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绝对不能再用,用了会前……
病房内, 因公受伤的警察父亲及照顾父亲的一对母女正在量着隔壁床的年轻人。
侧脸清朗,鼻梁英挺,本来挺好看的一人, 却过于安静。连续好些天了, 他总是沉默又没什么表情地靠在床头, 目光完全没有焦距地看着什么都没有的前方, 像是什么都没想,心中无物, 又像是想得太多, 心中积压了万种思绪。
他只有在他父亲来探望的时候会笑,但看起来也不是真笑, 反像种不想长辈担心的伪装。因为隔壁这家人已经好几次看见, 那位父亲一离开, 这年轻人就恢复了原样。
静默的, 沉郁的,不看电视,不玩手机,不聊天, 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
姑娘已经偷偷量过隔壁床这位好几天了, 想搭讪,但对面看上去就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话少得可怜。从这个年轻人跟他父亲的对话中, 她知道了他的名字,江定。
姑娘郁闷地刷着视频, 在脑海里盘算着要怎么跟他搭话。
手里的视频也没什么好看的,姑娘划了两下后,屏幕上出现一个直播。那主播穿着一身汉服, 在C城某复古园林内站着,跟粉丝讨论接下来跳什么舞。很快,粉丝里有人赏,点了一支当下流行的国风曲目。
还没想出来搭讪的开场白,姑娘忽的听到隔壁床那个年轻人竟主动开口跟她话了。
“请问……手机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姑娘一愣,喜出望外地起身,一路走到年轻人跟前,把手机伸到他跟前。
年轻人静静地看着屏幕里那个叫“七景”的主播。
中国风的乐曲清幽淡雅,一片红墙之下,衣着锦织罗裙的个子女生浑身衣裙都只有素雅的白,唯一的色彩点缀是她简单发髻上插着的一根鲜艳红簪。她一腿微曲高高抬起,纤细的另一只腿稳稳单脚而立,风吹动衣襟长发,她右手高举,指尖捏出似莲的手势,宽大的雪白袖口随着重力下落,裸露出线条柔美的手臂。
这算是姑娘照顾受伤父亲这么些天来,第一次看见隔壁床这年轻男人的不同眼神。
他把她的手机捏得极紧,就盯着屏幕里的人,眼底的情绪几度变换。
姑娘着实不理解,她同龄的男性朋友里,似乎都更爱看那种扭来扭去的可爱热辣摇臀舞,眼前的这位是什么套路?喜欢清纯素雅,如泼墨山水画的那种格调?
再想想,大致也猜到了。估计是这主播的粉丝吧?不然也不至于一听到这主播的声音就问她借手机了。
一曲终了,主播开始对着屏幕聊天。
人数不算多的直播间内,几个粉丝追问着主播:“昨天更新的视频,那个一起跳双人舞的哥是主播男朋友吗?好般配。”
主播连连澄清:“不是,就是普通同事。”
“好奇姐姐的男朋友看了那个全是托举的双人舞会不会吃醋。”
主播看起来并不喜欢这些跟舞蹈没关系的粉丝提问,但都是赏过不少礼物,又经常捧场支持的粉丝,也不好驳人家面子,便摇了摇头:“暂时没有男朋友。”
这声回复之后,姑娘注意到跟前年轻男人的瞳孔微张,原本目不转睛盯屏幕的人就像是突然不想看了,沉默地把手机还回她手里。
她听到一声礼貌却无力的“谢谢”,接而便看见原本坐着的年轻人又躺下,一个人窝回被子里,像是突然困了,算睡下。
姑娘不理解。
这是什么套路?
就算喜欢看这个主播直播,是个粉丝,那听到她没男朋友,不应该高兴吗?
几分钟后,门口传来开门声。
江为峰提着午餐进门,他轻轻推了推躺着的人,把午餐盒放到床头柜。
中年男人看上去心情不错:“手续已经都交上去了,让补的材料和情况明也全部都补了,看来户籍可以正常办理,也算是运气不错吧。”
江为峰这些年一个人在外,黑户了好多年。为了办一个身份证,他多年辗转各个办事机构,写了好多份材料,最后可算是在好心人的帮助下才合法拿到证件。本来给江定办证,他预计不会太顺利,没想到有父子这层关系在,竟比他当年办证要简单顺利了不少。
江定起了身,也没扫江为峰的兴,很快应了江为峰一个不明显的笑,还随意地搭了几句话。
江为峰帮江定整了整被子:“等你伤势好一点,能坐长途车以后,我们就离开C城。毕竟只要在C城就存在意外触发排异的风险,在你的身份稳定下来之前,不能冒这个险。”
江为峰一边着,一边拿了个纸盒子,把江今驰之前的衣服、手表、手机、各种物件全部塞纸盒子里去:“这些属于‘江今驰’的东西,统统不要用了,不然等于你还是没跟原来的身份撇干净,很容易重新被排异的。”
着,江为峰伸手去拆江定手上的一根黑绳:“这个也是你之前的东西吧。”
江定下意识伸手挡了一下。
被阻止的江为峰一顿,劝解一般地跟江定对视,严肃重申:“你不能用任何属于‘江今驰’的东西,不然还是会排异的。”
片刻后,那根黑绳被拆下,像废品一样被扔进了那个纸箱。
江为峰抱起那个纸箱:“你先把午饭吃了,我去把这些都扔掉。”
江定坐起身:“爸。”
“嗯?”
