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番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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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仪器冰冷庞大,  完全遮盖住床上虚瘦的病体,仿佛它们才是这个空间的主人。

    邢刻静躺在其中,面色淡漠地看向窗外。

    而与此同时,  许拙正从临西赶回北城。

    跑向北城特级疗养院的过程中,  一路都有人为他开绿灯,  为他遮蔽,  不让旁人见到。

    疗养院那么大,  那些人一段一段地接。

    身着黑衣,宛若恶魔的触角,遮着盖着,将心爱的甜点引向恶魔身边。

    可爱的甜点浑然不觉,  直撞入阴暗的房内,  将脑袋埋进了复杂的仪器间,凑到邢刻脸前,  担忧道:“邢刻,你怎么住院啦!”

    两年前,许拙还在父亲的死讯和母亲的病重中,被生活压弯了腰。但也许是他天性乐观,  自邢刻出现在他身边以后,那般大的创伤,  也很快就被他自己收拾好了。

    邢刻为他安顿好了孙芳丽。

    与此同时还给许拙准备了去国外念书的通知书-  -it并非是许拙所好,  只是他迫于当时需求的选择。

    如今一切负担清空,生活本该随着他轻快的心情向前走。

    可他却又来到了邢刻身边。

    “……事。”邢刻轻轻抬了抬手,将许拙推开。

    这看似是不愿同他靠太近,实则是邢刻不愿意让他过于清晰地看见自己残病下的脸。

    “怎么会是事呢?事你肯定不会来这里,  让刘妈喊家庭医生就好了。”许拙不信,  伸长了脖子:“还有这么多仪器……”

    邢刻断他:“和你无关。”

    许拙原在研究那些仪器,  听见这句话,目光才低垂下来,重新落在了邢刻的脸上。

    而邢刻没有看他,他的目光依旧在看窗外。

    这里没有高大的林木了,被玻璃格挡的阳光恰到好处地落在他的脸上,无法逃避地照出他那张病弱的脸。

    疾病会蚕食人的身体,而像邢刻这样的人,被吞噬起来的速度尤其快。一趟医院,就能让他和从前判若两人-  -虽从前的邢刻看上去也没有太健康。

    许拙伫立在原地,盯着邢刻看了好半天,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脑袋,然后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还在生气吗?”

    邢刻依旧看向窗外。

    “因为我之前亲你了,所以你现在连看都不想看我?”

    邢刻的睫毛颤了颤。

    “我知道是我有问题,我也道歉了,以后不会了。但你帮了我那么多,我不能连你生病都不来,你可以理解吧?”许拙笔直地看向邢刻:“你好好养好身体,我也保证这次出院以后,不来扰你了行不行?”

    邢刻没话。

    他嘴唇动了动,但却什么话也没有。

    一旁的许拙盯着他看了会,见他没什么异样,便跑出去问刘妈邢刻用不用吃什么东西。

    刘妈准备了果盘,许拙端进来放在桌上,邢刻没吃。

    许拙也没有喂他,似乎是担心遭到邢刻更强烈的反感。最终竟然退出了房间,把这些交给了刘妈来处理。

    房间一下便安静了下来,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许拙在北城住了下来。

    他大学就在北城,对北城算熟悉,所以是自己租的房子。

    他住下来以后,也没有把陪邢刻当成主要任务。

    事实上,他绝大多数时候都在自己生活。每天只固定下午去邢刻那陪两时,日落就走,从不多待。

    他不和邢刻一起进食,也不陪邢刻做检查。

    来了以后就给邢刻念书读报,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仿佛两个人真的只是最简单的朋友关系。仿佛许拙被送离北城以前,那一个吻不存在一样。

    他连碰都不碰邢刻一下。

    这般回避,让邢刻内心那堵防御墙变得愈来愈低矮,到最后甚至全线崩塌。

    邢刻很确定他的心理是有问题的,许拙每天会来陪他两个时,这比邢刻遇见的任何人都要好,但他内心竟然还是觉得不够。

    他开始嫉妒在这两时以外,许拙交给外面世界的足足二十二个时。

    他甚至想要把许拙绑在这个昏暗的病房,让他和自己一起在泥沼里扎根。

    ……他想远离许拙的初衷是对的,和他这样的人走到一起,根本一点好处都没有。

    邢刻住院了一整个月,他的身体早就好了,但他卑劣地没有走。

    在这一个月的时光里,大概有十次邢刻想在许拙干净利落转身就走的时候叫住他,跟他他没有排斥那个吻,他只是怕许拙会排斥他,会排斥他的触碰,排斥他的反应,排斥他内心所有阴暗的想法。

