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和逃避

    回到房间后，顾晰站在阳台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直到嗓子干得发疼才停下。

    嘴唇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余温，他伸手摸了摸，鼻子里闻到了指尖染上的烟味儿。

    啧……

    大概是脑子里进沙子了。

    那天验证无果后本以为只是虚惊一场，但就在刚才，之前被勾起过的某种冲动再次杀了回来，身体竟然猝不及防地有了反应，而且相比之下这次更加汹涌。

    顾晰想起了查阅百度百科时读到过的那段话。

    “所谓的「后天同性恋」指的是从未对异性产生过爱情和X欲，过晚意识到自己性取向的双性恋者。”

    难道他属于这一拨吗？

    不可能！

    对于脸蛋精致、身材高挑、胸大腿长的漂亮姑娘，顾晰总会忍不住多看两眼，和她们独处的时候依然会有心动的感觉。

    东风大卡车拉走的那些前女友里也有几个让他至今念念不忘的。

    但细品一番，又觉得好像没有一个能跟爱情和X欲扯上半毛钱关系。

    至少他不会主动去亲前女友们，也没对谁产生过类似的反应。

    顾晰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此刻的心情，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为了这样的问题深陷迷茫和自我怀疑里。

    虽然严谨的话只了一半，但他老早就已经猜到了后半句。

    我喜欢你……

    如果搁在以前，哪个男人对他出这四个字，只要对方不是面目可憎或者惨不忍睹，他都会礼貌地回句谢谢，然后一笑了之。

    可今天他用的却是「对不起」。

    哪怕他知道这句话一旦出口，他和严谨可能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但此时此刻他实在想不出其他的回应方式，或者根本就没法回应。

    哗啦的海浪声听着有些刺耳，心口上仿佛被扎了一片对穿的血窟窿，严谨看着顾晰的背影转进了酒店灯火通明的后门，愣了半天才回过神。

    被拒绝了……

    没有想象中的痛不欲生和撕心裂肺。

    或许从一开始就猜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难受和沮丧是必然的，但也还不至于要为自己哼唱一段「我想哭但是哭不出来」。

    刚才整个人都沉浸在了脑海中浮现出的各种苦情戏里，这会儿恢复感知后，余光里忽然发现不远处的椰树下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谁在那？”严谨吃了一惊，拔腿就追了过去。

    那人跑得不算快，只是穿过马路后就逃进了对面的树林，严谨站在路边往里头看了眼，黑漆漆的，随便往哪棵树后一躲都很难再把人揪出来。

    从背影上判断，那人应该是个男的，个子不高，可惜光线太暗看不清他的穿着扮，但他逃跑的方向和酒店相反，肯定不会是物流中心的员工。

    严谨不知道他守在旁边窥视了多久，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兴致大晚上的偷看两个男人在沙滩上接吻，硬要想个理由的话——

    不定是同类。

    同类大概很失望，毕竟他和顾晰没有上演干柴烈火的戏码。

    出门的时候他俩都带着房卡，不过严谨现在还不想回去，长夜漫漫，表白遭拒后再面对面坐着大眼瞪眼，想想都觉得尴尬。

    他拿出手机点开了朋友圈，目光跳过评论区的留言，直接把白天顾晰发出去的那条动态删除了，盯着漆黑的屏幕愣了两分钟，常峰的慰问call就追了过来。

    “干嘛？”严谨接起了电话。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常峰，“怎么连动态都删了，你俩吵架了？”

    “没吵……”严谨叹了口气，“如你所愿，我刚才跟他表白了。”

    “然后呢……”常峰啧了一声，“他拒绝你了？”

    “你觉得我现在的状态像是他答应了吗？”严谨对着听筒一阵咬牙切齿，“你这几天最好别出现在我面前，不然我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拿刀捅你。”

    “别这样嘛……”常峰嘎嘎笑着，“你还有我呢，哥疼你。”

    “滚啊……”严谨恨不得往电话里塞把严飞镖，直接飞过去钉死他，“我都不咋知道以后该怎么跟他相处了，感觉挺丢人的。”

    “这有什么可丢人的……”常峰轻描淡写地了一句，“该怎么处就怎么处，以前你拒绝我的时候，我不是也啥事儿都没有么。”

    “我能跟你比吗……”严谨笑了笑，“你是我见过脸皮最厚的人。”

    “哎，不带你这样的啊……”常峰，“新欢虽好也不能拉踩旧爱啊。”

    “去你的……”严谨听乐了，“你什么时候成了我的旧爱了，别坏了我的名声，我可还是一棵清清白白的大白菜。”

    “是是是……”常峰又开始没正经了，“你这棵白菜什么时候让我拱一下吧。”

    “拱你妹……”严谨骂了一句，“心我回去就阉猪啊。”

    和常峰聊了能有一个时，挂了电话之后，严谨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些，把手机放回兜里的时候他又摸到了那只木漆盒子。

    顾晰这会儿应该还没睡吧，事实上他的那句对不起已经算是比较委婉柔和的拒绝了。

    深吸了口气，严谨慢慢地走回了酒店，慢慢地按下了电梯按钮，慢慢地掏出房卡在门锁上刷了一下，开门的瞬间，房里的灯忽然灭了。

    操！

    有必要做得这么明显吗？

    他没有伸手去开灯，摸着黑走到浴室洗了把脸，然后静悄悄地爬回了自己床上。

    顾晰一动不动的躺着，仿佛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但严谨知道他没睡着，这种时候如果还能倒头大睡那就真见鬼了。

