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

    凌下起了瓢泼大雨，老城近郊的路上很昏暗，难得没坏的几个路灯不停闪烁，给人随时会黑的感觉。

    傅林真想骂骂脏话。但不行，怕孩学坏。

    他这么想着，把怀里下滑的儿子抖起来点。

    因为要撑伞，只能一只手抱六岁的儿子，没把握好，抖重了，孩儿醒过来，嫩嫩的脸贴着他粗糙的下巴，声叫爸爸。

    “欸。”傅林此刻的声音温柔到如果被他工友们听到，肯定要笑疯，“没事儿，你搂紧爸爸脖子，别掉下去。继续睡吧，啊。”

    儿子会体贴人，揉揉眼睛，：“爸爸你放我下去走吧。”

    傅林欣慰但拒绝：“这么大雨，地上都是泥巴。没事儿，鸡崽子都比你重。你这年纪不多吃点饭，心以后长不高，娶不到媳妇儿。”

    他好几次想问儿子是不是奶奶不给饭吃，但这种话问孩没意思，算了。

    以前是没办法。孩子妈生完就没了，他一个人进城当民工，实在是顾不上，怕把孩子弄丢，又没钱送幼儿园。

    现在孩子大些，他的情况也宽裕点，就从老家接过来了。

    ——傅林勤快，忠厚，模样端正，包工头喜欢他，肯提拔，还答应帮他儿子托关系进市里学。

    现在傅林唯一后悔的就是：为了省一晚县里宾馆的钱，坐半夜大巴回城，遇上这烦人的大雨。

    傅林一边跟儿子描绘未来的美好生活，一边朝工地走。

    虽然是半夜，没人管，也没车，但过十字路口时，他还是等了下红绿灯。

    刚来城里那阵，他不懂这个，被戴袖章的老太太拽住，念叨了好一阵。人家是好意，他懂，自此都记着。

    傅林走到斑马线中间时，突然听到汽车轮胎在雨地里滑的尖锐声音，吓了他一跳，扭头看去，只看到了刺目的白光——

    傅林短暂地失去了意识。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没多久，他反应过来，撑起手肘，爬到不远处的儿子身边，抱起来连声喊。

    终于，儿子睁开了眼睛：“爸爸……”

    傅林刚松口气，又听到急促的车轮声。他扭头一看，那瞬间来不及多想，来不及躲开，只来得及近乎本能地背过身，把儿子紧紧地护在怀里。

    ——然后，那辆车凶狠地、冷漠地将他撞飞出去，快速地开走了。

    傅林倒在路边，再也爬不起来了。他感觉自己的内脏都碎了，大口大口地吐着血，眼前越来越模糊，最后只看到儿子哭着推自己。他张张嘴，想让儿子捡起伞，别淋感冒了，这身板儿看起来禁不起一点造。但他什么都不出来了。

    十年后。盛夏。

    薄耘垮着一张脸，要死不断气地瞥车窗外飞逝的田野风光。

    他初升高，没暑假作业，本以为能潇洒俩月，不料他妈听他舅要去探望一个贫困好学自强不息的受资助少年，把他包扔过来，让他看苦思甜。

    路越开越破，在薄耘被颠死的前一刻，车终于停了下来，他舅嚷道：“卧槽，你别吐我车上啊！下去吐！快点！快点！”

    薄耘跌跌撞撞地下车，扶着路边的树干呕。

    他舅毫没人性，在那风凉话：“你也忒娇气了，开学军训怎么办哦。”

    薄耘暴怒回嘴：“你军训坐这破车三十八度空调坏的太阳底下开四个时啊呕——”

    扭头继续干呕。

    他舅振振有词：“路你也看到了，这车反正要扔了，蹭坏了散架了都不可惜。开辆好的，回头还要修，钱不是钱啊？”

    “你缺这个钱吗呕——我妈不刚给了你二十万吗呕——”

