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人跟踪

    “你爸”两个字乍听之下感觉格外陌生。

    严谨的第一反应是手机听筒出了问题，第二反应才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听觉失调，然后就没有第三反应了，脑子里空得像张白纸，还是不带皱的那种。

    失踪人口忽然回归？！

    姑姑的手机号码一直都没换过，老爸想要联系她并不困难，但这些年他的家人却始终音讯全无，仿佛消失在了百慕大三角洲，连条短信也舍不得发。

    中学那会儿，严谨时常梦到爸妈开着车来县城接他回家，每次姑姑的电话铃一响，他就会怀揣着兴奋和紧张扒在房门上偷听。

    经历了无数次失望的洗礼，他的内心早已毫无波澜，期待消磨殆尽后剩下的只有冷淡和麻木，甚至会下意识地抹去那些童年的记忆。

    和父母分开太久了，久到连他们的样子都变得无比模糊。

    顾晰就跟屁股上装了弹簧似的，瞬间腾到空中又落回他旁边的床垫上，伸着脖子把头贴在了手机背面，表情看着比他还要凝重。

    “你没听错……”姑姑叹了口气，“你爸回来了，不过他目前的处境似乎不太好，带着你妈和你弟弟住在县城的招待所里，他想找我借点儿钱。”

    “怎么会这样……”严谨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们这些年去哪了？”

    虽然时候日子过得有些憋屈，但印象中家里却从没为钱发过愁，老爸经营了一家砖厂，效益还不错，二十年前就是村里的百万大户了，再加上卖厂卖房的所得……

    按道理，无论如何也不至于沦落到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他没……”姑姑沉默了五秒钟，“我也没多问。”

    “您没借给他吧……”严谨皱起了眉头，“一分都别拿，您挣点儿钱多不容易，他条件好的时候有想起过您吗，亏得他好意思开口。”

    他很清楚老爸的为人，如果不是把钱造没了他绝对不会回来，手头富裕那会儿就特别看不上姑姑，怕她傍着自己捞好处，把亲姐姐当贼防着。

    这下好了，刚联系上就要借钱。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没借没借，我就是想借也拿不出来啊……”姑姑急忙否认，“他还问起你了，跟我听你的电话和住址，谨，你也别气了，总归是父子，有什么话坐下来好好。”

    “我和他没话……”严谨冷笑了一声，然后立马追问，“您没把我的联系方式告诉他吧，我不想再看到他，从他闷声不响消失的那天起我就没有家人了。”

    “我……我没有……”姑姑那边有人在叫，挂断电话之前她还是忍不住嘱咐了一句，“谨，那张银行卡你记得收好了，千万别让你爸知道。”

    严谨盯着漆黑的手机屏幕愣了半天，他非常确定刚才自己的不是气话。

    如果时间倒回十年前，他绝对会欣喜若狂地告诉所有人，他不是野孩子，爸妈没有抛弃他。

    然后当做什么也没发生，继续在父母的差别对待中忍气吞声地活着。

    可惜他早已过了那个爱做梦的年纪。

    “你有什么算……”顾晰从背后搂住了他，“真的不想和他们见个面？”

    “不！”严谨回答得斩钉截铁，“晚饭你点外卖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顾晰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礼貌，竟然直接用「他们」来称呼老爸老妈，这个没有温度的代称原来放在自己的家人身上也同样合适。

    他刚想起身就被拽了回去，双手被粗暴地摁在了枕头上。

    “你就这样对我啊……”顾晰弓着背，低头俯视着他，“一生气连我也要受罚？”

    “不应该吗？”严谨眯缝了一下眼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故意冲回家的，对吧？”

    顾晰清了清嗓子：“什么意思？”

    “你要是真火了，最低限度也会和许睿大吵一架，不起来就是万幸了，怎么可能灰溜溜的跑掉……”

    严谨，“这可不是你一贯的作风。”

    “哎呀，不行了不行了……”顾晰赶紧放开了他，捂着腹装出一脸痛苦的表情，“肚子好痛，估计是中午的火锅不干净，我要去厕所。”

    “去个屁的厕所……”严谨挺身坐起，“别走啊，给我把话清楚，你早猜到我会追出来，就想让我们提前散场，是不是？”

    他抬起胳膊拽了一把，没想到还是慢了半拍。

    “你想多了！”顾晰动作利落地冲进了浴室，反手把门甩上了，捏住鼻子怪腔怪调地着，“你去静你的，我要很久才能完事。”

