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不要再使用我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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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的暖阳普照在两人身上, 微风轻拂,C城特有的常青树在冬天也绿油油地摇晃着枝叶。

    树下,莫七景的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所有的感官都被那个突然压下来的吻给覆盖。

    不同于【江今驰】平时慢悠悠的无害表象, 搂在她后腰的手臂将她牢牢圈住, 温热的唇紧紧压迫, 掠夺走她喘息的空间。不断加深的吻迫使她脑袋向后仰,然而托在她后脑的大手又再次把她推前, 送入他唇间。呼吸加重, 他的气息笼罩在她周遭,她身处他高大身子投下的阴影里, 深深贴着他的体温。时而轻柔时而加重的吮吸自双唇辗转到舌尖, 肆虐过整个口腔。这个吻绵长而沉溺。

    莫七景被松开时还在喘息, 只能默默看跟前的人两眼, 一时都不知道什么。

    【江今驰】站在风里,他抿着笑,低头看她,声音轻轻柔柔:“以后给糖, 都按照今天这个标准给吧。”

    这个吻的余威令莫七景大脑空白, 她甚至都忘记了驳斥他。只觉得他站在明晃晃的阳光下,五官被日光得那么耀眼。

    心跳始终加速, 她移不开看他的视线, 也不出话来。

    “景。”

    “嗯?”

    “你我俩……该确定关系了吧?”

    听起来是个疑问句,却像个肯定句。

    那个吻带来的冲击, 又被这句话给盖了过去。莫七景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也面红耳赤。

    “你,你让我想一下。”

    她瞥了一眼【江今驰】, 逃跑一样地转身就走。

    暖阳下她的影子,她低头就能看见身后另外那个人的影子。

    不对啊,不对!

    怎么突然就发展到这种地步了?她都没反应过来,两人就已经到了要确定这种问题的程度了?

    这么快的吗?

    身后的人跟上来,跟她并肩,轻笑着问她:“这个还要想吗?为什么?”

    莫七景停下脚步,反应有点大:“也太快了吧!”

    “不快啊。”他慢声开口,一副有理有据的模样,“那么久,我都等了八年了,早恋的机会都失去了。”

    “我没那么好追!”莫七景不过就提高音量,“之前就是太好话了,才上了一次江今驰的当,吃一堑长一智,这次我要好好考察!都是江今驰,鬼知道你后面会不会也变混账。”

    【江今驰】笑着,丝毫不退:“没问题啊,我们先确定关系,然后你随便考察,试用期你定嘛,试用到你满意为止。”

    莫七景加快脚步,就差用跑的。

    背后的人好笑地在她身后叫她:“诶,景,手也牵了,亲也亲了,这样你还我俩不是男女朋友的话,你是不是渣我啊。”

    【江今驰】看着前面的身影都握起了拳头,越发觉得好笑。

    明明知道她有点不好意思,是不是不该逼那么紧呢?

    回想下莫七景发红的脸蛋,闪避的眼神,还有刚刚那个吻,每一个细节都令他心动。

    【江今驰】妥协道:“那行吧,明天,明天答复我吧。”

    莫七景没答,就听到身后的人提高音量,一直叫她:“明天答我行不行啊?景。”

    心慌意乱,莫七景故作不耐烦道:“知道了!”

    快步往前,脑内便是刚刚那个绵长的吻。

    真是的,得寸进尺极了。

    ——————

    屋内,杜诗伸手在莫七景的眼前晃了晃:“你今天发生什么事情了?没一会儿就自己在那里不自觉笑。”

    莫七景回过神,抬起脑袋:“有吗?”

    “有。”杜诗歪了歪头,“发生什么事了?”

    莫七景没接这个话题,她想到什么,不确定地征求杜诗的意见:“诗,你……如果我跟很久以前喜欢的人重逢,接着重逢两个月就直接跟人好上了,算快吗?”

    “当然算快,就算喜欢,你也考察考察嘛,太快点头的话,男人可都是有劣根性的,得到得太轻易就不珍惜了。”完,杜诗狐疑地看着莫七景,指她,“你跟谁重逢了?”

