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我可能没时间跟你慢慢从……
还是上午, 这一天阳光正好。
病房外是夏天绿绿葱葱的树叶,那些枝叶随着微风摆动,从树叶缝隙里钻进去的阳光斑驳地摇曳在水泥地上。
方老爷子的妹妹约莫六十来岁了, 梳着端庄的发髻, 一看就是个优雅的老太太。她推门而入时, 看见方老爷子正舒舒服服地仰在轮椅上晒太阳。
“哥, 江胜立的儿子走了?”
老爷子睁开眼睛,看向病房阳台外的风景:“嗯。”
老太太过去推动老爷子的轮椅, 算带他去外面走走:“那你解释清楚那些事不是你做的了吗?”
老爷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没。”
“为什么?”
“我自己都不知道是谁做的, 怎么解释?”
另一个自己,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 要不是意外见到这么个有类似遭遇的年轻人, 他都快不记得自己经历过那样的事件了。
约莫三十多岁的时候, 他的世界出现了另一个自己。那个自己看起来更偏执, 更独断专行,凡事都要求第一,那个自己还十分讨厌他不争不抢的佛系性格。但后来,周围人都将认同给了他, 那个偏执的自己也自然而然地被修复, 当场消失在他眼前。
从时间上来看,另一个自己消失时, 他尚且不满40岁。而江胜立被使绊子时, 他已经接近50岁。
他确定五十岁的自己没有向江胜立使过绊子,而那时另一个自己又早已被修复到消失, 那为难江胜立的事是谁做的呢?
解释不通,也就没有办法向江胜立父子表明清白。
谜团一层包裹着一层,稍微多想一会儿, 老爷子就感觉到了累。
他一把年纪了,可不想再费脑子去思考过于复杂的问题,而且这好像也并不是什么值得他花心思去琢磨的事情。昨天往医院一送,鬼门关走一遭,他现下看得更开了。
似乎,他也不该在意是否有个晚辈记恨他。毕竟,被仇恨困扰,过得不开心的是江胜立,不是他。
老爷子半撑着脑袋:“无所谓了,过得不开心的是别人,我这辈子反正是开心又满足了。”
老太太无奈道:“曾经办得那么好的公司被人家暗地里搞成这样,你还满足。”
“儿孙满堂,生活富足,精神愉快,我为什么不满足?”老爷子笑吟吟地靠在轮椅的靠背上,一副享受的表情,“也不是非得永远都站在巅峰才叫快乐。我看胜立现在就没我快活。”
似乎也习惯了老爷子的性格,老太太不放心道:“但解释不通的话,江胜立那边可是不会松手的。”
“解释通了胜立也不一定信,不如省点力气,随他吧。我觉得蛮好的,旁边有人虎视眈眈,方与以后做生意时自然要去思考怎么应对防范,也算是提升能力了。这次就当交学费吧,让方与以后长点心。”
老太太劝服不了老爷子,语气无奈道:“真希望嫂子还在,只有她能骂动你。”
老爷子笑得更开心:“你别,我现在每天最期待的事,就是感觉到我离去见她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哪有人期待早点下去的。”
“因为下面有我想见的人。”
轮椅在医院的花园里前行,轮子咕噜咕噜地碾过鹅卵石。
风吹过满头白发,和一张好像什么都不在意的笑脸。
——————
江定从医院回家以后觉得有点累。
他倒在沙发上休息,默默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时,江今驰从屋里出来,停到净水器旁倒水喝。
两人沉默地对视片刻,谁也没话。
看江今驰喝水,江定也忽的有些渴。他伸手要去拿桌上的杯子,然而手却从那个杯子穿过。
跟在医院时一样。
这一幕被江今驰捕捉到,他吃惊地看着江定,接而像是猜到了什么。
“你不排异时也会透明了?”
