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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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巷里的黑影

    屋里光线有些昏暗,单面窗开了一条五厘米宽的缝,窗外是一堵灰白的水泥墙。

    严谨洗了把脸,躺在床上的手机响了一声,是短信提示音!

    他顾不上把脸擦干,飞快地蹿到床边,还差几天才到月底,应该不是话费催缴信息。

    盯着黑漆漆的屏幕看了一阵,半天也没有伸手去拿。

    眼前这间10平米不到的房间他已经住了大半年,从厕所到卧室只要走上两三步,夜里起床尿尿,闭着眼睛也不怕撞到头。

    浏览器的进度条至少爬了两分钟,这会儿终于跳出了新的页面:简历发送成功。

    这是严谨本月投出的第101封简历,之前那些都已石沉大海,连个水漂都没有。

    高中学历找个工作怎么比101次求婚还难!

    房间里最值钱的大概就是床头这台从二手市场花了六百块淘来「一成新」笔记本,还有他想拿又不敢拿,卖给回收平台连个盆都换不了的旧手机。

    会主动联系他的亲戚朋友五根手指头就能数得过来,像他这种话费套餐每月19元的「优质客户」,几乎没有哪个不开眼的广告商愿意给他发垃圾短信。

    两次指纹解锁失败后,严谨无奈地叹了口气,一点一顿输了个四位密码,开短信息的一刹那,他的手指抖了一下。

    -您好,我们很高兴的通知您来参加我公司的面试!

    面试公司:丽绮日化有限公司物流中心;

    面试职位:物流作业员;

    面试时间:8月1日上午9:00;

    面试地址:新开区新元大道12号新开物流园3栋二楼……

    丽绮日化?好像是个挺大的公司……

    严谨愣了起码有十秒,反复确认了几遍发送号码,忍不住蹦了起来,差点儿把垂在头顶的灯泡给撞炸。

    明明是个搬砖的活,而且只是通知他面试,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去登月了。

    这会儿不到下午3点,严谨开电话簿,除了三个常用联系人,其他都是一水儿的王老板、张老板、李老板……各种不带重姓的老板。

    手指划一次就能看到头的联系人里并没有老爸、老妈这样熟悉而又陌生的称谓。

    他快速找到了穆雪的名字,兴奋地拨了过去,虽然电话那头的人可能还没起床。

    “有事起奏,无事跪安。”穆雪很快就接了。

    “哟,听声音还挺清醒的,你这是刚起呢还是没睡呢?”严谨有些惊讶。

    “挂了。”穆雪了个哈欠。

    “别啊!有你这么冷酷无情的女侠吗?”严谨随口抱怨了两句,急忙正事,“告诉你个好消息,我今天收到面试通知了。”

    穆雪立刻来了精神:“是吗?你查清楚没,不会是诈骗短信吧?”

    “谁会给我发诈骗短信?”严谨有些得意,“是51job发来的。”

    “我要脚扑、我要脚蹼……”穆雪声念叨了几遍,“没听过这个公司啊,洗脚城还是卖潜水装备的?”

    “滚,我英语有那么差吗?”严谨啧了一声,“前程无忧发的短信,通知我去参加丽绮日化的面试,人家可是大公司。”

    穆雪乐了好一会儿:“别谦虚,你的英语真的很差。这公司吧我估计也撑不了多久,竟然能看上你,,什么岗位,工资多少?”

    严谨被她给气笑了:“屌丝何必为难屌丝,你也是个即将失业的女青年,具体情况晚上碰面聊,你再睡会儿吧。”

    “行吧。”穆雪又是一个哈欠,“被我爸妈教育了一上午,没合眼呢,你也得准备过去接班了吧,还特意个电话炫耀一下,晚上给我带好吃的,老娘的倾听资费可是很贵的。”