“可不可以不扔?”江定抬眸,视线反复盯着箱子里那根黑绳,“您随便放在哪个地方,但别扔,我不碰就是了。”
江为峰犹豫片刻,知道舍弃过去需要很漫长的过程,他也不逼迫:“行,但是你记得,绝对不能再用,用了会前功尽弃。”
“好。”
身份稳定不是改个名,办个证那么容易,彻底成为世人眼里的另一个人,得完全跟过去剥离,建立稳定的属于江定的人际关系、社会地位,一切的一切都需要漫长的时间和精力,或许需要足足一年那么多。
江为峰伸手,理了理江定的头发:“放心,我们一步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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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蹈学校内。
刚上完课的莫七景在跟孩子们道别,这时,听话懂事的言言忽的上前拉了拉她的衣袖。
“莫老师,今天我表现得不好吗?”
莫七景矮下身子,抿唇对言言笑道:“没有啊,言言最棒了。”
“那您今天为什么不给我奖励糖果?”
莫七景微微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忘记了。
她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上课前就备好的糖果,摊开在手里,忽的有些走神地看着这些奖励糖果。
“莫老师?”
再次回神的莫七景看向言言,轻轻把糖果放到朋友手里:“来,多给言言几颗,不过吃完要记得刷牙哦。”
送走朋友,莫七景沉默地站定,摊开手掌心看剩下的奖励糖果。
从那天起,她就再也没见过【江今驰】了。
他就像是真的被修复了,真的从人间蒸发一样,从此杳无音信。
手机号永远只能拨通另外那个江今驰,而她试图找曹均宁听什么,曹均宁却骂她骗子,把她拉黑了。
莫七景倒也理解曹均宁的生气。
她害人认同丢完,失去一切,并且被迫要只身前往外地,作为【江今驰】的挚友,曹均宁生气到要拉黑她很正常。
只是,不管感情那一块怎么算,她确实是关心他的。
她知道他是很好的一个人,清楚他人生每一步都走得不容易,不做恋人,但做朋友的情谊或许勉强还是有的。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头,江定站在车边。
江为峰拿好行李,转身叫他:“该出发了。”
着,江为峰走过来,把一张新的身份证塞到江定手里:“拿好。等到了A城,我们就去办个手机号。”
江定接过那张身份证,沉默地看着还没适应的名字以及完全陌生的身份证号码。
有什么东西悄然在变化,不声不息。
伴随着江定拿到那张身份证的同时,另一边,累了一天的莫七景正倒在办公室跟雪闲聊。
雪在认真地吐槽她班上的一个学生,愤然念叨着,想辞职。
正得起劲时,雪的表情一变,瞪大眼睛看着莫七景。
莫七景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莫名地问雪:“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雪赶紧晃了晃脑袋,又揉了下眼睛,再看向莫七景时,她虚惊一场地松了口气:“我刚刚好像眼花了。”
“啊?”
雪抓了抓脑袋:“我刚刚一瞬间看见你透明了,哈哈哈哈,肯定是最近工作太累,都累晕我了,我就我该辞职了,啊,今天又是想辞职的一天啊。”
城市的另一头,一台汽车开往C城的边缘,驶上高速公路。
江为峰道:“我以前有段时间就待在A城的,那边机会比C城多。”
江定也不在意去哪里。
A城也好,哪里都好。
他习惯性地想去摸手腕上的黑绳,但摸空。后知后觉地看了眼自己空空的手腕,江定好半天没动,最后才转头看车窗外的树林。
那片树林在冷风里摇曳,树林上方的天空带着冬天独有的阴沉灰暗,但那灰暗逐渐在日升日落中变化,被春天的明媚所替代,树林的枝叶抽出新芽,清朗的天空不断黑夜白昼交替,最终那天空上升起了酷热灼眼的烈日,夏空万里无云。
半年多的时间,这片树林在风里微微摇摆,迎接着每一辆经过这条公路的车辆。
此刻,车窗上印着莫七景的脸,她静静看着这片树林,坐在由C城前往A城的大巴车上。
这一年的夏天似乎格外炎热,毒辣的太阳照进窗户,即便开了空调,也依然晒得莫七景难受。
一只冷饮突然伸到莫七景的跟前。
她转头,看见了江今驰的脸。
这次又是周校长接的外快,还是江画的合同。他们学校的几个老师要跟着江画的项目组去A城那边拍个广告。主要工作是教代言人一些基础舞蹈,同时给代言人伴舞,做广告的背景。
看到江今驰,原来坐在莫七景旁边的学校同事立刻识趣地移开,给他让座。
江今驰看了眼莫七景身侧的空座位,想坐下,但莫七景只是冷眼瞥了他一下,他便心领神会。
强行坐那里会惹她不高兴的,他不敢硬留在她身边,只能有些颓然地跟莫七景的同事:“还是你们坐吧。”
留下好几瓶冷饮,江今驰又独自挤到了车子的前面坐下。
雪把一切看在眼里,凑过去跟莫七景聊天:“七景,江总这隔三差五地找各种名头给我们学校送钱,意图很明显啊。你看,他这身份,完全没有必要紧跟一则广告的现场,更没有必要跟所有工作人员挤一辆大巴去A城的。”
莫七景一声不吭地听着,依然看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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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定在A城住了有段时间了,一切还算适应。
按照江为峰的法,等再过两三个月,就可以试着回C城看看身份是不是稳定了,会不会触发排异。
但目前暂时还不行。
他所住的区外有一个快捷酒店。
这天,他正常回家时,便远远看见酒店门口停了辆大巴车,一群人在卸行李。
也没意识到有什么问题,他照常往前走。
但很快,一种久违的,熟悉的阻力挡住了他。
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这道屏障,意味着某个人就在那边。
身子不自觉一僵,江定下意识抬头,隔着远到完全看不清人脸的距离看向大巴车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