江定没理他,伸手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该不会,你要被修复掉了吧?”江今驰其实只是随便,本不认为自己的是真的,纯属这几天被江定欺负得太狼狈,想嘴上讨些顺畅,“要是那样可太好了。你就算消失了也纯属活该,毕竟我好心好意留你一条活路,让你去外地,你不要,你非得喧宾夺主地回来跟我争抢。那句话怎么来着,不见棺材不落泪。”
话未完,江今驰整个人都被江定一把拽过,怼到墙边。
他的后背撞上墙,再抬头,便对上江定冰冷的眸子。
“我去外地,但你们也不给我活路啊。”江定的声音几乎没有温度,“都是死的话,那我当然要回来拖你俩垫背。”
江今驰迟钝地看着江定,只对上一双阴森冷厉的瞳眸。
——————
舞蹈学校。
办公室内,一颗橙子毫无征兆地从莫七景手里滚动到地上。
圆圆的橙子滚啊滚,那团橙色就这样从办公桌一直滚到办公室的门口。
莫七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沉默地看向那只滚远的橙子,她眉间微蹙,一时怔愣住。
是不是,该去找为峰老师问一下?
正想着,莫七景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个完全陌生的号码,莫七景犹豫片刻还是点了接通。
很快,听筒里传来江今驰的声音。
“七景。”这一声听起来不是很有力气。
莫七景正疑惑他为什么有气无力时,对面的江今驰又开口了。
“你还好吗?他没有为难你吧?”
是十分担忧的语气。
莫七景依然没听懂:“谁?”
“那个我。”
江定?
江定在江今驰的眼里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莫七景摇头:“没有。”
听到这个答案,江今驰像是松了一口气:“好的,那我放心了,就不扰你了。”
全然摸不着头脑的莫七景迷茫地捏着手机,听筒里传来江今驰向路人归还手机的对话。
“谢谢你借我手机。”
“不客气。”
正要挂电话,听筒里手机的主人跟莫七景起了话:“美女,你还在听吗?”
莫七景一怔:“在的,怎么了?”
手机的主人停顿片刻,为难道:“刚刚借我手机给你电话的,是你朋友吗?”
“您想什么?”
“希望你别见怪,我就是有点担心。”手机的主人不放心地叹气道,“你这朋友,看起来好像几天没吃过东西了,有气无力的,我猜测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没人,也害怕他没人开导会不会想不开。我是在广场边上做生意的,这几天几乎每天都看到他一个人坐着,什么事都不干,也没人见过他吃东西。这都连续好几天了,眼见他精神越来越差,我担心出事……”
——————
江胜立坐在椅子上,沉默地听着钟厉汇报近期的调查进展。
“A城那边已经查过了,他们化名成了江为峰和江定,以父子的名义在那边生活半年多了。房东他们是突然搬走的,没留任何联系方式,也没去哪里。了解到他们在A城做的生意也直接转给别人了,看起来已经换了个城市,再次躲藏起来了。”
江胜立的食指缓慢而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没话。
钟厉清楚自家老板的脾气,立刻补充:“已经安排了人继续找,相信不会让您等太久。”
江胜立敲击桌面的动作停下,只了一句:“再多请几个私家侦探,第一要务是找到江为峰。”
钟厉得了指示便立刻离开去办事,书房内,江胜立仍旧一个人坐着没动。
看来,他真是严重低估了另外一个自己。生意这东西可不是那么容易转就转的,能一天之内找到人接手,必定是一早就有准备,出事前就未雨绸缪,物色好了接手人选。一天之内完成转让,那个转让条件肯定十分吃亏。看来另一个自己为了隐匿行踪,十分果断、舍得,且非常有远瞻性。也是,没有那个本事也不可能瞒着他偷偷苟且二十多年。江为峰在这么多限制条件下竟然还积累了可以做生意的财富,现下竟然还能拐走江定,以父子名义生活,这着实超乎他的意料。
想到这里,江胜立的脸色越发阴沉。
就算是他不要的,他也没算便宜江为峰。即便江定只是个他决定处理掉的逆子,那也是他二十多年一手养大的,江为峰凭什么取他而代之,以父亲自居?