    莫七景移开视线,一副别无他意的表情:“就纯讨论好吧。”

    杜诗啃了肯薯片,思考片刻,继续这个话题:“硬要同意交往的话,如果他确实跟过去没有变化,是过去心里喜欢的那个人,也是可以的。”

    莫七景点头附和:“对吧!我也觉得可以。”

    杜诗着着又摇了摇头:“但是——毕竟八年没见,不了解吧。哎,我还是那句话,不建议太草率,万一相处了才发现,他实际上跟记忆里喜欢的那个人不一样呢?多考察一下总没错的。”

    莫七景依然点头:“那就是可以的是吧。”

    杜诗无语地看着她:“我哪里可以了?”

    莫七景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抿笑着就起了身,愉悦地去房间里挑衣服了。

    外面都是杜诗的劝解声:“莫七景你这是又跟谁重逢了?我可是警告你啊,上次跟渣男重逢你就吃了亏,这次好好想清楚啊。莫七景你听到没啊!”

    装饰温馨的卧房里,莫七景哼着歌,美美地挑选着漂亮的裙子。

    ——————

    警局内。

    正在加班重看莫七景家楼道监控的警察,一边看着画面,一边吃着泡面。

    似是看到了什么,他突然停住了动作,整个人惊讶地瞪着眼睛。挂在叉子上的泡面咕噜一声全掉进汤里,溅出来的汤汁撒到了他身上。

    “怎么了?”同事探过头来。

    他好半天才回神,起身把视频往回拉:“你来得刚好,你跟我一起看看,我们确认下我是不是眼花了。”

    屏幕上,视频的效果不太好,加上楼道昏暗,画面不算清晰。

    画面中,这个在楼道里勉强上行的人,在某个瞬间,一整条手臂都变得半透明了。

    两人震惊地看着,好半天没动,但视频还在继续往下播放。

    几分钟后,画面里那个看起来身体不太舒服的人,跌跌撞撞地把一个女孩子背出了门,将她放到通风处。然而就是这个他放下人后,站起身的瞬间,警察们再次清楚看见,他半个身子都变半透明了。

    光线昏暗,若隐若现的,看到了,却又看得不太真切。两个人反复回拉视频,最终确认,一开始是真的手臂变透明了,后来也是真的半个身子都变透明了。

    安静了好半天,两个警察中终于有人开口。

    “估计是卡带一类的故障吧?不是很快又正常了吗?”

    “也只能这么解释吧,不然也太渗人了。”

    ——————

    未雨的办公室内,曹均宁神情凝重地盯着【江今驰】,眼里是一片老父亲一般的担忧,化不开。

    “这都多久了,你还这种表情?”【江今驰】悠悠哉哉地翻了页手里的书,靠在椅子上,“当时情况紧急,我也没得选啊。放心吧,以后我会注意的,别再触发就没事了,不会继续恶化的。”

    曹均宁气恼地坐到沙发上:“你最好没事,不然你那么多钱都在我名下,我全给你私吞了!”

    【江今驰】好笑,揶揄地顺着曹均宁的假设讨论:“做个人吧!我人都没了,那你好歹把我的钱分成三份,你拿一份,但给我家俩女眷留一点。”

    曹均宁越发没好气:“我特么一分都不要,你给我点吉利话。”

    “行,点吉利话。”【江今驰】咧嘴,“我就算活着,你要真想私吞,不也能私吞吗?虽然我俩签过代持股协议,财产保管协议一类的,但是我现在手头也没有了。安心私吞吧。”

    “呸。”

    两人正着,【江今驰】的手机忽的响了起来。

    江胜立来的,叫他第二天中午回家吃饭。

    ——————

    这一天是年,街道上的商品琳琅满目,橱窗满满都贴上了中国红,C城已经开始有了年味。

    中午,【江今驰】抵达屋里时,最先看到的是坐在沙发上的梁梦。

    有些天没见,母亲似乎没什么变化,看来她生活不至于太差,江胜立也应该没太给她添堵,想到这里,【江今驰】稍微安心了些。但【江今驰】看着看着便注意到,从他进门开始,梁梦便有些紧绷且不自在,她也看了他几眼,却没向他招呼,还在他注视她时避开视线,把脑袋扭向了电视机。

    阿姨在厨房里忙碌,显然不明白一家人的现状,还热络地跟他起招呼:“江总,你来啦。先生吩咐了,今天中午都做你爱吃的,你们先聊着,饭菜很快就好了。”

    以往每一次回家,【江今驰】都得劝梁梦不要在厨房里忙,但梁梦总是不听,非得亲自给他准备些什么才开心。而这次免了,梁梦好好地坐在一边,完全是任由阿姨一个人忙碌的模样。

    【江今驰】走过去,强起笑容,跟梁梦交谈:“妈,最近身体好些了吗?”

