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的一顿饭

    电话是李薇来的。

    顾晰顿时觉得心里一阵烦躁，除了烦躁还掺杂着厌恶和愤怒。

    李薇平时一般不会联系他，只要联系就没什么好事。

    他很想直接挂断，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了：“什么事？”

    “晰，你在哪儿呢……”李薇的语气很温和，不过声音听着有点远，“奶奶身子有点不舒服，她希望你能过来看看，老太太也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了。”

    “不舒服就去医院啊，我又不会看病。”顾晰举着电话，一下下转动着桌上的茶杯。

    奶奶一年总要不舒服个几次，而且每次就医都查不出什么病症，最后非得逼着医生安排她住院留观才肯罢休，难听点就是无理取闹。

    不过顾晰倒是很清楚她这么做的意义。

    老爸老妈在世的时候忙着家里的生意也没空管她，老太太有保姆伺候着，有大房子住，每个月的生活费比工族整年的工资还高，逢人就爱炫耀。

    现在儿子没了，政权理应移交到她这个太后手上，全家人必须围着她转，就连住个院都得通知公司的管理层到场慰问。

    主要原因还是为了营造一个阖家欢乐的假象。

    “晰，你怎么能这么呢，都是一家人……”李薇的话还没完就被断了。

    “谁他妈跟你是一家人！”顾晰对着电话大吼了一声，“你不过就是个三，怎么，还真把自己当成顾家的女主人了？”

    严谨被他突如其来的暴怒吓得一个哆嗦，房间太过局促，连空气都跟着震了一下，顾晰似乎没有要回避的意思，甚至都没抬头看他一眼。

    这就有点尴尬了。

    “顾晰，你怎么话的？”手机里传来了一个尖利的声音，隔着听筒都觉得有些刺耳，“你有脾气就冲着我来，是我让你爸把李薇娶进家门的，她肚子里怀的是咱们顾家的种，不管你乐不乐意，顾珅都是你的亲弟弟！”

    “我没有这种便宜弟弟。”顾晰冷笑了一声。

    难怪李薇的声音听着有点远，原来她一直开着免提，刚才的话奶奶都听到了。

    顾晰其实挺无所谓的，他从到大和老太太的关系也就那样，不差这一点半点。

    “你眼里除了你外婆还有谁，她摔个跤你又是拿钱又是守夜的，还找人接她出院……”奶奶越越激动，声音都快岔开了，“怎么到我这儿连探病都不愿意了。也是，你爸死的时候你一滴眼泪都没流过，我这把老骨头算得了什么！”

    顾晰愣了愣，外婆出院那天他在严谨的老家赶不回来，所以临时委托沈旭替他跑了一趟，至于这事儿到底是谁禀报的顾太后，他用脚指头也能猜到。

    “您不是还有个孙子吗，有他伺候就够了，我还有事儿，先挂了。”

    顾晰挂断了电话，盯着屏幕愣了能有十秒钟，然后猛地把手机摔在了地上。

    嘭！

    机身弹起又落下，贴着地面滑到了角落里，屏幕和后盖碎得跟蒙了几层蜘蛛网似的。

    “哎操！”严谨连忙起身去把手机捡了回来，看着一阵心疼，“你也太败家了吧，苹果诶，这得大几千吧？”

    “闭嘴！”顾晰指着他吼了一嗓子。

    严谨很识趣地闭上了嘴，刚才顾晰那通电话他听得很清楚，虽然只是一知半解，但他还是能猜到个大概，果然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这个苹果手机应该是彻底报废了，透过后盖的缺口都能看到里头的主板。

    “给我电话的女人是我爸找的三……”顾晰捏着茶杯，得有些艰难，“我九岁的时候老妈无意间撞见他俩去酒店开房，那会儿才知道我爸给这女的买了房，他俩连孩子都生了。”

    严谨一脸震惊地看着顾晰，半天也没憋出个字来，他的坦诚让人猝不及防，严谨甚至连「哦」和「嗯」这样最简单的回应都做不到。

    “老妈跟他大吵了一架之后，就在赶来接我放学的路上出了车祸……”顾晰揉了揉鼻子，眼眶看上去有些发红，“如果不是因为受了刺激，老妈根本不可能出事。”

    “那……”严谨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那后来呢。”

    “老妈过世以后外婆把我接了过去，一直到初二我爸才强行把我带回了家……”顾晰，“爷爷奶奶三天两头就念叨着外头那个野种，我读大二那年，老爸还是和那个女的扯了证，然后我就一个人搬出来了。”

    “你爸……”严谨犹豫了一会儿，“他是怎么死的？”

    记得之前顾晰过他的爸妈都不在了，没想到背后还有一段这么曲折的故事。

    难怪他每次提起父亲的时候，言语间总会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恨。

    “急性白血病……”顾晰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十分冷漠，“不知道是不是报应，医院骨髓库里没有找到匹配的骨髓，全家人都和他配型失败了，从查出病因到宣布死亡只隔了一星期，他死的时候我没觉得有多伤心，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顾晰叹了口气，没有再往下，严谨咬着嘴唇沉默了五秒钟，然后抓起他的左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有些发凉，抖得很厉害。

