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又是大雾。

    尽管林砂并没有关上窗帘睡觉，却也未被窗外暗淡的光所惊扰。

    待到他朦朦胧胧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升起了。

    雾外的光，光中的城。

    丑陋却美丽。

    ——

    林砂呆呆地望了会儿，才靠着双臂的力量狼狈爬起，挪动到轮椅上去卫生间洗漱。

    由于自就脊柱受伤没有办法走路了，林砂早已习惯行动不便的诸多麻烦。

    的房子里家具不多，细节也都是为主人特殊的状况去考量的。

    或许正是这个原因，林砂特别不愿意离开熟悉的屋子，越来越抗拒去融入面对外面的世界。

    他空有心中七情六欲，然后又只能面对残破不堪的自己。

    吃饭、洗澡、出门、上下床。

    这些到不能提的事情，对于半身瘫痪的人却是需要克服的巨大困难。

    好在新一天的生活终于开始。

    ——

    收拾完卫生，洗好衣服，又给书架上的几盆绿萝浇好水。

    林砂一天所能做的大部分事都告了段落。

    他拿起吉他试过几段和弦，感觉并没有创作的灵感，转而习惯性地拿起手机登陆《倩女幽魂》，操纵着已经是顶级装备的射手挂上日常任务。

    或许在很多相识的人看来，沉默寡言的林老师属于命运坎坷却阳春白雪般的存在，应该和热门的电子游戏挂不上钩才对。

    可在人后，他偏偏沉溺虚拟世界无法自拔。

    原因细想起来，难免有些肤浅吧？

    游戏中那个的、健全的角色，比现实更让林砂觉得完整。

    他可以用人民币和灵巧的手指获得虚荣，也可以依靠好听的声音轻易赢得喜爱。

    一切都简单的……像是在作弊一样的痛快。

    ——

    【帮会】【陆融融】：帮主早啊！一会儿带我们110级的剧情副本嘛，跪了好几回！

    ——

    林砂瞧了两眼，用语音痛快回答。

    ——

    【帮会】【木叶亭下】：好啊，稍等我吃个饭。

    ——

    声音当然是用软件调过的，如何让人听得舒服又不暴露自己，对林砂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果不其然，帮会里的妹子很激动。

    ——

    【帮会】【陆融融】：啊啊啊！每次听你声音都觉得自己恋爱了！

    【帮会】【陈皮兔丁】：帮主唱歌嘛！

    ——

    林砂呆望着手机屏幕上的聊天内容，心中腾起几分莫名的满足。

    像是棉花糖一样、又充盈又虚无，甜到让人不敢用力。

    ——

    几乎成为摆设的门铃莫名响了起来。

    林砂像收起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似的，瞬间把手机锁屏，然后才转着轮椅到门口查看。

    监控显示出一位穿着黑衣戴着兜帽的高挑男子，那模样实在恐怖又可疑。

    但林砂还是从隐约从面部线条认出来者。

    空气凝固了几秒。

    门铃再度不耐烦地响起。

    林砂深吸了口气，终于把门开，努力用很平静地语气问：“你……怎么来了？”

    站在面前的正是遮遮掩掩的大明星吴。

    ——

    “快让我进去！”吴急不可待地冲进屋子，飞快把门关上，生怕被附近民众认出惹围观。

    他在客厅安心站定后，才撩开帽子露出英俊的脸，笑容纯良地：“昨天刚拜了师，怎么也得积极来上课吧？”

    长得堪比天使的人，装起天使来自然有服力。

    可惜林砂丝毫不为所动，态度平静地反问：“是有什么不方便让你经纪人听到的话要吗？”

    吴瞪着明亮的葡萄眼愣了愣，然后很自来熟地坐到沙发上，翘起长腿道：“既然林老师这么聪明，我干脆就不绕弯子了。”

    林砂慢慢挪动轮椅到窗边，背对着实在很让蓬荜生辉的吴，苦笑道：“如果是并不愿意学习提高创作能力，让我配合敷衍公司的话，没有问题啊，以后你就不要来找我了，让我撒什么谎给王智和苏秋都可以，需要我替你——”

    “喂！你把我当什么人？”吴郁闷断，然后理直气壮：“我才不会欺名盗世呢！只不过写歌这事要有感而发，学能学到什么？有一加一等于二的公式吗？”

