陆常西最近常和陆妍、闫涵一起学习。现在考大学的难度和后世难度不同, 高中学历已经算是很好的，更何况是大学生。在众多学子中，能考上大学的只有极少数人, 一整个高中都不见得有一个人能考得上。若哪里出了一个大学生，邻里都会因此荣耀，自己这里出了金凤凰。

    陆常西和二虎，自己一定能考上大学时, 二虎就乐呵呵地看着他。

    陆常西毫不客气地送他一拳，二虎捂着头惨兮兮道：“你跟我一起去啤酒厂当装瓶工不行吗？我老舅待遇挺好的, 能找着媳妇。”

    “嗤, 我上学的目的，是要为国家做贡献，你以为我像你思想觉悟这么差，总想着找媳妇？”

    “不对啊，”二虎掰着手指头，“你上学的目的是逃课架耍帅啊……咱俩一起上的学, 你忘了？”

    陆常西：“……”

    论和一个知根知底的人做朋友的坏处。

    陆常西心里其实很清楚, 他基础差，现在想去考大学，几乎是痴人梦, 没有人会相信他能考上。在苏瑜鼓励他之前，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但苏瑜, 包括陆妍, 都愿意让他这个废物哥哥再浪费一年时间, 陆常西觉得，他要再不努力，就真不是人了。

    他要比其他人更加努力, 才能增加一点点考上大学的概率。

    这段时间，陆常西本来是跟着苏瑜学习的，苏瑜本人专门学历史，却让人意外地懂得许多理科知识，陆常西还从没见过这么聪明的人。怕自己太笨，陆常铭会骂自己，陆常西就总跟着苏瑜。

    但陆妍看不下去，她觉得陆常西是在耽误陆常铭和苏瑜“联络感情”，所以强行把他拉了出来，这样一来，就变成陆常西和陆妍、闫涵一起，三人经常结伴去图书馆，或者去拜访闫涵的老师。

    在回家的路上，通常都是陆妍和闫涵在前面走，陆常西懒洋洋地跟在后面，然后看着暖烘烘的太阳冷笑着想：跟苏瑜、陆常铭在一起，和跟陆妍、闫涵在一起到底有什么区别啊？？

    他比这大太阳还耀眼！

    甜美的爱情，连二虎都能顶着圆脸轻而易举得到，为何却离他这等超级帅哥如此遥远？

    陆常西顶着一张帅得惨绝人寰的脸，想不通这深奥问题的答案。

    他摇头晃脑沉浸在自己悲伤的世界中时，突然眼前一黑，脸直愣愣地撞上了前人的背，是突然停下来的陆妍和闫涵。

    “喂，”陆常西恼火道，“你俩天天一唱一和的就算了，现在怎么还……”

    陆妍：“闭嘴。”

    陆常西：“好嘞。”

    他探出头，向前张望，“你俩咋停下来了？”

    话音刚落，陆常西变了脸色。

    他们已经快要走到家里，而就在不远处的前方，一个穿着灰蓝色工装的男人正搀扶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颤颤巍巍的向前走去。

    是陆丰和陆老爷子。

    陆常西看着他们二人，神色复杂。

    他对陆老爷子的感情有些微妙，从前他没心没肺，想问题极浅，陆老爷子对他还可以，他就觉得他是好爷爷，直到陆老爷子要把胡秀芬和陆妍赶出家门。

    遮羞布被扯开，陆常西这才发现他的妈妈和妹妹遭受了多少不公平的待遇。

    “是要去咱们家，”陆常西屏住呼吸，“肯定是为了哥来的。”

    “大哥回来两个多月了，没去过那边，他找人来了好几次情，现在大哥要走了，他是按捺不住了……”陆妍低声着。

    闫涵问：“秀芬姨在家吗？需不需要拦住他们？”

    “拦？那只能靠我了，”陆常西瞥了一眼闫涵，“就你那身板。”

    陆妍拧起眉，斜眼看向陆常西，“你谁？”

    陆常西：“……”

    怎么的，现在闫涵的地位都比他这个二哥重要了吗？

    “我不跟你争，”陆常西忽然想到，前些日子苏瑜一直叮嘱他，如果碰到陆丰找麻烦，一定要叫她过去。再加上苏瑜又让他盯了陆丰两个儿子一阵子，陆常西便道，“我从另一条胡同绕路进去看看情况，妈现在肯定在家，我可不想让妈受委屈，不能让他们见面。”