    “嗯。”梁梦似乎浑身不自在,她起了身,回避【江今驰】的眼神。明明没事,却像是有什么要忙碌一般,越过他,去餐桌那边整理着什么。

    【江今驰】无奈,没再强行跟上去。因为他明白,在梁梦心里,他跟江今驰不一样,她见着他就别扭。

    这时,江胜立刚好从外面回来。严肃清冷的人在见了【江今驰】之后,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用一贯带点命令的语气指餐桌:“坐过来吧,今天是年,一家人该一起吃顿饭。”

    梁梦不放心地问江胜立:“晚上是叫今驰过来对吧?这都年夜了,别让他一个人在外面吃吧。”

    这个“今驰”,的不是他,【江今驰】很清楚。

    江胜立不轻不重地应了梁梦一声:“嗯。”

    梁梦这才放心一般,拘谨地落了座。年夜,最重要的就是晚餐,自然应该让儿子回来吃晚餐。

    【江今驰】没吭声,缓步走到江胜立身边坐下。

    父子俩的对话,梁梦依旧是听不懂的。

    【江今驰】吃到一半问:“我跟您确认一件事,景那边……不是您做的吧?”

    “她那边怎么了?”

    【江今驰】量着没有表情,好像真的不知情的父亲,他停顿片刻,又道:“如果有什么事情,我希望您直接冲着我来。”

    江胜立放下碗筷,语气不着痕迹地冷了一些:“放心,出善氏这事以后,我现在确实对其他人都没兴趣了,我只想跟你算账。”

    提起善氏,【江今驰】不着痕迹地语调微扬,又笑道:“哎呦,爸,善氏才多大点儿事呀,别急着那么早生气,没准儿后面有更大的事呢?”

    这次江胜立没像之前一样被他气到,他丝毫不接他的话,而是别的:“今天叫你过来吃的这顿,就算是我们这名义上的一家人,最后一顿。”

    “毕竟本来也不是真的一家人。”江胜立抬起冰冷的眸子,看【江今驰】,一字一句道,“今后,连名义都没了。”

    【江今驰】的笑意僵在唇边。

    完,江胜立直接起了身:“等下在书房等我一下,有事找你。”

    ——————

    吃完午饭后,【江今驰】按照江胜立的吩咐入了书房,但左等右等,好半天都没有等到江胜立进来。

    他迟疑地想推门出去,却发现江胜立书房的门不知道何时锁上了,而那锁有点怪异,似乎不管进出,都需要密码。

    他被关在房间内。

    时候也不是没有过类似的经历,看来他这爸等下是有事要找他啊。

    【江今驰】觉得好笑。这么些年了,江胜立的花样玩来玩去也不过就是那么一些,接下来八成是谁要因为他遭殃,因为他受牵连,江胜立会让他眼睁睁看着,迫使他愧疚自责。

    那他可不能留下来做这个观众,就如同当时只要他不在,那只猫就不会被扔下去一样。

    【江今驰】看了眼时间,又看了眼书房的窗户。

    况且今天,他得去景那边问答案,可不能在这里跟他耗。

    一跃跳上书房的窗沿,【江今驰】顺着屋子外围的一些落脚处,从二楼爬了出去。

    跳下时,由于不心,一个突出的铁刺刮到了肉里,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江今驰】无奈地盯着手臂上的口子。

    这……给景看到,没准儿又该担心了。

    ——————

    在车里随便处理了一下伤口,【江今驰】一路驱车抵达了莫七景学校外面。

    他挑了个最显眼的地方停车,抬手看手机屏幕,距离跟莫七景约好的时间,他还提前了20分钟。【江今驰】不着急,他安静在楼下等着。即便还没见着人,但一想到莫七景,心情便不自觉好起来,那些暂时槽心的现状都能往脑后抛。

    脑子里不自觉回忆起昨天的吻。【江今驰】轻笑一声,倚在车上,抬头愉悦注视着莫七景的教室。

    莫七景出来得挺快的,今天的她穿了身漂亮的裙子,头上扎了个当下流行的蝴蝶结,口红的色号鲜艳漂亮,一看便知她特地化过妆。

    【江今驰】好笑地量着特地扮过的人,唇边是化不开的笑:“看来我都不用问景的答案了。”

    莫七景看对面这么笃定的模样,故作严肃地抱臂,一边走一边道:“这么确定?那我不答应了。”

    对面立刻赔笑:“别呀。”

    莫七景微微仰着脑袋:“这么吧,如果看在你高中那些表现的份上,我可以勉强考虑一下。”

    跟在她身侧的【江今驰】疑惑地转身,看起来有几分不解地问她:“我高中什么表现?”