    他辗转十次,依旧未能出口,而许拙却消失了。

    是的,这天许拙竟然没有在疗养院里出现。他给邢刻的解释只有一句“朋友回北城了,一起吃饭”和同天的一条被拉去酒吧的合照照片。

    照片里的许拙明显被灌了酒,脸颊红扑扑的。

    他上学的时候从来不去这种地方,所以姿态看上去明显很生疏。不仅生疏,还分明是被朋友摆弄了的模样,好脾气地贴着一脸的白条儿对着镜头笑。

    邢刻只看了一眼,就关掉了手机。

    嫉妒心跟随黑夜蔓延进人的心,它吃掉人的心脏,将疯狂的执念放入其中,叫人一夜不眠。

    第二天,邢刻近乎执拗地坐在病床上等了一个下午。

    许拙昨天没有来,他欠他两个时。二十四个时,他只给两个,还欠了一天。邢刻觉得许拙会补上的,许拙也必须得补上。

    然而许拙第二天依旧没有来。

    邢刻的身体其实不太适合长时间的久坐。然而他却一直执念地坐到了深夜,到眼眶都被疼痛刺成血红,到收到许拙一条客客气气的微信:“不好意思,宿醉,刚刚才醒。”

    以及一张朋友一块睡得乱七八糟的照片做作证。

    邢刻的手指收得很紧,细到手骨过分分明的手拼命刺入掌心的皮肤。都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喉咙里咕哝出近乎痛苦的震鸣声。

    再像窗外看去,觉得玻璃上的自己好像一只鬼。

    明明什么也不剩了,却因为一点残念而执留人间的恶鬼。浑身上下都裹满了吃人的欲望。

    第三日下午,许拙终于又来了。

    *

    “刘妈你得多吃些水果。”许拙念了两页书后,就将果盘放在了邢刻面前。

    邢刻却是看也不看,转身将腿移下床。黑色的头发有些长了,扫过他消瘦的颧骨,落地以后,邢刻让护工来接。

    许拙见状疑惑:“怎么了,要出去?你今天的检测没有做完吗?”

    邢刻坐在轮椅上,低垂着眼睫道:“嗯。”

    随即示意护工将他推向外边:“还有几项测试,时间很久,回去吧,不用等了。”

    许拙愣了愣:“怎么回事?病情加重了?”

    “不。”邢刻:“是快出院了。”

    他话音落地,房间里顿时陷入了沉寂。

    许拙不话了,邢刻也不话。两人像是房间里无声对峙的猛兽,却不看向彼此。唯有护工在遵循工作本分,将邢刻往外推。

    路过许拙的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许拙突然一伸脚,踩住了邢刻的轮椅。

    那护工大概是从没见过有人敢踩邢刻的轮椅,险些没把持住力道,椅身颠簸,他诧异地看向许拙。

    与此同时,许拙也抬眸看他:“您出去等等吧,我有话跟他。”

    护工:“这……”

    “完我就走了,晚上就买票回临西,可以吗?”许拙看似是在同护工对话,实际却不然,目光一直紧盯着面前的邢刻。

    邢刻能感觉到,他喉结上下滚动。意识在“今晚就走”这个信息上划过了无数遍,才终于几不可闻地点了点头。

    护工离开房间,房门轻磕,房内只剩下许拙和邢刻两个人。

    许拙没主动开口话,邢刻于是替他开了:“以后,不要踩我的轮椅。”

    他这话的时候手掌是握紧了扶手的,看上去明显有什么情绪在胸腔里撞动,连喉结都有不自然的滑动姿态,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许拙愣了愣,其实换做他两刚重逢那会,许拙是不敢的。

    然而两年时间过去了:“……如果你掉下来的话,我会扶住你的。”

    “我不需要。”邢刻厌恶道:“别做没意义的事。”

    “扶你是没意义的事吗?”许拙纳闷道:“亲你和喜欢你是不是也是没意义的事?”

    “……当然。”邢刻一字一句道。

    “为什么呢?”许拙百思不得其解道。

    邢刻扯了扯唇,用那双阴霾的眼看向许拙道:“因为没人会喜欢我这样的人,没有人会对我这样的人产生欲望……”

    “我会啊。”

    “……你脑子不清楚。”

    “我脑子没有不清楚。”许拙皱了皱眉:“你不是医生,别随便给我下诊断。”

    邢刻捏紧了扶手看着许拙,就见许拙直迎他的视线:“我很确定我喜欢你,哪怕你的身体是这样我也是喜欢的,我要做到什么地步你才能相信呢?给你口.交可以吗?”

    邢刻像是从没想过会从许拙嘴南里听见那样污秽的字眼,一双眼骤然瞪大,近乎厉声道:“你疯了?”

    “我没有疯。”许拙再次用那种“你不是医生”的眼神看向邢刻:“是你总不诚实。去年我生病梦魇的时风候,夜里陪我一晚上哄我的不是你吗?”

    邢刻抿紧了唇:“我没有。”

    “那我被人欺负了,我自己都不在意,拐着弯非得替我出气的不是你吗?”

    “我没有。”

    “你让我在学校里都没有朋友了,大家都怕我,这样我就能陪你了,这不是你吗?”

    邢刻的瞳孔骤然伸缩,他坚决反对道:“我没有。”

    许拙却仿佛在自自话:“既然这些都是你,那身体明明好了不出院,偏偏在我有事不来两天后和我赌气出院的,也是你吧?”