    挂了电话,严谨随手关好窗户出了门。

    他住的地方月租只要五百块,在一个毗邻闹市区的破败城中村里。

    三层高的老旧民宅紧密相连,楼与楼的间距不到20厘米,超过十岁的偷基本钻不进缝隙,所以大多数业主家的窗子都没有安防盗网。

    还是谨慎些的好,虽然他没什么东西可偷。

    刚走到楼梯口,一袋垃圾从天而降,在前方两米的水泥地上霍然炸开,仿佛一朵散发着恶臭的大王花瞬间怒放。

    过路的大叔抬头看了眼三楼的窗台,面无表情地转身走了。

    这已经不是严谨第一次遭遇垃圾炮弹,几乎每一栋都有类似的租户,即使住了大半年,他依旧无法像其他人那样处变不惊。

    不过今天心情好,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抓起楼道里的扫把撮箕愉快地把垃圾花给收拾了。

    沿着坑坑洼洼的路左弯右拐,快到路口时,三个青年正靠在画满涂鸦的墙边聊天。

    清一色的黑T恤加破洞牛仔裤,头上还挑染着红黄杂毛,炫酷的造型差不多是混迹这片的社会哥的标配,不过他们并不抢城中村的租户。

    或许以前也抢过吧。

    会在这里租房的大多是囊中羞涩的外地人,也就图个房租便宜,运气好点儿,能从身上搜出个百来块钱就算不错了,没什么抢劫价值。

    其中一个混混朝这边点了点头,严谨礼貌地回了个微笑,走出路口才想起这个人之前好像问他借过一次火机。

    隔着两条街就是市中心,走到工的地方也就十五分钟,连公交都不用坐,省钱。

    高中毕业五年多,实际工龄加到一块儿还不到两年。

    严谨曾经正儿八经地总结过经验教训,最后得出的结论大概就是他运气太衰了。

    这些年他做过公司保洁,超市理货员,传单派发,饭店服务员……

    可没有一份工作能坚持做满半年,不是公司倒闭就是老板裁员,失业一次基本都要闲上几个月才能再就业。

    简直跟他妈中了邪似的!

    哔——

    突如其来的喇叭开机提示音把他吓了一跳,严谨立刻转头看了眼。

    马路边的一家空店面前摆着个卖廉价钱包的摊子,老板插上音箱电源,潇洒地抽了口烟,紧接着喇叭里就飘出了低俗的,让人想跟着一起跳段街舞的广告语。

    严谨忽然想起了手机联系簿里的李老板,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亲切,而是这人最特别。

    李老板新开了一家培训学校,主要针对学生进行综合性课外教育,需要大量业务员和传单派发员,学校的规模就是写字楼里租的一间教室外加一间办公室。

    被通知录用的那天,严谨心里其实是有些犯怵的,大概是学校的名字有点不太靠谱。

    新南方教育?!

    不过待遇还算丰厚,他也没多想,跟着一群新员工撸起袖子就是干。

    发了一个多月的传单,结工资那天,办公室外头被许多家长围得水泄不通。

    一听,老板竟然跟老板娘的闺蜜跑了!

    工资一毛没捞着,这份工作还破了严谨就业以来最快的失业纪录。

    钱包摊的广告语还在循环播放,从前只是当笑话听,现在他却有点动摇了。

    江南皮革厂的老板可能真的跟姨子跑了,毕竟李老板也跟他老婆的闺蜜跑了。

    不过这次失业到再就业倒是没闲太久。

    他跟穆雪微信闲聊时提起了这茬,刚好穆雪工的24时便捷超市的中班员工提了离职,老板急招人,对学历也没什么要求。

    这家超市在市中心的酒吧街旁边,地段不错,客流量也大,早班从8点到下午4点,周老板自己看店,中班从4点到晚上12点,他看了眼手机,离交班还有半时。

    伸手在右边裤兜里摸了摸,严谨掏出火机和烟盒,这种7块钱一包的香烟是他能找到的最便宜的品种,特别烦躁的时候才会叼上一根。

    最近烦躁的原因大概是银行卡里的存款就快跌破四位数了。

    这座海滨城市几乎没有冬季,天还没黑,周边的烧烤摊和热卤店里就进了好几桌客人,严谨来了几个月也没光顾过一回,12元一份的快餐显然和他的财富值更匹配。

    刚把烟点上,周老板就开门走了出来,还笑嘻嘻地朝他招了招手:“严,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你……找到工作了吗?”