    “就……”莫七景顿了下,像是回忆起什么,津津乐道,“比如被刘杰一群人围着收拾,都非拦着我,不准我碰烟。诶,你记不记得,刘杰当时气得一直骂脏话都拿你没办法。也不听,骂也不听,你简直无解。”

    莫七景一边一边乐,开心地往前走,很快,她发现一直并肩的人没有跟上来。

    她回头,看见【江今驰】怔愣地留在原地,抬起眼睛,正错愕地看着她。

    “干嘛?”莫七景伸手,拉着那个人继续往前走,她似是又想起了什么,继续,“还有我被刘杰骗去围观群架的那次,你竟然跟着我们翻墙逃课出来了。那群人着着,当时那根钢管差点飞到我身上,你帮我挡的。”

    莫七景着,停顿了一下。

    之前曹均宁奇怪,问她为什么认可【江今驰】。

    其实来去,“江今驰”后来变成什么样都不是她的出发点,她心里的“江今驰”,仅仅就是那个陪她度过高中,拽着她走出泥泞的人而已。

    “今驰,当时害你受伤,这事我一直很内疚,总觉得要是当时听你劝,别出来就好了。”莫七景着着,转身,她冲身侧的人笑,却忽的发现跟前的人脸色是惨白的,他身子僵硬,反应也不似平时那么快,只是满脸恐惧地看着她。

    莫七景莫名:“怎么啦?”

    “景。”平时满脸笑的人,此时神色凝重,他盯着她看,嘴半张着,好半天才低声陈述,“我好像……没有跟刘杰抢过什么烟。”

    莫七景愣住,有点没反应过来。

    跟前的人看着她,他表情严肃,迟疑,瞳孔不自觉缩放着:“也不知道你的那场群架,更没……因为群架受过伤。”

    莫七景瞪着眼睛,好半天没话。

    这个情况显然不在她预料内,她就像没死心一样,着急地又问了一堆:“那你往我抽屉里塞吃的,放学后辅导我作业,还有我要坐刘杰摩托车的时候你把我从车上拉下来……”

    可再更多细节,也只能让【江今驰】的眼神越发迷茫且恐惧。

    他那表情,显然对于每一件事,都不熟悉。

    心里有了答案,莫七景却仍旧不死心,仍旧看着跟前的人:“不要跟我谎,也不要胡扯,真的,一样都不是你做的?”

    【江今驰】沉默好长时间,唇咬得死死的,最后低声确认道:“这些事,一样都没做过。”

    安静,两人沉默地对视。

    一个人在恐惧,一个人在震惊。

    【江今驰】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在两人之间响起。他没接,也不敢接,只是沉默地看着莫七景。

    莫七景喃喃道:“所以你们分化得更早啊?”

    “看样子是……”

    【江今驰】僵直地站在原地,他发现之前从江胜立书房里跳出来而划伤的手臂又开始渗血了。看来刚刚他胡乱在车上处理伤口,却并没有处理好。此时。血沿着手臂,一滴,一滴,溅到地上。

    【江今驰】盯着地上的血滴看了一会儿,他伸手拉了下还在震惊中的莫七景:“所以,景,你昨天的答案呢?”

    莫七景被问得不知所措。

    这个发展过于猝不及防,她一点都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都是混乱的,一团乱麻。

    现状太割裂了。

    如果,如果跟前的这个人,不是当初高中的那个人,那么,她的答案是什么?

    如果他不是,那她跟他相当于以前并不认识,他们只认识了两个月?

    如果他不是,她这些天把他当成那个人而预留的好感、纵容都算是什么?

    想不明白,莫七景睁着眼睛看着跟前的人,不敢轻易回答。

    视线不自觉瞥到他的手臂。

    “你流血了?”莫七景这才发现他之前一直放在身后的那只手受了伤,“在哪里弄到的?先把伤口处理了?”