眼下的情况,江定的存在反而变成问题了,毕竟江定能导致的最糟糕结果也不过就是他听话的儿子没了,他要被迫面对一个特别忤逆的儿子。显然,更加棘手的是另一个自己的存在,那个自己有概率夺走他目前所拥有的一切,甚至可能导致他消失,那跟江定的危险程度完全不在一个等级。
虽然父子俩都遭遇了时空崩塌,但江胜立知道,自己能独占身份的原因跟江今驰并不同。江今驰实际上不需要害怕江定,因为江定的认同已经掉光,时空修复的方向明显偏向江今驰,若两人中非得有一个消失,那必定是江定消失。而他能独占认同,并非江为峰当初掉完了认同,而是……他处理掉了另一个自己。
是的,他本以为,自己处理掉了另一个自己,于是认同慢慢全部回到他身上,但是实际的发展,似乎跟他过去设想的有些不一样。
那一年,他将身中数刀的江为峰沉入海底,在接下来的一年时间里,他的手机依然只有一半时间有信号。他曾经疑惑过,是不是杀掉了另一个自己,依然无法独占认同。可约莫一年以后,他的手机再也不会失去信号,也就是一年后,他开始独占认同了。
本以为,那是时空的修复有些滞后,导致另一个自己死掉以后,他还滞后了一年才开始独占认同。现在看来,他完全想错了。另一个自己似乎比他更了解时空规则,竟然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达到了如今这种效果。
如果另一个自己还活着,甚至比他还了解时空,那么,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仔细想起来,当时挚友把认同给了江为峰,而妻儿并没有发现存在两个自己,若是发现,也不知道认同会给到谁。若是江为峰回来,妻儿会把认同给江为峰吗?
窗外的阳光被飘过的云层遮挡,一时间原本明亮的书房也随着云层的移动转暗。
江胜立在转暗的房间里,缓缓抬起阴翳的眸子。
很快,门口再次传来敲门声。
江胜立转过视线,看见儿子站在门口。
江定走进去,把这两天好要给江胜立的合同放到他桌上:“爸,几个大供应商的新合同已经谈判好了,电子版也发您邮箱了。”
江胜立起了身,跟江定一起出了书房,往楼下餐厅走:“都是独家?”
所谓的独家合同,目的是为了按死一些公司,减少竞争对手。让业内几家大的供应商签下独家供货协议便等于变相垄断,当大供应商只给江画供货,公司拿不到好的货源,加上也跟江画不起价格战,便很容易被挤垮。等竞争对手被挤垮,江画一家独大,便又能把价格提上来。
“都按照您的要求谈的。”江定看起来十分顺从,“给了更高的价格,他们自然是愿意的。”
江胜立点头。
这便是他选择江今驰的原因,虽然独立思考的能力差一点,但执行力很强,只要照着他的理念去管理公司,怎么都不可能差。再想想当初的江定,一肚子弯弯绕绕,阳奉阴违,主意太多,还执着些没必要的善心,若是江画落他手里,指不定变成什么样。
屋子里传来父子俩下楼的脚步声,江胜立的脸色始终很差。
他一想到江为峰还活着就心烦。
父子俩抵达餐桌边上,梁梦还在厨房里忙活,江定心疼她,便也去到厨房里劝她休息。
本来母子俩你来我往,气氛还算融洽,可江胜立冰冷的声音断了母子的对话:“让你出来你就出来,天天待厨房,搞得我好像亏待你似的。你要是那么爱干活,我现在就把整屋子的佣人都辞退了,从今以后这间屋子全部的活给你一个人做。”
梁梦原本笑着跟江定话的脸色瞬间暗淡下去。江胜立开口叫她出来,她便垂着脑袋,脸色难堪地赶紧摘围裙。
江定蹙眉。
平时,江胜立是不会管梁梦为儿子下厨的,但他今天显然心情不好,稍微有些不顺眼就拿梁梦撒气。江定不确定地看向梁梦,用只有母子俩能听到的声音问梁梦:“妈,他该不会最近心情不好,都撒气在你身上吧?”
梁梦不想儿子因为自己跟江胜立起冲突,只能违心地摆了摆手。她也不知道江胜立最近到底是哪里不开心,动不动就训她几句。
梁梦其实也满担心江定。最近,江胜立让他做什么,江定就做什么,那些显然都不是以前的江定会做的事。她搞不懂江定现下想做什么,只担心江定万一被江胜立发现,会不会又引来什么危险。
餐桌上,一家三口围桌而坐,满满的饭菜,却有些食不知味。
江胜立冷声提醒梁梦:“你这是什么表情?每次儿子过来吃饭,你都要搞得我像个坏人?”
