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断的手钏

    你跟我走吧，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这句话要是放在十年前，严谨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回家收拾行李，走得义无反顾。

    但此时此刻他只觉得毛骨悚然。

    他已经不再是需要被人照顾的孩子了，就算没有父母的呵护他现在也能过得下去，甚至过得更好，毕竟被抛弃的滋味这辈子尝试一次就足够了。

    老爸是个精于算计的人，他的任何善举都跟利益紧密挂钩，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增加不必要的投入，尤其是在借钱被拒之后，这种态度明显有些反常。

    “跟你走？”严谨拧着眉问了句，“走去哪？”

    “离开这里，咱们全家都搬去其他城市……”大概是觉得他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期待，老爸再次加码，“听你没上大学，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让你继续去念书。”

    “你昨天才负担弟弟每月的生活费就很吃力了……”严谨继续问，“你哪来的钱？”

    这个提议的确相当诱人，哪怕是读夜校报成人高考，他也很想拿到那张大学文凭，但只要不是个傻子都能听出话里的端倪。

    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

    “这你不用担心，我来想办法解决……”老爸，“明天就出发吧，你老妈也很挂念你。”

    “找你那个有钱的朋友借吗？”严谨眯缝了一下眼睛。

    “什么有钱的朋友……”老爸愣了两秒钟，立马开启了装傻模式，“你这话我就听不懂了。”

    严谨冷笑了一声，不留情面地戳穿了他：“中午我看到你和一个男人进了Garden Park的包厢，兜里没钱谁敢去那家会所消费。”

    “你认错人了……”老爸矢口否认，“我没去过噶哒趴……”

    “11点52分，黑色的奔驰，要我报车牌号吗？”严谨断了他的话，“我也希望是认错了人，虽然我不知道你俩谈了些什么，但刚见完面下午就要带我走，这也太巧了吧。”

    老爸的脸色有些难看，伪装出来的慈眉善目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声音里带着不耐烦：“你想多了，就算我去找他借钱，那也是为了咱们能一家团圆，也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严谨叹了口气，“这话你不觉得可笑吗，你别费心思了，我不会跟你走的，请你以后别再来找我，该的我都完了，再见。”

    他刚站起身，步子还没迈开，老爸猛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写满了愤怒和不甘，连拖带拽地拉着他往公交站走。

    隔在他俩中间的椅子被撞倒在地，旁边那对情侣顿时转头看向这边。

    “你现在就跟我走……”老爸的暴喝足矣惊动方圆二十米内的活物，“行李也不用拿了，等回去以后再买新的，我不是找你商量，这是命令！”

    “笑话，你凭什么命令我……”严谨身子向后倾斜，前脚抵着水泥路面，“我警告你赶紧松开，这里是大街上，你没有权利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凭什么，就凭我是你爸……”老爸恼羞成怒地吼着，拽得更用力了，“老子管教儿子天经地义，你跟我谈权利，我让你干嘛你就得照做！”

    严谨不想再跟他胡搅蛮缠，拼命甩动手臂，老爸大概是急红了眼，双手并用地使劲拉扯，耳边传来啪的一声异响，接着就是一片滴滴哒哒。

    那条白色的珊瑚手钏应声断裂，串珠洋洋洒洒滚了满地。

    “我操！”严谨感觉压抑已久的怒火瞬间炸开了花，气浪几乎要把天灵盖都给掀飞了，他抬起胳膊，一拳抡在了老爸的脸上。

    这拳力道不，指节被震得有些发麻，接着就转成了火辣辣的刺痛。

    老爸松开了手，倒退着踉跄了两步，没稳住重心跌坐在了地上。

    愣了能有五秒钟他才回过神来，捶胸顿足地朝四周大喊大叫：“人啦，儿子老子，大伙都来评评理啊，我含辛茹苦的把他养大，这子简直连畜生都不如！”

    “含辛茹……”严谨本想回呛几句，犹豫了一会儿又把话咽了下去，“你爱怎么都行，我没兴趣跟你争辩，你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有数。”

    他弯着腰把串珠心翼翼地拾了起来，然后仔细数了两遍，没有遗漏，这才轻轻舒了口气，看着其中两颗被磨花了的白珊瑚，忍不住一阵心疼。

    抬起头的时候身边已经聚集了七八个吃瓜的群众，纷纷冲着他指指点点，好几道目光里还带着强烈的谴责和鄙视，仿佛在观赏一头现实版的白眼狼。

    “大叔，孩子都这么大了，你非要干涉他的生活也不过去……”奶茶店的老板娘急忙赶来救场，“伙子，你也不对，有话好好不行吗，怎么能跟亲爹动手。”

    她客观地把两边都数落了一顿，这番中立言论立刻博得了广泛认同。

    “你懂个屁，他就算活到七十岁也是我儿子，我管他有什么不对……”老爸坐在地上指着她破口大骂，“你有资格我吗，老子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没大没。”

    “哎，你这人怎么话的……”老板娘很不服气，叉着腰跟他对骂，“我哪句错了，像你这种蛮不讲理的爹活该被揍，不值得可怜。”

