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出第一步

    秦妍会这么问一点儿也不奇怪。

    她的人面广，消息也灵通，D&L集团和勤丰百货又是竞争对手，同行几乎都知道董清萍忽然接回来一个从养在亲戚家的儿子，关键是这位少东家她还认识。

    外头流传的版本很多，十有八九是夸大其词，有人特意过来送「瓜」当然得尝个鲜。

    如果只是好奇倒也没什么，顾晰有些担心她会因为严谨的新身份而婉言拒绝，不过在商言商，做生意讲的是双赢互利，没有谁会和钱过不去。

    毕竟勤丰百货也引进了D&L品牌集合店，而且给的位置还相当不错。

    “你俩的事我多少从别人那儿听了些……”秦妍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严……林总才刚和亲妈相认，这么快就算自己创业了吗？”

    “有合适的机会为什么不可以……”顾晰反问，“你们家最近不也算进军酒店业吗？”

    “秦姐，我们的实体店已经开了快一年，有稳定的客群和大量的会员……”穆雪连忙解释，“并不是突发奇想临时起意，谨子还没认亲之前咱们就有扩张的想法了。”

    “你们别误会，我就是随口问问……”秦妍靠在椅背上笑了笑，“顾晰，很抱歉我没能帮上忙，我爸支持许氏集团的收购计划，把李阿姨提出的合作方案给否决了。”

    顾晰皱起了眉头，轻轻转动着手里的杯子：“没关系，公司的问题很多，就算没有被收购估计也撑不了多久，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哎，你倒是想得开……”秦妍拉长声音叹了口气，“听瑶你现在过得不太好，钱没了，房子也卖了，还和严谨……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做我男朋友？”

    “不……”顾晰拒绝得很干脆，“我像是那种三心二意的人吗？”

    “得好，有性格……”秦妍笑着冲他竖起了大拇指，“简意男装进场的事你就放心吧，我会在四楼的边厅安排个好位置，其他服装品牌都是按32%的扣点抽成，我就按16%的特卖扣跟你们签约，第一年也不谈保底了，先看看销售情况再定。”

    “谢谢，太感谢了！”穆雪激动地握住了她的手，差点儿把桌上的咖啡杯翻在地。

    在街边等车的时候，顾晰感觉到了身旁不断往他脸上扫射过来的目光，每次转过头，穆雪都会迅速移开视线，习惯了女侠心直口快的性格，这会儿反而不太适应了。

    她憋在肚子里的那些话并不难猜，无非是想把秦妍刚才得含糊不清的部分问个明白。

    “丽绮日化被收购了，我用那笔收购款盘了个服装厂，后来厂子也倒了，前任老板拖欠了员工好几个月的工资，我只能卖了房子去把窟窿填上。”顾晰语速很快，得简单明了。

    或许是经历的这些挫折让他的内心变得足够强大，现在已经可以坦然地面对，承认和接受失败确实不容易，但只要迈过了那道坎，前方就是豁然开朗。

    “你的车呢……”穆雪犹豫了五秒钟，继续追问，“是不是……”

    “卖了……”顾晰如实回答，“付完五十万转让费还剩了点儿，你们的新店不是要装修和备货吗，回去算算还差多少，不够的话我可以再想想办法。”

    “你对谨子真好，我相信他会原谅你的……”穆雪，“去年我也攒了十多万，装修公司我有熟人，设计要用统一的模板，加上备货的话，大概还需要二十万。”

    顾晰点开了手机银行，扫了眼账户余额，三十四万八千六百零五块，他直接把钱给穆雪转了过去，只等签完合同，下个月初就能进场了。

    施工进度比预期中要快上许多，每天下班后他都会去商场盯几个时，对着图纸检查好几遍，发现哪里有问题就立马让师傅作出修正。

    穆雪在人才网上招聘了一名店长和四名店员，除了要照顾老店的生意，还得给员工进行上岗培训，开业前两天特别忙碌，验货入库、扫卫生、陈列上货，经常加班到凌三四点。

    “最后几箱衣服都在这儿了……”顾晰拉着拖车从货梯里走了出来，把纸箱挪到了店铺后门的通道边儿上，“大家辛苦了，我去给你们买些吃的。”

    “不用了，你歇会儿吧……”穆雪连忙拦住了他，顺手递了瓶矿泉水过去，“这段时间多亏有你，我一个人的话肯定忙不过来，开业以后就好了。”

    “别这么，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做点体力活……”顾晰拧开瓶盖灌了几口，“老店那边你还是招两个人吧，前期还得你多担着点。”

    “嗯，我也是这么算的……”穆雪点了根烟叼着，“这个公司也有我的一份儿，辛苦是应该的，再怎么我也是股东兼半个老板。”

    店长拎着几个衣架走到他俩跟前，态度非常谦虚：“穆总，请问这几件挂哪里比较合适？”

    “左边那面墙吧，中间第二个货架……”穆雪抬起胳膊指了指，“这是一个系列的。”