    陆常西完，一溜烟的去找苏瑜了。

    陆妍则快走几步，追上二人。

    在即将超越他们前，陆妍调整呼吸，放缓脚步，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闫涵歪歪头，没看懂陆妍的操作。

    陆老爷子虽然眼神不好使，但被自己赶出去的孙女还是认得的，他敲了敲拐杖，声音干瘪，“陆妍！”

    陆妍淡定地回过头，量着陆老爷子，仿佛不认识他似的。

    闫涵追了上来，“妍妍，你……”

    他前后看了看，明白了什么，配合着道：“怎么突然停下了？”

    “有人在叫我，”陆妍面无表情道，“不过我不认识。”

    陆妍只一句话，就让陆老爷子积了些怒意。

    他是老思想，最注重名声和大家长的地位，陆妍不认他，就是忤逆他，让他在辈面前丢尽颜面。碍于闫涵还在，陆老爷子忍着没有教训陆妍，而是：“我今天是来找你哥的，给我带路。”

    陆妍讶然，“找我哥做什么？”

    “你做什么？”陆老爷子脸色愈来愈差，他就是因为陆妍太不听话，好好的女孩子却性格刚强，所以不愿她留在家里。陆老爷子，“你哥作为陆家人，已经回来两个多月，却都没见我一面，你这像话吗？”

    “不会吧？我哥竟然是陆家人？”陆妍故作惊讶，“当初他一‘死’，我和我妈就被赶出陆家，现在他竟然还能算是陆家人？可真要谢谢爷爷了。”

    陆老爷子脸色一沉。

    旁边虽然人不多，但也有来来往往的邻居瞧着，这话现在传了出去，保准明天就闹得满城风雨。

    陆老爷子虽然气得胡子都在抖了，但只能敲敲拐杖意识怒意，“当初只是分家，什么叫赶出陆家？你永远是陆家的孩子。”

    “原来分给我们一个雨天漏雨的破房子，就是分家了？”陆妍嗤笑一声，“既然如此，也不必来找我们了，我们已经各过个的，又来找我哥干什么？”

    已经有行人停下，饶有兴趣且故作无辜地张望。

    他可绝对不是故意看热闹呢！

    陆老爷子看重脸面，被其他人注视着，他臊得很，低声道：“有什么话回家。”

    “回家？我想先问清楚，是你家还是我家？毕竟我哥刚‘死’，我们就分家了。”陆妍的气势从头到尾都没弱过。

    陆丰低声道：“爸，我早了，陆妍不是省油的灯，让她们出去住是对的。”

    陆丰是在给自己拉好感度。

    自从陆常铭回来，且拒绝去陆家后，陆老爷子便把怒气都撒到陆丰身上。陆家这么多孩子，陆老爷子最看重的就是陆常铭，这是让他最骄傲的孙子。

    陆家不是什么有钱的人家，在他家里能出个陆常铭，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

    结果就因为陆丰出了个主意，把胡秀芬和陆妍分了出去，还不心让陆常西也跟着跑了，现在陆常铭“死而复生”，怎么都不肯回陆家，陆老爷子能不生气？

    “有什么话，让常铭出来！我就不信他不认我这个爷爷！”

    “没必要，”陆妍，“我哥不想看见你。”

    “陆妍！你不要在这里阻拦，有你这么跟长辈话的吗？忘了养育之恩吗！你举报我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

    陆丰被辞退后，没有工厂愿意再雇佣他，现在待业在家，没有收入。

    陆丰是一个重视仕途的人，他凭自己的本事爬到原先的位置，走动了很多关系，几乎就要把副厂长的位置拿到手了，结果一切都是梦一场。他不甘心，一直想再找机会教训一下陆妍，但不巧的是，陆常铭在这时活着回来了。

    有了陆常铭，胡秀芬、陆妍在陆老爷子心目中的地位就和从前不同了，陆丰现在依靠陆老爷子生活，不敢轻举妄动。

    今天，算是让他逮住机会了。

    “算账？你的意思是，厂领导不公允，你被污蔑了？”陆妍弯起唇，笑容却是寒冷的。

    闫涵的目光亦是冰凉的，他一字一句认真道：“自己脏，就别怕别人曝光。”