梁梦连连收起刚刚难堪的表情,强颜欢笑道:“没有啊。”
江定夹菜的手微微滞在半空,而另一只放在桌下的手,已经狠狠捏成了拳。
——————
手机的主人告诉了莫七景那个广场的位置,莫七景知道那个广场,就在江今驰家里的不远处,她以前还跟江今驰在那附近吃过饭。
莫七景赶到时,果然远远见到了江今驰的背影。
江今驰就站在一家餐厅前面,迎客的服务员正在热情地推荐着什么,想招揽江今驰进店就餐。
“先生,我们这边手机某APP支付可以8折。”
江今驰看了眼没信号的手机,没动。
“除了手机支付折扣以外,我们店里还有特惠套餐,就算用现金支付也一样优惠的。”
江今驰还是没动,他身上也没有现金。
莫七景再看了一会儿,竟看到江今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表,伸手算摘下来,但很快,江今驰又像是想到什么,放下了手。
也跟江今驰认识这么久了,莫七景后知后觉地看出来一些端倪。
他……没钱?
这着实让莫七景有些不相信。
听手机主人的形容,还以为他是遇到了什么想不开的事情才不吃饭,结果竟然是因为没钱???
“今驰。”莫七景叫了声几步之外的人。
——————
餐厅内。
莫七景把点好的菜品推到江今驰跟前。
江今驰沉默地看向她,好一会儿后才伸手拿了筷子,低头慢慢吃起东西。
莫七景不可置信地量着跟前的人。
那个手机主人的话看来不假,江今驰真的几天没吃东西了。他看起来精神不太好,一副被什么人收拾到惨兮兮的模样。
她知道,他最近没认同,没有办法用手机付款。
那现金呢?就算没有现金,他有亲戚有朋友的吧?借点钱吃饭总可以?
“为什么没钱?”
江今驰手头的动作微微停顿,没答。
怎么答呢?
江定这次回来表现得完全不同于以前,跟变了个人似的,对他下手狠到了极点。
江今驰的脑子里不自觉晃过这几天他所见到的江定。
有事没事就故意带人来家里,然后冷脸看他排异,任他痛得缩成一团,江定也是那么副慢悠悠,轻飘飘的表情,还会些听起来十分轻松愉快的话题,比如,讨论刚上映的一场电影,仿佛他做着这样恶毒的事情都如同只是看一场电影那样,日常又轻松。
为了少成为江定拿来消遣的对象,也减少排异,江今驰只能尽量少呆在家里。而他也没地方去,便只能坐在这个广场。
江定故意拿走了保险箱里全部的钱,甚至连家里随处放着的零钱也统统收起来了,他意图明显,就是一分钱都不留给他。
家里所有能吃的东西也被江定弄没了,连咖啡机都没剩下,他意图依然明显,就是不给他吃喝。
车钥匙那些更不用,总而言之,江定一点能用的东西都没留给他。
江今驰现在唯一还能使用的就是自己以前的卧房,可床上的床单也被江定浇了水。他愤怒地看向江定时,江定只是轻飘飘且没有歉意地跟他:“哎呀,不好意思,不知道怎么的,水就洒了。怎么办呢?你没床睡了。”
本想着联系下朋友或者爸妈,但是家里的座机直接被江定剪了线。
江定将他按到墙上,拧着他的胳膊,笑吟吟地警告他:“尹事澄和爸妈那边,所有人,我都会随时联系着。要是你联系他们,导致我有暴露风险的话,你知道后果的吧?”
江今驰被江定拧得生疼,但耳边的声音却轻松极了:“如果我被拆穿,我立刻让你排异到消失为止。你应该知道我的,我从来话算话。”
餐厅内,江今驰捂了捂之前被江定拧过的胳膊。
疼,过去两天了还是很疼。
江定下手一点没留情。
怒意郁结于心。江今驰对江定的愤怒和厌恶更添了一层。
忍耐。
他这几天都在劝解自己。
江定这疯子,在有认同的时候,不能惹,不然江定恐怕真的会直接让他排异到消失。
江今驰握紧手里的筷子,用力到几乎指节发白。
也不知道江定用了什么手段,母亲竟分了一半认同给江定。但其实算不得什么大事,那也不过就五天时间而已。他已经嚣张了三天,那么再等两天,认同转换后,他就要让江定好看!
莫七景的声音再次响起:“为什么没钱?”
江今驰含糊道:“没有认同可不就没钱。”
莫七景怎么想怎么不对。刚刚她叫住江今驰之前,她看到江今驰在服务员面前有试图摘手表的动作。似乎,他有点想用那块名贵的手表抵饭钱,只是大少爷性子傲,他那自尊心根本问不出这种用手表抵饭钱的问题,便又默默把手表收了回去,决定继续饿肚子。
江今驰看起来,似乎被谁收拾得很狼狈。
莫七景总感觉她隐隐猜到了是谁。
莫七景不确定地问:“是他不给你吃饭的?”