    “许拙-  -”邢刻愤怒且狼狈道。

    “你别凶我,”许拙的眼眶不知什么时候有点红了:“他们怕你,我也怕你的,我想了很久才决定要和你摊开了,你再凶我就绷不住了。你不知道这几个月我多难受,你之前你不喜欢男人,你厌恶这种感情,你-  -”

    邢刻盯紧了许拙。

    “你根本就不讨厌,你就是不诚实。但我花了很久才想明白。”许拙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你别看我表面看上去很轻松,但来你这我提前得做好一天的思想准备才能保证情绪稳定。我喜欢你的,你也喜欢我的,我亲你的时候你起反应了,我都看见了,你就是不诚实,不相信我。”

    许拙到后面,声音都有些哽咽。

    他其实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坚强,但因为从就不想把情绪负担给到父母,所以早早学会了掩盖。

    他的技巧娴熟,能让邢刻都看不出来。

    但他也会有绷不住的时候。

    “……别了。”邢刻收回视线,看向别处,艰难地启齿道。

    “怎样才能相信我呢,如果语言不行的话,用身体可不可以?”许拙:“我可以每天亲你很多次,我保证你让我碰的话肯定能看见我的喜欢,如果你觉得这样没有安全感,那你碰我,我也保证我会很喜欢,这样行不行?”

    许拙一边,一边伸手去拉邢刻的手。

    然而还不等他碰到,邢刻就倏地将手收回,皱紧了眉头望向许拙:“你为什么要-  -”

    许拙不让他了。

    刚刚那番话已经耗尽了许拙所有的腹稿和勇气。就好像他远比他看上去的要不快乐一样,他也远比他看上去的要不勇敢。

    许拙从就懂得去模仿那些自信快乐的人,但戏剧的帷幕是会落下的,他也是会有装不下去的时候的。

    再让邢刻多一句话,他就会崩溃了。

    于是他用力亲吻邢刻的嘴唇,因为青涩,甚至磕到了他的牙齿。

    邢刻要伸手将他推开,许拙却不愿意。

    他甚至不管邢刻会不会腿疼,就那么欺压上去,将自己表皮下的焦虑和恐慌全部用行动宣泄出来。

    与其他在付出,不如他在索取。

    许拙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坚强,在邢刻重新出现以前,他简直倒霉透了。

    他的主心骨早就被生活抽断,是邢刻出现,成为了他新的中心,给了他支撑。

    邢刻不能不给,如果不给,他的宝贝就要垮了。

    大概是渐渐从许拙的吻中意识到了这一点,邢刻逐渐的,不挣扎了,任由许拙来汲取他身上的温度和味道。

    病人的身体根本不好闻,没人知道许拙为什么能对这样的身体陷入意乱情迷的状态。

    分离时,甚至同邢刻连出了一条浅红色的,暧昧难明的细丝-  -是方才邢刻不愿意吃,而许拙却尝了一颗的樱桃残留。

    “你一定是疯了。”邢刻闭上双眼,略有些疲惫道。

    “我没有。”许拙凑上去,又嘬了邢刻一口,将细丝收回,也用柔软的唇瓣再轻轻地碰了碰邢刻的唇:“我很清醒。”

    “我活不过十年。”

    “那是你不努力,你努力的话,医生过不止这个数字。”

    “至多二十。”

    “够了呀。”许拙后撤了一些,仰头看向邢刻,他的眼神里有迷恋的光彩,望进邢刻眼底,让神经惊心动魄地跳动起来:“我这样倒霉的命,能和你相伴二十年,还奢求什么呢?”

    许拙趴在了邢刻的腿上,爱恋地蹭了蹭他:“你不在的时候我会很害怕,我家的情况你知道的,没人……没人能给我那么强烈的支撑,我已经被你养坏了。”

    “可我的身体是坏的。”邢刻喉咙干哑道。

    许拙抬了抬首,将邢刻垂下的手捡起来,放在自己的脑袋上,然后继续趴在他腿上:“有什么关系呢,我成为你的一半,你就可以玩.弄我的身体,把对自己身体的失控感转移到我身上,我也能依靠你生存,这不是很好吗?”

    “这是病态的。”邢刻垂在许拙脑袋上的手变得僵硬。

    正常人的爱情应该是两个独立的人行走,他和许拙这样的感情是病态的。这不是因为许拙有病,而是因为许拙爱上了的是残疾的他。

    “这不公平。”邢刻抿紧了唇道。

    “嘘。”许拙轻声道,随即伸手从床铺上的果盘里拿过了一颗樱桃,半含在唇间,抬眸看向邢刻。

    他的眼角有泪,是为他们坎坷的感情,也是为他们畸形的命运。

    然而在含住樱桃以前,他却还是用尽温柔地问邢刻:“吃吗?我喂你。”

    语气里带着邢刻这辈子没有见过的真挚爱恋,在注定无法善终的道路上,勇敢地拥抱他。

    作者有话要:

    前世番外结束,再往后写就很悲了,呜呜呜,我好爱写这种病态的迷恋。

    下个番外就是这辈子了-v0,啵啵

    *

    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