    他俩越吵越激烈，各种带着器官的脏字张口就来，严谨实在听不下去了，扭头冲到街边拦了辆出租车，迅速逃离了现场。

    他还是头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丢人现眼。

    回到区，严谨在楼下的花园里溜达了几圈，等到心情平复之后才上了电梯，来到这座城市快一年了，从陌生到熟悉，这里有他的朋友，有他喜欢的人。

    “你没去超市买菜吗……”顾晰正坐在沙发上游戏，看到他进屋脱口问了句，“我发了微信让你带一啤酒回来，这都能忘？”

    严谨没理他，趿着拖鞋直接走回了卧室，一脸疲惫地靠在床头闭上了眼睛。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顾晰跟了过去，伸手在他额头上探了探，似乎没有发烧的迹象，难道是在外面被人揍了！

    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多半是受了内伤。

    顾晰一把扯开了他的外套，揪着衣摆猛地向上掀起，紧实的肚皮瞬间露了出来，严谨惊恐地睁开了眼睛，瞪着他吼了一嗓子：“哎哎哎，你想干嘛！”

    “我检查一下你有没有受伤啊……”顾晰把手伸向他的裤腰，“腿上没事吧。”

    “别趁机耍流氓啊，我像受伤的样子吗……”严谨立马架住了他的胳膊，“天还没黑呢，这么早就开始动歪脑筋了，也不找个好点的借口。”

    “这可是你的，天黑了我再来脱，连借口都省了……”顾晰眯起眼睛看着他，“你今天状态不对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严谨叹了口气，往兜里掏了两下，然后摊开手掌递到他面前：“手钏……”

    “没事儿，我明天拿去重新穿好就行了，费不了多大功夫……”顾晰笑着在他头发上搓了搓，“之前那根绳子看着挺结实的，没想到这么不耐磨。”

    “不是磨断的……”严谨垂下了眼皮，“是被我爸扯断的。”

    “他又去找你干嘛？”顾晰拧着眉，声音顿时冷了下去，“他你了？”

    这是他首先想到的可能性，严定德根本不是严谨的亲生父亲，就算动手也不足为奇，只可惜严谨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他更不可能贸然透露真相。

    如果因此吃了亏，确实挺冤的。

    “没有……”严谨声，“我刚才气急了，揍了他一拳。”

    “啊，你揍了他？”顾晰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感觉心脏忽然绷紧了，“你为什么要揍他，是不是他跟你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严谨的个性非常随和，即使受了再大的委屈他也不会主动跟人动手，能让这个受气包抡起拳头肯定不是几句口角这么简单，尤其这个人还是他的「老爸」。

    难道严定德良心发现招了个干净？

    “他要带我离开这，全家一起去外地发展……”严谨仰头望着天花板，“还以后会好好照顾我，又承诺送我去念大学。”

    顾晰顿时松了口气，但这口气还没松到底就堵在了嗓子眼里：“你答应他了？”

    一直以来他最担心的是董清萍发现这世上还有严谨的存在，却从未想过严家那对夫妇会成为另一个心腹大患，而且更加难以应对。

    如果把真相告诉严谨，问题自然能迎刃而解，可这样做的风险实在太大，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可控范围，这会儿感觉有些进退两难，头皮都快裂开了。

    “怎么可能……”严谨啧了一声，“我过会留在这儿陪着你的。”

    “真的？”顾晰用力搂住了他，声音激动得飘了起来，“你要是还想继续念书可以把工作辞了，我去帮你找学校。”

    “不用了，现在也挺好的……”严谨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我去给你做饭。”

    “冰箱里只有两个鸡蛋，一根火腿肠……”顾晰凑到他耳边声问，“你能做啥？”

    严谨推开他，笑着骂了句：“你个臭不要脸的，正经点行吗？”

    “行，我去点外卖……”顾晰掏出手机往客厅走，“给你点份火腿煎蛋吧，你的最爱。”

    吃过晚饭，严谨把餐盒摞在一起扔进了垃圾桶，虽然味道很一般，但不用洗碗擦桌子倒是轻省了不少，他拎着条内裤进了浴室。

    新换的洗发水香气非常浓郁，满头泡泡顺着额头流到了眉骨下方。

    刚闭上眼睛就听到玻璃门被人推开了，还没来得及开口，一双手忽然从身后搂了上来，滚烫的呼吸掠过后脖子，感觉比铁水的温度还要高。

    他没有反锁房门的习惯，整间屋子就两个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你干嘛，搞偷袭是吧……”严谨吼了一嗓子，“起开！”

    他正要往连喷头那边挪，顾晰猛地把他摁在了墙上，压着嗓子了句：“嘘，你给我老实点，再吵心我立刻捅死你。”

    “嘘你妹啊……”严谨胡乱挣扎着，“你捅个试试！”

    顾晰的手滑了下去，声音里充满了挑衅：“这可是你的。”

    “哎，我操，你他妈……”严谨绷紧了身子，下一秒场面就彻底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