江今驰可不想向莫七景承认他真的被江定治得很惨,只能转移了个话题:“你也堤防他一些吧,他认同掉完后回来跟变了个人似的,他就是回来报复的。恐怕我和爸都会是他报复的对象,而你也害他掉了认同,我担心他会对你不利。”
感觉江今驰默认江定在下狠手,莫七景不太相信:“他怎么可能不给你吃饭?”
“怎么不可能?”江今驰放下筷子,提起这个便显得满脸愤恨,“他这人就是不知好歹,我当初好心好意放他去外地,没想到他回来竟然就这么对我。起来他向来会对对手下死手,这次自然往死里整我。七景,你不要下意识就把他当成是我,他一点都不纯善,归根结底,你跟他实际上就相处过两个月,你根本不了解他。”
——————
江今驰连车的钱都没有,莫七景只能车送他到屋门口。
江今驰家的院子大门外。
莫七景把包好的饭盒递给江今驰:“明天留着吃吧。”
准备离开前,莫七景还是不太放心:“总饿着也不行,我给你留些现金吧。”
江今驰有些意外,他静静注视着莫七景。
这算是这么久以来,莫七景对她态度最好的一次了。她已经太久太久不肯对他展露出任何温柔或关心,他时常觉得自己还不如她眼里的陌生人,毕竟她对陌生人都从不吝啬她的笑容和关切。天知道他多么想念那个曾经对他那么好的人,可惜他以前不懂那些好有多珍贵,多难得。
其实江定离开的这么长时间,开心的只有江胜立,没有他。
因为当他发现自己完完全全占有认同,当他发现碍眼的江定不再出现,可他依然无法找回莫七景时,他第一次那么真实地感觉到了,他恐怕再也找不回她。
为什么以前就没能早点发现呢?比起莫七景需要他,其实是他更需要莫七景。
没有人会像她一样,在他低沉失落时给他安慰。没有人会像她一样,给他买他喜欢的东西,而不求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看着被塞到手里的包盒和现金,江今驰默默地拽紧手心。
她还肯关心他。他突然觉得被江定折腾这么一番都不算亏,或许江定再过分一点都可以,只要能换来莫七景一点在意,他也觉得值得。
慢慢的,唇边抿起不着痕迹的笑。
眼见江今驰对她露出这种表情,为了避免误会,莫七景立刻厉声补充:“不是白给你的,等你有认同以后立刻还我。”
莫七景太了解江今驰了。这位大少爷现在没车没钱,看起来也不可能放得下架子去工,哦,别去工了,他连用手表抵饭钱这种话都觉得丢脸,不出口。要是放他这么下去,真一直饿下去也不定。
好歹高中同学一场,他过去还帮过她,她也不至于知道他这么凄惨还视而不见。
“嗯,等我有认同了就还你。”江今驰勉强抿了个笑,又想起什么,不放心道,“不过,七景,我的都是真的,那个我非常可怕,手段也很极端,你不要被他蒙骗,更不要跟他交往了。”
话间,一台黑色的汽车从路的另一头往两人所在的方向驶来。
莫七景现在跟江定本来就不是那种关系:“没交往,我现在和他只是朋友。”
伴随着这句话的结束,那辆黑色的汽车停到了莫七景跟前。
莫七景转头,透过大敞的车窗看到了驾驶位上的人。车内的江定显然听到了她关于“和他只是朋友”的发言,此时他沉默不语地跟她对视,那视线里闪烁着什么,许久都没移开。
明明已经停了车,可握在方向盘上的手却紧到爆出青筋。
莫七景莫名被他盯得有些心慌,有种自己错了什么话的错觉。他的眼神似无奈似怅然,复杂而难懂,许久后,他似是想通了什么,发出一声自嘲的笑声,接而他的表情变得平静。
他的视线终于离开她,开始越过她,看她身后的江今驰。
“啪”的一声,是江定关了门。
皮鞋传来持续的脚步声,是江定从车里面一步一步走到两人跟前。
没有车子的阻挡,莫七景看清了江定的衣着。
一身干净到没有褶皱的浅色西装,内里着考究的领带,他一副精英形象,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此时看起来有些面无表情,那气质竟莫名有些像过去江今驰的高傲冷漠做派。
“景,那话你私下对我,我就消化了很久,可是好不容易才能服自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但不是真的不难过啊。”江定低头看地上的江今驰,“可你要是跟他也这么我,我是会生气的。”
莫七景随着江定冰冷的视线看过去,这才发现她身后的江今驰早因为排异疼得站不住了。
她惊讶地看向江定,想提醒江定回避,然而江定显然没有这个算。
他慢悠悠地蹲下,伸手拿过江今驰手里的包盒,也抽走江今驰手里莫七景留给他的现金。
莫七景还没明白江定要做什么,很快,便看见那个包盒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被江定扔进了垃圾桶。
“你做什么?”