    “这是我们陆家的事，闫涵，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给我一个面子，赶紧回家去。”面对辈，陆老爷子的底气还是在的，闫涵从就话少，而且十分乖巧，很听大人的话。

    然而闫涵却没有让开的意思，他甚至走到陆妍前面，将她和陆丰隔开，“作为长辈，你们有几分当长辈的样子？在妍妍和秀芬姨有难的时候，你们非但没帮一把，反倒把孤儿寡母赶出家门，如今陆大哥有幸活着回来了，你们又上赶着来认亲戚？”

    闫涵声音冷静，出的话却掷地有声，让路过的行人也忍不住在心里赞同。

    本来就是嘛，这不就明摆着，这家人只是注重陆常铭这个孙子，但人家还有自己的亲妈呢！亲妈被这样对待，稍微有血性的人都不会轻易过去，更何况还是陆常铭。

    “这事一会儿再！”陆老爷子已经站不住了，“还有陆丰的事，再怎么他也是你大伯……好了，我就是去看看常铭，我这个当爷爷的，总得知道他是不是身体健康！”

    陆妍：“身体还好，但如果见到你，心里可能就不是很健康了。”

    陆老爷子：“……”

    几个月不见，她果然还是那个让人生气的陆妍。

    他这外孙女，从到大都不知收敛，凡事都要和大人逆着来。这一点，陆家其他女孩子就没有这毛病，她们哪个不是乖乖听话，乖乖嫁人？

    “你就是这脾气，才没能过上好日子！你看你大姐和三姐，孩子都有俩了，你呢，以后能不能嫁的出去都是问题！”陆老爷子的胡子又开始频繁抖动，“作为一个女人，没人要，不能生娃，你不觉得丢人吗？！”

    陆老爷子从来都是如此，好像女人存在的意义就是结婚生子。

    嫁人前，要听父亲的话，嫁人后，要听丈夫的话。

    没生过孩子的一生是不完整的。

    虽然现在到处都在强调妇女能顶半边天，妇联也在积极活动，但在陆老爷子这个年龄段的眼中，女人也只剩下传宗接代这一个功能。

    陆妍慢慢攥起了拳，她克制着自己，却想不出更好的话来反驳。

    就在陆妍几乎算直接骂回去时，身后忽然传来清脆的女声。

    苏瑜和陆常铭慢悠悠晃了过来，苏瑜笑道：“作为一个男人，包庇亲人，没有担当，不但不保护自己的家人，甚至将他们逼上绝路，你不觉得丢人吗？”

    陆老爷子一怔，都顾不得看他的好孙子，脑子里只有苏瑜这一句话在转。

    这……难道是在他？？

    “还有你，”苏瑜的炮还没完，她看向陆丰，继续，“作为一个男人，对待自己的工作不能恪尽职守，对待领导下属不能坦诚，对待家人没有善意之心，对待子女不能尽教养义务，你不惭愧吗？”

    苏瑜笑盈盈地看着他们，“我要是两位，就不会在这里纠结女人到底是不是只会生孩子的问题，而是要去找根结实点的绳子，挂房梁去上吊了。”

    陆丰：“……”

    这是骂他呢？

    “而且啊，妇女解放，突起异军，两万万众，奋发为雄。男女并驾，如日方东，以此制敌，何敌不倾。这话你们没听过吗？我们有现在的生活，离不开妇女，若真像你们的，妇女都回家专心生孩子去了，恐怕你们现在连饭都吃不饱吧？还是你们对这话，有不一样的看法？可以详谈啊。”

    陆老爷子：“……”

    他虽然古板，但在他这个年纪的人，都是真心尊重拥护主席的，哪里敢有不一样的看法。

    苏瑜这是一句话，就把他的全部话堵了回去。

    两个姓陆的都要憋屈死了。

    “你还没嫁到陆家，就在这里大放厥词，你是哪根葱？”陆丰压着怒火道，“我们是来见常铭的！常铭，你爷爷亲自来看你，再怎么闹脾气，也该收敛了！你过来，和你爷爷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