    不能提鬼，顾晰会害怕。

    去他妈的……

    就这样吧，爱咋咋地。

    辗转反侧了大半夜，两条胳膊加后背轮换着压麻了三百六十五遍。

    天快亮的时候严谨晕了一会儿，眼睛刚闭上没多久闹钟就响了。

    房间里格外安静，顾晰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的门，床上的被子都没弄皱。

    严谨一个挺身坐了起来，看到他放在衣柜旁边的行李箱后才松了口气，拿起电话开了通讯录，手指在顾晰的名字上来回晃悠了半天，最后也没敢点下去。

    餐厅和大堂都没有发现他的身影，酒店的工作人员一大早就在海滩上搭了个舞台，后勤部用KT板和气球简单布置了一下。

    典礼开始之后，所有人都聚拢到了舞台边。

    四周都是闹哄哄的谈笑声，场面有些混乱，严谨在推攘中遭遇了好几次咸猪手，可每次回头却又无从分辨谁才是嫌疑人。

    首先公布的是排名前三的队伍，鲁芬报出的几个名字他都没听过，看到长相后才隐约觉得有几分印象，颁奖的是运营部的几名主管。

    看到奖品的瞬间，不少女同事都发出了羡慕嫉妒恨的惊呼声。

    公司代理的护肤品套装价格不菲，不过严谨对于她们手里捧着的那些礼盒并不怎么感冒，也许是他已经得到了更好的礼物。

    第四名是运动健将组合，这对哥们儿虽然拿了两个第一，但在《心有灵犀》环节却以猜对0题的「优异」表现勇夺末位，实在是叫人惋惜。

    “排在第五的这一组在本次活动中有着很高的人气，我知道有不少女同事都在磕他俩的CP。”

    鲁芬朝这边看了过来，“有请严谨和顾晰上台领奖。”

    严谨愣住了，一脸难以置信的大张着嘴。

    要去吗？

    可眼下就他一个人，鲁芬还很不合时宜的强行给他俩加了一段备注。

    这就有点尴尬了。

    往台阶那边挤过去的时候，他在脑子里飞快地替顾晰找了个正当缺席的借口，思前想后也只有拉肚子这种百试不爽的理由比较合适。

    刚走到前排，旁边忽然有人拽了他一把，严谨猛地转过头，接着又是一阵错愕。

    “把你的嘴合上。”顾晰压低声音。

    备货组的主管拎着礼品袋走到他俩跟前，笑嘻嘻地讲了些场面话。

    严谨双手接过奖品，冲领导鞠了个躬，顾晰神色自若地往他肩膀上一搂，举起袋子朝台下的吃瓜群众晃了晃：“谢谢……”

    没等主持人开口，他立马拉着严谨下了台，径直走到了人群的正后方，胳膊就跟被火烫到了似的，瞬间缩了回去。

    你大爷！

    要不要给你瓶酒精消个毒啊。

    “我以为你不来了……”严谨有些不自在，没话找话的随口问了句，“你一大早去哪了？”

    “在海滩上转了一圈。”顾晰目视前方。

    “哦。”严谨应了一声，然后就不知道该什么了。

    顾晰沉默了能有两分钟，连着叹了三口气才把头转过来看着他：“有句话我得跟你清楚，如果让你不高兴了，我提前跟你道个歉。”

    “用不着道歉……”严谨咬了咬嘴唇，“你吧……”

    “我一直当你是朋友，可能有些举动让你产生了误会……”顾晰得很慢，每一个吐字都非常清晰，“不管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和你之间都不可能，我不喜欢男人。”

    “嗯……”严谨垂下了眼皮，“我知道了。”

    从收拾行李一直到坐上大巴，他俩都没有再过话。

    顾晰戴着耳机靠在椅背上，偏头看着窗外，这些话在他脑子里琢磨了一整晚，出口的那一刻心里也并没有觉得释然。

    当他察觉到自己在性取向这件事上似乎还有另一种可能性的时候，唯一能捕捉到的情绪只有震惊和混乱。

    最后他选择了逃避，坚持把鸵鸟精神发挥到极致。

    回到园区已经是傍晚时分，顾晰从行李舱取出箱子，一转身就和严谨的视线对上了，他像是有话要，可还没来得及张嘴，顾晰的手机就响了。

    拿起电话看了眼，是二姨来的。

    “喂？”顾晰有些不耐烦地按下了接听键。

    “顾晰，赶紧上你外婆家来一趟，急事儿。”二姨刺耳的声音从听筒里扎了出来。

    “行吧，我现在过去。”顾晰叹了口气，二姨口中的急事一般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真碰上解决不了的问题她会直截了当，绝不含糊。

    但他必须去，要是放任不管，二姨能孜孜不倦地念叨一年，甚至更久。

    挂断电话后，他又看了看严谨，似乎没有主动汇报行程的理由，如果刻意交代一声不定还会引起不必要的遐想。

    顾晰提着行李箱，转身往停车场那边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