江定把莫七景给江今驰的现金塞回自己口袋里,抿唇对莫七景笑道:“景,你该回避了,不然他可是会一直痛的。”
莫七景看了眼已经痛得没有力气的江今驰,再看了眼完全没有回避算的江定,最终只能自己上了车。
她在车窗前不放心地叫江定:“江……”
可张了口,又不知道还能什么。
少人的道路上,莫七景的车子呼啸而去。江定沉默地看着莫七景车离去,接而轻嘲地看向地上的人:“你跟她吃晚饭了?”
好不容易从排异里缓过来的江今驰突然有些惊恐的看向江定:“不会我跟她吃个晚饭你就要搞屏障那类的吧?我们俩可是好了,等我有认同的时候,也不会搞这些。”
“放心。”江定对屏障一点兴趣都没有。
景若是要走向谁,那屏障根本毫无意义。就像现在他没有屏障,景也不会走向他。
江定又看了眼莫七景的车子消失的方向。
朋友。
本以为自己已经擅自难过许久,又擅自疗伤好。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一切回原点,接受跟她从零开始。可原来,他又在自欺欺人,他还是会因为那么寻常的一句话感觉到心如死灰。
他看起来游刃有余,笑意满面,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有多没底。过去她就是不喜欢他的,如果没有那层高中的滤镜,或许他再怎么试图重来,他也永远只有那个名为“朋友”的位置。
她得坦坦荡荡,也得真真切切。
她那句“朋友”是在反复向他宣判。告知他,她的笑,她的触碰,她的吻,都是他偷来的,他无权拥有。
夜幕将临,黑暗很快就要将他吞噬。
——————
莫七景第二天起床后有些不放心,她通勤路上心不在焉,上班时也心不在焉。
脑子里总是晃过江定昨天的那双眼睛。
压抑的,沉默的。他没有对她一句大声的话,却让她感觉到他状态十分糟糕。
而且……她万万没想到,江定真的对江今驰那么狠。
莫七景是个心里装不了事的人,既然不放心,便只能给江定电话。
一通电话拨过去,江定没接。
看着无人接听的电话,莫七景越发不安心。
是不是……应该去江画找下他?
——————
江画大楼。
周染染一手抱着文件,一手跟合作伙伴着电话,声音甜腻腻的:“林~总,这次可真的要麻烦你了,放眼望去,整个C城也就你有能力促成这件事了。你看这样好不好,我把我的那两个点让给你。哎呀,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您办事了,那是应得的。那就拜托您啦?好的好的,好的好的,太谢谢了,我爸就,林总这人仗义又有能力,那就劳烦您了。”
挂掉电话,那甜腻腻的笑脸和声音就像是被按了个暂停键。
周染染恢复表情,声音也变得严肃,她转身吩咐秘书:“这个单子跟紧一点,避免出问题。”
“好。”秘书翻了翻手里的备忘录,“染总,我们今天来江画能堵到江总吗?”
周染染提起这个名字就无语,她继续往江画大厅里面走:“堵不到也要堵,他必须给我安排紧急加单。”
两人正着,忽的听到江画几个员工正对着前台那边指指点点。
“啊,那个就是传中的莫姐?”
“有点矮耶。”
“不是已经被江总甩了吗?怎么又过来了?”
“要不就她厉害嘛,明明知道江总对他没意思,但缠人的本领却是一流。这都好几年了吧,锲而不舍的。”
“也不一定吧?我感觉江总多少对她有点意思,以前不是还因为她发过脾气吗?其实她是有手段,总欲擒故纵,欲拒还迎的,弯弯绕绕这么多,明眼人都知道是图钱,哪里是图人。”
几个人得正起劲,便被人断了:“上班时间你们就聊这些?”