    然而跟前的人抽回了手。

    【江今驰】此刻可没有心思理这道口子,眼前显然有对他来更加至关重要的事。

    他冲她抿起十分勉强的笑:“景,昨天欠我的答案,还没给我呢。”

    安静。

    安静到窒息。

    两个人相互对视,眼底里所有的情绪也十分容易被对方捕捉。

    【江今驰】本就勉强的笑越发显得僵硬:“景。”

    莫七景吞吞吐吐:“我……”

    这表情和语调,绝对不是答应。

    “没事,你再想想。”【江今驰】还是笑,他点了点头,“哦,我突然想起来今天还有事要忙,要不我过两天再来问你吧。”

    ——————

    【江今驰】离开的速度非常之快。

    脚步只有快一点,再快一点,才能找到出路一般。

    过去一些拼凑不上的碎片,在这一刻突然吻合,变成了一整块图片。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分化,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早。

    这样,才得通了。

    怪不得,江今驰他那边的景是喜欢他的,而自己这边,最后记忆里的景却是冷淡的,绝情的。

    怪不得,江今驰那个时空的景回来了,而他这个时空的景一直没有回来。

    他没有为景做过那么多事,他唯一记得的就是,当时的景跟刘杰关系很好,并且不太喜欢自己。

    这么看来,要么是他这个时空,高中的景没有陷入过什么困境,要么就是,高中的他被父亲折腾得自闭难受,自顾不暇,竟然连景陷入困境,他也没发现。

    无论如何,结论摆在眼前。

    景,认错人了。

    她之前一直以为,他是她记忆里的那个人。

    这个结论令【江今驰】无力。

    电话再次响了起来,大概是他刚刚之前没接的那个,【江今驰】迟钝地掏出手机,来电是曹均宁。

    手指刚想按下接听,铃声先他一步停止了。【江今驰】看向手机屏幕,所有的动作都僵住。

    周围安安静静,一片死寂。

    【江今驰】目光空洞地盯着自己的手机,苦笑一声,接而把手机揣回了兜里。

    五天认同,现下才过了两天多,而手机却没有信号了。

    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他可真希望自己不明白。

    她知道他不是高中的那个人以后,认同便彻底断了。

    当然,她收回的也不光是认同,或许还有一些别的,她曾经愿意给他的东西。

    断了啊。

    【江今驰】突然有点后悔。

    刚刚是怎么一时脑子结,竟然实话实了?他不最擅长胡扯的吗?

    大概,毕竟还是在意她心里究竟怎么想,在那一刻,竟根本想不到谎。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她喜欢的不是他,原来从他来到这边起,所有关于她也爱他的惊喜就都只是假象,怪不得在他的世界,她那么绝情。原来,这两个月还是托了江今驰的福,景认错人,他才能有幸感受到被景喜欢着是什么样的感觉。

    时隔八年,他至今都还能清晰记得当时的景离开C城前,面无表情跟他的那句。

    “我其实很讨厌你。”

    细节他也记得很清晰,是夏天,她穿着一身白裙,扔掉了他花了很大功夫才准备的送别礼物。

    自此以后的八年,他噩梦惊醒的原因,都是莫七景那双冰冷的眼睛。

    本以为这个噩梦已经结束了,毕竟时空崩塌以后,这边景的眼神是柔软的,即便故作凶巴巴,本质依然温柔又纵容。

    现在才明白,噩梦没结束,是他中间做了个易碎的美梦。

    现在,噩梦要继续了。

    【江今驰】走不动了,他痴痴傻傻地坐在路边一张长椅上。

    久久地,看天色渐黑。

    是年夜,喜庆的歌声回荡在街道,路过的行人要么赶着跟家人团聚,要么拉着伴侣的手在商量吃什么晚餐。

    但他没地方可去。

    还愣着,跟前突然停下一台车。

    钟厉走了下来:“江总,江董请你过去。”

    ——————

    【江今驰】倒在车子的座椅上,没什么力气地看窗外。

    车子一路开,一路开,穿过市区。

    就在经过某个路边时,【江今驰】心口一痛,熟悉的排异感再次涌了上来。

    很快,车子停到了一个人烟稀少的独栋房子边。

    已经是晚上,【江今驰】忍着痛下车,勉强站稳,抬头看等在几步之外的人。

    江今驰穿戴整洁,站得笔直。他一身浅灰的西装,衬得整个人都精干又高傲。他一步步走到【江今驰】跟前,看着因为排异而痛得快倒地的人。

    “虽然不知道刚刚发什么了,但显然,你的认同已经断光了。”江今驰晃了晃自己有信号的手机,他抿唇,满意道,“我就知道,爸和妈都能一眼认出来你不是我,七景早晚也会的。”

    【江今驰】没心情听他耀武扬威,只冷声警告道:“滚出我的排异范围。”

    他才要起身制服江今驰,旁边忽的冒出来两个人,合力将他制住。

    【江今驰】没能碰到江今驰,又被两个男人合力扔回另一边的地上。

    江今驰冷眼看着他,居高临下:“你该不会以为上次上了你的当,我还会不带人手单独跟你对峙吧?”