    “钱要用到刀刃上，该花花，该省省。”亿万信托基金继承人的他舅突然语重心长，屁股下的座椅成了莲台，天空上的烈日散发圣光，“唉，你妈没错，是该让你多接触下，不然你不知道这世界上多少人过着和你截然不同的人生。等会儿要去看那傅，就比你俩月，他……哎，那是傅吗？”

    薄耘他舅——钟明珪从车窗探出头去，冲前方巨石旁低着头看书的少年喊：“欸……是傅吗？！”

    薄耘呕中偷闲，看了看村口硕大的“傅家村”仨字。

    算了，钟明珪虽然是个智障，但坚持资助贫困生，心怀大爱，很不容易。

    少年收起书，跑到车前，看看薄耘，看看钟明珪，问：“您是钟叔叔吗？”

    “嗯。”钟明珪应了声。

    少年忙朝他鞠了一躬：“钟叔叔，您好，我就是……傅，傅健威。”

    “哦哦，”钟明珪和气道，“刚有点远，看不清，现在认出来了，跟照片上挺像的。等挺久了吧？上车，车里凉快点。”

    傅犹豫着看向旁边背对着这边、佝着腰杵着膝盖喘气的薄耘。

    “差点忘了。”钟明珪从窗口递出矿泉水，“傅帮我给他下，我懒得下车了。那我外甥，叫薄耘，比你大俩月，混世魔王，刚放假就把家炸了，他妈受不了，非扔给我，跟我就受得了似的。你给了他就离远点，别让他咬着了。”

    薄耘：“……”

    行，你看我正月剃不剃头就完了。

    傅惊诧地咀嚼着“把家炸了”这四个字，去薄耘身边，怯怯地递东西给他：“你……耘、耘哥？你喝水吗？”

    一边，一边暗暗地量。

    村里不乏混世魔王，十六岁在这儿不算，很多人初中毕业就不读了，干大人的事儿，也有做坏事的。薄耘跟块白玉似的，又俊又有气质，横看竖看都不像那些地痞。

    虽然心里冒火，但纯火亲舅，没必要迁怒。薄耘应了句“谢谢”，没抬头，接过水，但这会儿没劲，拧了几下，没拧开，气得他内心发誓正月剃俩头。

    傅见状，伸手把水拿回去，拧开了再给他。

    薄耘漱了口，剩下的水往脸上拍拍，好受多了，这才抬眼：“谢……”

    薄耘事先没看傅的照片，没兴趣。只知道叫傅健威，这名字一瞧就淳朴刚正，一口气种八亩地，一拳能两个他，更没兴趣了。

    但这一刻，他知道了什么叫“货不对板”。这个词不太恰当，但现在他分不出更多脑细胞去想这事。

    傅的相貌很清丽秀气，脸蛋儿，眉眼温柔，特瘦，头发细软。他的衣服很旧，不合身，款式像二十年前，着补丁，但很整洁，在毒日头底下待这么久，额上冒汗，但没汗味，离这么近薄耘都只闻到淡淡的朴素的肥皂香味。

    薄耘缓缓站直身体，比傅高一个头。他扯平自己衣角，清清嗓子，客气地：“太阳太大了，去车上吧。”

    傅点点头。

    薄耘抢先两步，开后门：“来。”

    傅乖巧地上去。

    薄耘关上门，绕到后座另一边，上了车，瞥一眼局促的傅，凑过去给他系安全带，边解释：“我舅刚逗你的，我是做化学实验。”停了下，矜持地明，“是高三的内容，我刚自学到高二，可能目前还是需要老师指导一下。”

    他舅火速拆台：“我怎么记得你化学成绩不怎么样？”

    “你记错了。”薄耘冷漠地。

    傅看着舅甥俩斗嘴，笑了笑。

    薄耘急忙闭嘴，绷住脸，露出矜贵的样子。

    傅以为他生气了，忙敛笑，紧紧抿住嘴，低下头，手不安地揉了揉衣角。

    作者有话：

    开新文啦w

    祝大噶新春好，健康，自由，快乐，发财=3=

    还是每天早八点更新哈=3=（收藏一下下嘛，就算养肥的话也阔以先收藏一下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