周染染走到几人跟前,拎起带头那人的工牌,放到眼前看了看:“搞不好是江今驰恬不知耻非得缠着她呢?”
话的人认得周染染,勉强赔笑:“周姐笑了,那怎么可能。”
周染染又伸手拿另一个人的工牌:“等下我要去见江今驰。我会跟他提起你们的名字的。”
那三人脸色一变,又无辜又莫名,完全不懂自己为什么被怼了,但对面是大客户,也不好得罪,只能灰溜溜地跑了。
周染染无语地看着那些人,心想这群人真是道听途就能搞得跟真的一样。
秘书不太理解地问:“染总,您以前不也是像他们那样的吗?今天她们哪里错了?”
周染染:“……”
周染染被梗得不出话来,转头瞪了眼自己的秘书。
原来,她以前也过类似的话吗?
好像确实是……
道听途可真是害死人。
前台那边。
二十来岁的前台姐姐看向莫七景,满是歉意道:“莫姐,不好意思,江总今天开会,没空见任何客人。”
莫七景听惯了这些人太极,也不是很信。
已经给江定过三次电话了,江定始终不接,难不成开了一天会?
是因为昨天的话生气了吗?
正想着,莫七景看到了刚好经过的周染染。
周染染和莫七景以前就相互没给过好脸色,相处模式已然是那种不客气的冷淡模式,似乎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
周染染冷脸跟她点了个头就算是招呼。
莫七景也冷脸回了个招呼,但很快,她想起什么,几步上前,便去拉周染染。
“周姐。”
周染染被拉得一怔:“嗯?”
“那个……”莫七景顿了顿,道,“你方便帮我给江今驰个电话吗?他不接我电话。”
周染染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托你的福,他这半年多,一句话都不敢跟我好吧,要是他肯接我电话,我至于亲自跑江画来吗?”
莫七景也不可置信道:“你不是他最重要的客户吗?他怎么可能不跟你话?”
周染染提起这个就来气,她掏出手机就示范给莫七景看:“你看着,我就是一百遍他都不接的。”
着,周染染按下电话,开免提,把屏幕摊开在莫七景面前。
“看吧,死活不接。”
周染染这句话才完,电话通了,里面传来江定的声音。
“周姐,什么事?”
周染染吃惊地愣在当场。
她有种错觉。今天她怎么好像,一直在被脸?
莫七景则对着那开着免提的手机嗤笑一声:“江总真是好本事,我的电话就不接,周姐的电话倒是接得勤快。”
电话里是许久的沉默。
周染染想起工作上的大事,破了那个沉默:“江今驰,我有个单子要你加急,但你们家的业务,生产那边基本都排好期了,他们自己不敢乱调,得你应允。”
江定答得干脆:“好,你需要多少?到时候把单子和需求发我邮箱,我让下面的人安排。”
完工作后,三人再次恢复沉默。
周染染看了眼自己身边的莫七景,再看了眼手机,顿时觉得场面有些尴尬。
她举着手机,感受着莫七景和江定的沉默对峙,为难的是,她还不能走。
又是好一会儿以后,电话里传来江定的声音。
“景,没有故意不接你电话,今天一整天都开会,开会前手机上交了,刚刚才拿到。”
——————
莫七景没等多久,江定便下来了。
她还未话,手就被高大的男人拉住,往外面走去。
之前还在议论莫七景倒贴的那几个人皱着眉头在一边看着,周染染也在一边看着。
那位莫姐似乎不太情愿,一直在抽手出来。而他们公司这位江总,似乎才是死皮赖脸追着不放的那个,根本不给那位莫姐松手。
莫七景明确感觉到了江定这次回来,真的跟以前不同。
类似的行为,已经是第二次了。
她抽不出手,语气带上警告意味:“江今驰!”
他纠正她:“江定。”
莫七景叫他江今驰太久了,实在一时半会儿很难适应那个陌生的名字。
“你松不松?”
“松也可以。”
江定慢悠悠地走着,偏头看莫七景:“景,我可能没时间跟你慢慢从朋友做起。”
“什么叫没时间?”
“所以你只有两个选择。”
“什么叫没时间?!”
“现在,要么你别松开我,我们找个地方一起吃饭,要么你松开也可以,我会识趣地走,保证不再来烦你。”江定抿着笑,“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