    店长点头应了一声，走过去把衣服挂上了。

    穆雪招的这些员工都在三十岁左右，虽然外形条件算不上特别出众，但做事都挺勤恳，没有姑娘那么浮躁，任劳任怨，忙活了一天也没发过半句牢骚。

    “穆总，你没漏嘴吧……”顾晰笑着调侃了两句，“严总有没有起疑心？”

    “我办事你放心……”穆雪把烟头扔进了矿泉水瓶，“你算什么时候告诉他，我只是公司的副总，大部分对外事务还是得由他出面才行。”

    “等这边的生意稳定了再吧……”顾晰垂下了眼皮，“我还有些事没想明白。”

    临走之前他俩拆掉了门口的围挡，新店和老店的装修风格基本一致，简洁大气，左右两边的橱窗里摆放着几个黑色的立模，精心搭配过的服饰特色鲜明。

    秦妍很守承诺，这个位置正对着主过道，搭乘扶梯上来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深夜的商场格外寂静，从员工通道出来的时候，街上只有早起的环卫工在清扫马路，车回到公寓后，顾晰走进浴室冲了个澡，洗去了身上的灰尘。

    明明累了一天，躺在床上却又睡不着了。

    闭上眼睛眯了一会儿，天刚亮手机就在床头响了起来，他往屏幕上扫了眼，接通了电话。

    “臭子，沈旭给你开了几万的工资，这两个月天天都在加班……”外婆在那头一通怒吼，“十点钟到中心医院等我，今天谨的姑姑出院，咱们接上他俩一起吃顿饭。”

    “我能不去吗……”顾晰把手机拿开了半米，“困死了，昨天忙了一个晚上，刚躺下……”

    “什么客户要求大半夜看房，你们公司是卖墓地的吗……”外婆继续吼，“我不管，赶紧起床洗漱，你要是敢不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还没来得及再次开口，外婆直接挂断了电话。

    老太太还是那个暴脾气，以她言出必行的个性，没准还真会带着藤条过来抽人，为了避免上演大型真人体罚秀，还是别铤而走险的好。

    这段时间顾晰似乎有些明白了什么叫近乡情怯，虽然渴望每天都能见到严谨，却又担心会给对方造成不必要的压力，主要原因还是他没有自信。

    害怕被拒绝。

    害怕被冷落。

    害怕被轻视。

    这两个月他把每天都安排得很满，用忙碌的工作来麻痹自己。

    换了身衣服，他直接车去了外婆家，走进楼道的时候还不到九点，过来的路上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甚至在拨号界面上提前输入了120，以防万一。

    “不是让你去医院等吗……”外婆从厨房里端了碗面条放在桌上，“没吃早饭吧？”

    “我还不饿……”顾晰靠着门框，看着她在灶台前面一通忙活，犹豫了足足十秒钟才开口，“外婆，我想问问您，如果我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我应该怎么做？”

    “什么叫不该喜欢的人……”外婆关了火，转身朝他看了过来，“那姑娘杀人放火了，家劫舍了，还是坑蒙拐骗了，有犯罪前科吗？”

    “不是……”顾晰感觉有点接不下去了，“您的要求是不是太低了点？”

    “只要人品没问题，其他都不是问题……”外婆答得理所当然，“晰，不管你喜欢的是谁，都不需要在乎别人的想法，也没有人能告诉你该怎么做。”

    顾晰点了根烟，猛吸了几口，紧张得一阵哆嗦：“要是我喜欢的是男人呢？”

    外婆往后退了两步，灶台边的不锈钢盆被她撞到了地上，发出了哐当一声清响，盆里的白水煮蛋着转滚进了橱柜和冰箱中间的缝隙。

    四周的空气瞬间凝固了，楼上那对夫妇骂孩子的声音顿时放大了好几倍。

    “你的那个人是谨吗？”外婆愣了两秒钟，平静地开了口，语气比想象中要从容得多，仿佛老早就猜到了似的，看来120是不用了。

    “嗯……”顾晰艰难地点了点头，声音压得很低，“您会不会觉得我有病。”

    “我是年纪大了，但还没有老眼昏花……”外婆扯了扯嘴角，“你对他的态度和对其他人完全不同，除夕那天我就看出来了，我特意查了有关同性恋的资料，这不是病。”

    顾晰震惊地张大了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太太是邮政局的退休职工，虽然只有高中学历，但在她们那个年代已经算得上是知识分子了，没想到她除了豁达开明，还有一颗热爱学习的心。

    “晰，你躲了他这么多天，是怕他看不起你吗？”外婆问。

    “不全是……”顾晰叹了口气，“我一直没有勇气承认，又怕您接受不了，其实我刚认识他那会儿就已经知道他是董阿姨的儿子了，但是我没告诉他，还有姑姑那边……”

    “你担心这个顾虑那个，我就问你一句……”外婆啧了一声，“你是不是真心喜欢他？”

    顾晰咬了咬牙，眼神非常坚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