    “你直接睡里面得了。”严谨笑着骂了一句，趿着拖鞋回到房间。

    大概是诡计被无情地拆穿，顾晰整个晚上都非常老实，没有再提出压惊或者补偿之类的无理要求，外卖都是躲在卧室里吃的。

    姑姑的担心并非空穴来风，他从到大就特别容易心软，银行卡里的十万块是她们姑侄俩仅有的积蓄，是做点生意必备的本钱，也是她们对未来的希望。

    不过这次他的态度相当坚定。

    最艰难的那段日子都熬过来了，在他心里，只有姑姑才是他唯一的亲人。

    之后的两天，严谨没有接到奇怪的电话和短信，但他却莫名有些心神不宁，上下班的途中总感觉有人在偷偷窥视，好几次余光里都瞄到了闪动的黑影。

    每次回头，身后除了过往的行人，也没发现有什么可疑之处。

    或许是跟顾晰相处久了，潜移默化中多少变得有些神经质，如果真的被人跟踪，就凭他迟钝的反应能力，估计很难有所察觉。

    这会儿才四点多，超市里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顾客。

    严谨看着推车里的牛排、胡萝卜、通心粉、玉米粒，还有刚过完秤的番茄和西兰花，点开手机上的清单核对了一遍。

    黄油好像用完了，得赶紧补上。

    顾晰下午去了市中心的健身房，开班会前发了条微信过来，指明晚餐要给他做西餐，所有食材必须临时采购，真是个磨人精。

    在进口调料区转了两圈，严谨拿了两盒他上次挑选的牌子放进车里，刚起身就看到五米外层板上的几块咖喱哗啦一声掉了满地。

    货架转角处迅速掠过一个人影。

    果然不是错觉！

    他扔下推车拔腿追了过去，绕过货架后，前方迎面走来一位穿着红色制服背心的大妈，严谨鞋底抓地来了个急刹，险些和那位大妈撞了个满怀。

    “哎呀，吓死我了……”大妈捂着胸口喊了一声，“伙子，走路怎么这么冒失！”

    “不好意思……”严谨连忙道歉，“阿姨，请问刚才这里是不是有人经过。”

    他之所以这么问，主要是因为进口调料区本来闲逛的人就不多，放眼过去，几条通道都是空荡荡的，而且对方看到他起身立马就急着开溜，显然不是普通顾客。

    “有啊，不过我没看清样子，好像是个中年男人，碰倒了东西也不捡，就是往那边跑的……”大妈指了指左侧两排高柜中间，“咋啦，遭贼了？”

    “那个……算是吧……”严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胡乱编造了一个勉强得过去的理由，“想偷但是没偷着，还好被我及时发现。”

    他实在不出口，那个鬼鬼祟祟尾随其后的男人可能是他老爸，这种话只会让人听得莫名其妙，甚至怀疑他家有遗传精神病史。

    高柜中间的过道通往零食区，现在追过去肯定来不及了。

    就算能追到，他也想不明白这么做的意义何在。

    “这些贼真可恨，这样吧……”大妈看了眼头顶的摄像头，“我带你去保安室调监控。”

    “不不不用了……”严谨尴尬地摆了摆手，“我也没丢东西，就别麻烦了，谢谢啊。”

    他立马转了个身，推着车快步走向收银台，结完账匆匆离开了超市，一路上感觉看谁都有点形迹可疑，过个人行横道的功夫起码回了四次头。

    老爸怎么会知道他上班的地方？

    难道是姑姑告诉他的？！

    姑姑的确没假话，老爸没有联系过他，也没有直接找去店里，至于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跟踪就不得而知了，肯定不会是因为内疚，老爸的字典里根本就找不出这个词儿。

    回到区后他总算舒了口气。

    保安对待工作向来尽职尽责，任何访客都必须事先登记，得到业主许可才能放行，况且没有门禁卡也不开楼下的铁门。

    站在楼道里等了两分钟，电梯抵达一层的时候，轿厢里走出来六七个住户，其中一位年轻姑娘就住在顾晰家隔壁，严谨和她过几次照面，也算是混了个脸熟。

    “下班了……”那姑娘冲他点了点头，“超市大减价吗，买这么多。”

    “买一送五……”严谨，“货架都快抢空了。”

    “骗人，我一会儿就去看看，要是没这么便宜你补钱给我。”姑娘笑了起来。

    寒暄了两句，严谨按下按钮，看着层门缓缓关闭，然后从兜里掏出手机找到姑姑的号码，指尖在屏幕上晃荡了好一阵，直到电梯停稳也没把电话拨出去。

    还是算了吧。

    姑姑毕竟是一番好意，希望他和老爸能化解嫌隙，并没有做错什么。

    严谨拎着购物袋走进厨房，刚拆开牛排的包装盒，房门就被叩响了，顾晰今天回来的时间要比往常早，他出门很少会忘记带钥匙，还好比他提前几分钟进屋，不然又得被这位少爷念叨大半个晚上。

    “饭还没做好……”严谨跑过去开了门，话没完就愣在了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