    陆常铭虽然不常回家，但他是个孝顺的人，且很顾全礼数，即便不赞同长辈的想法，也从不会顶嘴。所以陆丰理所应当的认为，只要他们亲自过来，陆常铭就会顺着台阶下来。

    毕竟为胡秀芬、陆妍和陆家闹僵，似乎不是明智之举。

    陆常铭却是没有理会陆丰，而是笑着看向苏瑜，“你背得倒是挺顺。”

    “那当然，”苏瑜有点得意，“我们妇女的地位，是慢慢恢复的，走到今天不容易，可不能让他们破坏了，我得牢牢记住。”

    “哦？我看你不光是要记住，还想发扬光大吧？”

    苏瑜扬起脸，“那当然，女孩子当然要保护女孩子，不光我要保护，你也得保护，你护不护？”

    陆常铭弯唇笑起来，“护是想护的，可惜回部队以后，没人能让我护。”

    苏瑜这话，本意是想拉着陆常铭表态，好让陆丰和陆老爷子闭嘴。但听到陆常铭的回答后，苏瑜反倒郑重起来，“自古以来，男尊女卑的概念就存在，从复习氏族公社算起，已经有几千年了。男女平等的概念要想真的深入人心，是要突破这几年前的障碍的，所以我的不是护某个个体，而是维护这个概念。”

    陆常铭听得一怔，片刻，他敛起笑意，低头望着苏瑜，认真道：“你得对，我会和你一起努力。”

    他认真起来时，眉目正式，眼底像有星河，在一字一句的许诺。

    苏瑜与他对视，本是坦然的，现下却是红了脸颊，不自在地移开目光。

    怎么回事，最近和陆常铭相处起来，好像都不太正常。

    俩人话时，其他人都看着他俩，没动静。

    陆丰很尴尬，陆老爷子也很尴尬，不过他们都没陆常西尴尬。

    “哎呦喂，我叫你俩过来是要把他们解决掉的，能不能别你情我浓了？”

    苏瑜轻咳一声，嘀咕道：“哪里你情我浓了，净瞎……”

    陆常铭看着她笑了一下，接着看向陆老爷子，“我今天跟过来，倒也不是想和你们吵架，你们对我妈、我弟弟和我妹妹做了什么，你们心里自己清楚。我没有做什么，是念着你们和我的过去，不代表我心里没数。以前的事，我个人不在追究，至于妍妍要做什么，是她的事。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你们以前怎么对她的，现在就会被怎样对待，不用太奇怪。以后我们就不用见面了。”

    陆常西听了，却不太甘心。

    他以前是傻帽，都不知道自己的妈妈和妹妹在受苦，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陆常西刚想什么，就被苏瑜拉住了，苏瑜避开陆常铭，压低声音道：“相信你哥。”

    “恩？”

    苏瑜：“他绝对不是什么好人，心狠手辣，睚眦必报，不可能放过他们。”

    陆常西：“……”

    他的哥哥仿佛被表扬了，又好像被骂了。

    陆常铭神色淡然。

    他当着街坊邻居的面出这样的话，陆老爷子知道，自己是彻底失去这个孙子了。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开始后悔，自己当初怎么就听了陆丰的话，胡秀芬和陆妍这两张嘴能多吃多少东西？再家里的活基本上都是胡秀芬做的，胡秀芬走了以后，陆丰那媳妇根本不愿意干活。

    陆老爷子既心痛，又觉得丢人，再也待不下去了，他颤抖着道：“好、好好，这是你的，你别后悔！陆丰，我们回家！”

    “等等，”苏瑜阻止道，“话还没完，别急着走啊。”

    陆丰瞪了她一眼，“你又不是陆家的人，你哪来的这么多的话？”

    “我怎么不是陆家的人了，”苏瑜走到陆常铭身边，头一歪，虚枕着陆常铭的肩，“我还得嫁给常铭哥呢，秀芬姨以后就是我的婆婆，我还能让你们这么欺负她？”

    苏瑜身上淡淡的香气逼近陆常铭。

    陆常铭神色一滞，低头望去，等苏瑜话音落下两秒钟，他忽然伸出手，揽住苏瑜的肩膀，顺势往自己怀里带了一下，笑盈盈地问：“你不我都忘了，婚期定在什么时候了？”

    苏瑜：“……”

    ？？？

    什么婚期？

    看着懵住的苏瑜，陆常铭想，恩，终身大事，果然还是要在离开前解决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