    痛。

    持续排异的痛感越来越夸张,越来越超乎【江今驰】的承受范围。

    但江今驰就像是要给他一些教训一样,就那样冷淡地站在他跟前,没有动。

    “我不想你死,也从来没想过要让你被修复到消失。”确定【江今驰】都快没力气了,他才矮下身,靠近地上奄奄一息的人,“所以我希望你自己走,不要再干扰我的生活。”

    “你也清楚吧?你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筹码了。”江今驰重新站起身,俯视他,“从今以后远离我的生活,不要再使用我的身份,而我的家人从此跟你无关,我的亲情、感情,我的一切都不允许你来分享,听明白了吗?”

    一片夜色中,昏暗不明的空地上,眼见【江今驰】身子几乎一大半都开始变透明时,江今驰选择了回避。

    他转身上车,冷声跟【江今驰】:“离开C城吧。”

    接而,那辆载着江今驰的黑色汽车呼啸而去。

    ——————

    夜晚气温陡降,地上越发凉。

    好半天,【江今驰】才勉强爬起来,坐到地上喘息。

    虽然情况不利,他也不至于多害怕,接下来或许应该想点办法,看有没有途径扭转现状。

    【江今驰】试图起身,他才转头,便发现走掉的只有江今驰,钟厉和另外两个男人都还留在原地。

    黑暗里,那两个男人缓步走到他跟前,【江今驰】还没反应过来,腹部忽的传来被什么刺穿的剧痛。

    他茫然低头,看见腹部被跟前的人狠狠捅进去一刀,那人把刀抽出,鲜血便止不住地往外冒。

    下意识要躲避,但已经因为排异耗尽的体力让他自保不能。跟前的陌生成年男人眼睛里没有一点情绪,手里握着刀柄。

    就在那个男人准备第二次往他身上捅刀时,一个清冷的声音阻止了他。

    “谁让你们在这里动手的?”

    是一个【江今驰】熟悉的声音,他抬头,看见江胜立从黑暗里走出来,一步一步,停到他跟前。

    倒地的【江今驰】,视线里是江胜立的皮鞋。平时就高高在上的父亲,此刻更加居高临下。

    “如果硬要我的话,你们两个都不合格。”江胜立看了眼江今驰离去的方向,“跟他了一百遍,最终只可能有一个江今驰,不是你,就是他。不能给你翻盘的机会,否则江画就可能落到你手里。但他竟然还留你一条命,一看也是个成不了事的。”

    “不过也没事,我料到他只有这种程度,便亲自来了。”

    这个话的信息量着实超出了【江今驰】的常识范围,他起不来,只能倒在地上,震惊地看着江胜立。

    即便腹部真实地流着血,那象征生命正在一点点逝去,可他怎么都有些难以相信,下令向他动手的,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不可能吧。

    挣扎了好半天,【江今驰】真的起不来,他只能勉强扯了扯江胜立的裤脚,没有力气又不可置信地强调:“爸,我也是今驰啊。”

    就算他跟他斗得起劲,就算他心里的父亲是个不近人情的混蛋,但怎么想,都是他的父亲。朝夕相处的血亲,也确实对他有养育之恩,处处引导他优秀上进,他以为他跟江胜立之间仍然是有着二十多年的父子情谊的。不管从哪个角度设想,就算是做梦,也不可能接受,他会对自己动手。

    “就是因为你也是江今驰,才留不得你。”江胜立没理【江今驰】的拉扯,他的语气冷得吓人,“江画的短板和商业机密,你一清二楚,我要是留着你,等你哪一天东山再起,再给我添像善氏这样的麻烦?你做了二十几年儿子都没了解我。”

    “我不是都跟你了吗?善氏的事,我会找你算账的。你以为激怒我的下场是什么?”江胜立的脚步声在空地上响起,他淡定地走动着,“我也跟你了,今天中午,是你的最后一顿。”

    “爸!”