    “找到了。”严谨夹着烟迎了上去,“下个月1号面试呢。”

    “不好意思啊,我也是迫不得已,生意不好做啊。”周老板叹了口气,嘴角扯出一个比黄连还苦的笑容。

    上个月底这条街的租户就接到房东要涨租的通知,而且上涨幅度还不,为了维持盈利,周老板只能辞退店员,和他老婆两人轮流看店。

    大方的给了一个月的缓冲期,作为老板,他的确已经仁至义尽,严谨没什么可抱怨的,只是自己这衰运还拉上了穆雪一块儿奔向失业大军,这就有点尴尬了。

    “没事儿,我们都能理解。”严谨犹豫了几秒,“那个……”

    “可以,快过保质期的牛奶和面包我都放到了最外层,你晚上下班就带回家吧。”没等他完,周老板就爽快地答应了。

    周老板真是好人,中国好老板啊。

    忙到夜里11点,严谨按照惯例清点完收银机里的现钞,熟练地盘存和补货,干完这些活,他愉快地把几盒鲜奶和四袋吐司装进了购物袋里。

    这些足够充当两天的早中餐了,又省钱啦。

    扫完店里的卫生,他跟隔壁奶茶店的妹子了个招呼:“姐姐,我去后巷扔个垃圾,麻烦帮我盯一会儿,有客人就叫我一声。”

    “好嘞。”姐姐从柜台后面探出头来,一脸坏笑,“可爱,我请你喝奶,茶。”

    “流氓姐姐,你断句能正常点吗?”严谨啧了一声,飞快地回到店里。

    “哎哟,害羞起来更可爱……”姐姐还外头喊着。

    严谨提起两袋垃圾,在仓库里又转了一圈,这才开后门走了出去,出门前还把一个空塑料瓶卡在了门缝里。

    后巷里没有路灯,但并不怎么黑,两头被大马路上的霓虹灯照得通明透亮。

    旁边是一家生意火爆的酒吧,三个人并排走就能把巷堵上一半,除了几个垃圾桶,靠墙的地方还堆了几层装满啤酒瓶的塑料箱。

    湿热的风糊在脸上黏黏的,空气里还糅杂着烧烤和啤酒的香气。

    纸醉金迷的味道。

    严谨把垃圾扔进桶里,下意识地又摸出了一支烟点上,闷雷般的碟声隔着墙也能听清,他猛吸了两口,脚尖忍不住随着音乐有节奏地轻点。

    酒吧门前十分热闹,有人喝高了在骂街,有人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大家互不相识却可以聚在一个烟雾缭绕的压抑空间里尽情狂欢,散场后又接着互不相识。

    余光里闪过一个人影,那人在巷口顿了顿,忽然调转步子走了过来。

    这条巷子不论晴雨,地上总是湿漉漉的,白天也见不着几个行人,这会儿将近午夜,挑着旮旯角落往里钻的,不是想被抢就是想抢人。

    严谨把烟掐了,警惕地回头扫了眼。

    那人背着光看不清长相,大背头跟貂毛似的油光水滑,身材挺高大,目测比他还高了半个头,这么热的天竟然穿着件长袖衬衫,下摆扎进裤腰里,这视觉效果,胸部以下全是腿。

    恐怖片里的惊悚画面在脑子里拼出了一个九十宫格。

    严谨连忙转身往超市后门走,生怕慢了一步,那人就会从背后抽出一把手术刀给他来个开膛破肚,然后脱掉带血的衬衫,若无其事地从巷子的另一边离开案发现场。

    三步并作两步飙到铁门前,门缝里的塑料瓶已经被挤到了外头。

    “操!”严谨拽了拽把手,铁门纹丝不动,竟然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