    林砂没有回答，只是吃力地拿起窗边的吉他，缓缓弹奏了段曲子。

    那正是吴发在微博上引起漫天嘲弄的蠢歌。

    只不过和弦经过巧妙变化，清新动人了不少。

    ——

    干净的房间里除了音乐什么都不剩，恍惚成了海上孤舟。

    吴专注地盯着林砂单薄地背影听完，起身走到轮椅背后，用力转过他跟自己对视：“炫什么技啊，刚才明明不想教的。”

    “不是炫技，只是稍有经验就能让歌的质量有所改变，帮助它成为更合格的商品。”林砂依然不动声色：“不过就算你不研究这些，也能活得很好。”

    “你也觉得我靠卖脸活着？”吴毫不掩饰地反问。

    “有能力让别人喜欢自己，本身就是了不起的天赋。”林砂眨了眨眼睛：“欣赏美是本能，卖不卖脸之类的……在美人遍地的娱乐圈，已经变成值得羞耻的事了吗？”

    吴听得一笑，忽然俯身近在咫尺地弯起嘴角：“林老师也爱我的长相啊？”

    气息铺面，就连长睫毛和眼角的痣都看得清，简直窒息。

    大概就是这副惹得姑娘疯狂的容颜，才让他成为万众宠儿吧？

    林砂不知如何回答，全然凝固在轮椅上。

    ——

    同一时间，吴也在仔细量眼前的陌生人。

    虽然林砂只能算作清秀，虽然他的眸子里没有星辰。

    可那极深的瞳孔却又如同深海般波涛暗涌，像是藏着什么秘密的漩涡。

    并不知时间过了多久。

    吴忽然笑得停不下来：“老师怎么脸红了？你不会是gay吧？我可钢铁直啊！”

    林砂从一场好坏掺半的梦境里回神，淡淡地：“你真的很好看……如果两眼生来为着注视，美就是它存在的原因——爱默生的，看到漂亮的东西会沉溺也不奇怪啊，所以要珍惜自己的好容颜，只要为人处事不出问题，靠着它就能横走半个娱乐圈了。”

    吴切了声：“我才不是什么漂亮的东西呢！少瞧不起我，这回我还真就跟你学创作了，看你到底能教我什么有用的！”

    林砂波澜不惊地听完他的决定，只是评价道：“哦，想一出是一出。”

    ——

    文艺青年之家游完，再坐回车上的时候，吴开始开心不起来。

    他明明是抱着摆脱幺蛾子的目的去拜访的，结果竟然约定好了下次见面时间，真是见鬼。

    不过起来……

    这个叫林砂的男人，简直和机器人一样。

    几乎没什么喜怒哀乐，满脸逆来顺受、毫无所谓。

    那几首挺流行的扎心情歌，真是他写的？

    正胡乱琢磨的时候，手机忽有新微信传入，是个很久之前游戏认识的兄弟白易。

    对方家境也不错，没因为吴成了大明星而另眼相待，讲话一直保持着当初在网络世界的简单轻松。

    ——

    白易的消息直奔主题：你还记得沐不？

    吴顿时冷脸，噼里啪啦字：废话，老子就算阿兹海默症也不会忘了他！玩个倩女装人妖骗我感情还骗我号！怎么，找着他家庭住址了？

    白易：……噗！上哪找去？我是听沐在手游版里出现了，以前不是个有个妹子跟他关系好吗？我老婆认得那妹子，据情报讲，他们还在一起玩呢。

    吴：！！！在哪个区，叫什么？！我要砍死他！！！

    白易：好像在水调歌头，ID是木叶亭下，不过这回不装女的了，不仅玩男号，还混成风生水起的大佬了。

    吴：等着等着等着！(╯‵□′)╯︵┻━┻靠！

    白易：哈哈哈哈，都三年了，你干吗还这么生气啊？

    吴：要不你试试？你看你气不气？！

    ——

    他发完便直接闭了手机屏，抱着手坐在驾驶座上盘算起复仇计划，完全忘了自己多到爆炸的通告和楼上的林老师。

    当然，就算借给吴十个大脑，他都猜不到冷冰冰的林砂就是自己痛恨无比的旧仇。

    就像他猜不到，那样的林砂究竟用坚硬的壳和脆弱的身体，在保护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