    江胜立背过身,冷声跟那两个男人:“去安全的地方再动手。”

    他迈步就走,只留下一句:“处理干净。”

    ——————

    【江今驰】被拖上了某个车子的后座。

    血一直在流,刀口作痛,他努力按住自己的伤口,没力气地看着车顶。

    他突然明白,原来中午时书房门锁上,不是为了对他杀鸡儆猴,这次,是要杀他。

    嗤笑一声。

    【江今驰】觉得荒唐。可再荒唐,现实就是如此。

    现实就是,他现在很快就要被亲生父亲处理掉了。

    密密麻麻的绝望感将他包围。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人被击溃,一天就够了。

    【江今驰】放弃地想,或许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反正什么都没有了。

    失去全部的挚爱,失去身份,失去一切。他用了二十几年的身份不属于他了,他生存了二十多年的家庭也不属于他了,他的父亲要杀他,他的母亲不认他,还有他最爱的人,原来从头到尾都没有爱过他。

    原来,她叫着他的名字,却不是叫他,想着他的样子,也不是想他。她高兴奔他而来,令他喜不自禁,却又残忍转身,原来只是认错了人。

    好累啊,他已经苦苦支撑了很多年了,确实也支撑不下去了。

    现在没有人需要他,哪里都没有人。

    车子一路颠颠簸簸,到了一个更加人烟罕至的地方。

    车上的一个人在给手枪装消音器,两人娴熟地讨论着一会儿怎么处理他的尸体。

    【江今驰】躺着没动,就像是听别人的故事一样,静静听着。

    哦,原来现在还有宠物火葬场这种东西啊。

    到时候把他往里面一推,便烧成一堆灰,连尸体都不会留下。

    挺好的,跟排异到消失也没有多大的区别。

    车子停下,他被人拖下了车。

    那两人在周遭忙碌了一番,似是做好了准备,一步步向他走来。

    【江今驰】半睁着眼睛,目光空洞地看着那个枪口,等待着最终的了结。

    “等一下。”清冷的声音响起,江胜立冷脸走到了几人跟前。

    “江董?”在办事的人顿了顿,不太明白这位大人物为什么走了又折返,这会儿又有什么吩咐。

    江胜立没话,只是瞥了眼地上的【江今驰】,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你们走吧,怎么处理他,我另有安排了。”

    办事的人迟疑片刻,但也不方便一直追问,最后默默退下。

    【江今驰】的意识已经十分模糊了,他看着江胜立,发出一声惨笑。

    怎么?别人动手不放心,需要亲手送他一程吗?

    反正浑身也没有力气,他放弃一般地闭上眼睛。

    约莫一分钟后,之前那两个动手的人把车子驶离现场。而刚刚站在原地的江胜立快步走到【江今驰】跟前,轻轻地推了推他。

    【江今驰】似乎已经昏厥过去了,腹部还在流着血的伤口,触目惊心。

    “江胜立”表情沉重地看着,低声道:“撑住。”

    他蹲下,快速把【江今驰】扶起来,接而背到背上,大步往路的另一边走去。

    寒冬的风在耳畔快速划过,掀起“江胜立”的衣襟,他一边背着【江今驰】快步往前,一边不可抑制地想着一些事。

    躲躲藏藏二十多年,就是担心被江胜立发现他还活着。今天这么出来一趟,八成是要暴露了。自己这条命,恐怕也保不住多久了。

    “江胜立”瞥了眼倒在自己背上的【江今驰】。血染透了【江今驰】的衣服,也染到了他的身上。

    中年男人的眼里腾起担忧和愤怒。

    还以为,江胜立只是对他狠一点,毕竟他可能跟他抢身份财产。但他真的从来没想过,江胜立对亲生儿子都能下得去手。

    远处,一辆车子就停在路边,车辆的副驾驶位上扔着长长的假发和长长的假胡须,一顶帽子,以及一副厚重的眼镜。

    刘木听到脚步声,很快跳下车,走到“江胜立”身边,帮“江胜立”搭手,把【江今驰】安置进车里。

    “江胜立”上了车,在后座手忙脚乱地帮【江今驰】紧急处理伤口。

    驾驶位的刘木担忧地回头:“老师,现在怎么办啊?”

    江为峰上搂紧怀里已经失去意识的【江今驰】:“先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