    严谨不太擅长安慰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把他的手捂得热乎些。

    或许手暖了心里就会好受点儿。

    “我是不是很冷血？”顾晰抬起头看着他。

    “不是……”严谨终于知道为什么那天顾晰听到他出「冷血」两个字的时候会情绪失控了，“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顾晰笑了笑，昨天情绪低落的时候周医生也是这么忽然握住了他的手，吓得他差点儿当场发飙，考虑到对方只是出于善意才强忍着揍人的冲动。

    但这会儿却丝毫没有别扭的感觉，严谨手心的温度让他很快平静下来。

    包厢的门被开了，谢晓川端着个托盘走了进来。

    严谨就跟被火舌舔了似的，只用了0.1秒的时间就把手缩了回去，然后坐直了身子，尴尬地偏过头去干咳了两声。

    “菜来……”了字还没出口，谢晓川的目光立马落在了严谨跟前的那个烂手机上，“怎么又给砸了，你俩吵架了？”

    “没吵……”严谨连忙摆摆手，“他刚才没拿稳摔地上了。”

    “拉倒吧，摔一下能摔成这样？”谢晓川指了指他，“你这骗人的水平真不咋地。”

    “上你的菜，哪儿那么多废话。”顾晰啧了一声。

    谢晓川点着了酒精炉子，端起一个大号砂锅盆摆了上去，又把托盘里的另外三个菜码到了桌上，然后指着其中一个碟子对严谨：“这是凉拌腰花，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哦……”严谨看着他那双因为期待认可而瞪大的眼睛，感觉跟恐怖片里用人肉做菜的黑店老板也忒像了，于是脱口问了句，“人腰做的？”

    “我操……”谢晓川震惊了，“你骂谁人妖呢？”

    好像被误解了，严谨立马换了个问话方式：“是用人腰子做的吗？”

    顾晰看了他一眼，接着靠在椅背上一通狂笑，刹都刹不住。

    “你脑洞挺大的……”谢晓川也跟着笑了起来，“我要是割了对人腰子直接拿去黑市能卖个几十万呢，做成菜一盘才卖几十块，岂不是亏大发了。”

    “主要是你这张脸长得太霸气了……”严谨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又香又辣，还挺鲜嫩爽口的，忍不住对他竖起了大拇指，“比我手艺强点儿。”

    “哟，你还会做菜？”谢晓川有些吃惊地瞪着他，“那你这道菜怎么做的。”

    严谨想了想，盯着碟子看了两眼：“先把猪腰处理干净改刀切花，放进锅里加料酒煮出熟色捞出来沥水，再把红椒段、蒜末还有调好的卤汁高温加热，然后加入香油、蒸鱼豉油和腰花迅速搅拌均匀。”

    他又凑近闻了一下：“不过你家的卤汁应该是秘制的，这才是整道菜的精髓。”

    “行啊，原来是个行家……”谢晓川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又指着顾晰调侃了两句，“你以后可别经常带他来，不然我家这饭店怕是要经营不下去了。”

    “别贫了，赶紧去忙你的吧。”顾晰冲他挥了挥手。

    谢晓川开了瓶啤酒把杯子满上，和他俩一人干了一杯就出去了。

    严谨转过头看了一眼，顾晰的表情似乎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只是刚才那番谈话让他的内心依旧波涛汹涌。

    顾晰口中的「她们」指的应该就是那个三和他所谓的亲弟弟吧，住了十几年的家如今却被这对母子给霸占了。

    换了谁恐怕也无法忍受「她们」成天在自己跟前晃悠。

    不得不谢晓川的忽然闯入非常合乎时宜，至少能让复杂的情绪得到稍许缓冲。

    “你还会做饭啊？”顾晰把剩下的几瓶酒都开了。

    “嗯，会一点……”严谨点了点头，“我姑姑的厨艺很厉害，她教过我一阵。”

    “那你还挺贤惠的……”顾晰把两个酒杯都满上了，“什么时候给我做一顿？”

    严谨拿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宿舍里不能开火。”

    “下次我给你找个能开火的地方……”顾晰一仰头把酒喝光了，拿起筷子在碗碟上敲了两下，“他们家的沙锅肉丸汤不错，还有这个五元鸡也很好吃，你尝尝。”

    “好。”严谨应了一声，看着瓷盆里那只和桂圆干、红枣、荔枝干、莲子、枸杞一起炖出来的土鸡，愣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往哪儿戳。

    犹豫了一会儿，他夹起一块鸡胸肉塞进嘴里，味道很鲜甜，火候也恰到好处。

    “这里就咱们俩，用不着装斯文。”顾晰非常粗鲁地戳下一个鸡腿夹到他碗里，然后给自己也夹了一个，跟做示范似的狠狠啃了一大口。

    “以前在家的时候奶奶给做过一次，鸡腿要留给她和弟弟……”严谨捧着碗笑了笑，“我想夹个鸡翅还被她抽了一筷子，她鸡翅也轮不到我，得先让爸妈吃。”

    其实不止是这道菜，凡是弟弟喜欢的严谨都只能挑他吃剩下的。

    用奶奶的话就是他不配。

    奶奶很会骂人，用在他身上最多的两个词就是「赔钱货」和「饭桶」，还有很多五花八门不堪入耳的词汇他都已经记不住了。

    “那是以前……”顾晰又给他夹了个鸡翅，“现在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好不容易才缓和了一点的气氛又给弄僵了。

    啧……

    去他妈的五元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