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完结
夜沉如墨。
盛昭抱着自己的玉枕叩响了邬钰的寝殿门。
红衣少年的脸被玉枕遮了一半, 仅露出一双眼,倦乏地喊:“师尊。”
无妄仙尊自是不用睡眠来养足精神的,灵气运转周天, 自然神清目明。
但他想陪着自己什么都怕, 最是娇气的弟子。
邬钰点了宫灯,寝殿笼罩在昏黄暗淡的光里, 回过头,盛昭褪下外衫,穿着亵衣, 盘腿坐在床榻上,他支着下颔, 困得眼睛半睁不睁。
邬钰倾身为盛昭解了红绸发带,墨发如泄。
他褪下鹤氅, 倚在床头,白衫曳地。
盛昭一点也不害臊, 倒进邬钰怀里。
夜已深, 万籁俱静。
盛昭换了个姿势,他枕在邬钰冷冽瘦削的胸膛前,静静地听着邬钰有律的心跳声,眼眸轻阖,好似困得要睡去。
盛昭轻声:“师尊。”
邬钰应。
盛昭太困了, 呢喃出声:“师尊,我成功了。”
天下第一宗,一剑破九洲的元清剑尊。
世家之首, 金枝玉叶的天骄第一齐少主。
魔族之尊, 踩着尸山血海的裴戚晏。
还有, 被这些人捧在手心上, 被世人恭为清雅的郁仙君。
**二字,使得他们似疯似魔,跪在自己的脚下痛哭流涕,只是今日盛昭心神不定,送仇人进地狱时也在想着邬钰突如其来的情意。
如今一切尘埃入定,盛昭才腾出心思去想他大仇得报。
多可笑。
盛昭眉眼都沁上笑意,几句好听的话与一张好看的脸就让这四人万劫不复。
轻飘飘的一个吻落在盛昭的眉心上,是心疼,是抚慰,是爱意。
盛昭徒然睁眼,垂首落吻的邬钰撞进他的眼中。
邬钰:“嗯,我看见了。”
不止看见成功,还有背后所有的苦难。
但凡盛昭行将就错半步,就没有此时蜷缩在他怀里,半困乏半撒娇地自己成功。
攻心攻心,比一剑诛心难千千万万倍。
月明星稀,天山下起雪。
窗外落雪声混着邬钰的心跳声。
盛昭撑起身,皓腕抵在邬钰的肩骨上,墨发倾泄在邬钰周身,他压进,呼出的气息像摄人心魄的迷魂香。
是比邬钰更轻的一吻,双唇一触即离。
盛昭眉眼中没有笑,他静静地看着邬钰,眼里全是他的师尊,他轻声喊:“师尊。”
盛昭笑起来,又亲了一口,“师尊。”
第三吻落下时,邬钰没再给盛昭逃开的机会,他按住盛昭羸弱的腰肢,指骨抵在微微凹陷的腰窝下,仰首回吻。
那声黏糊糊的“师尊”消匿在他们勾缠的唇舌里,盛昭双手撑在邬钰的肩上,没有去跟邬钰争个有来有回,他张着唇,很是配合。
任人施为。
盛昭有些累了。
他离天山,去元清峰,离宗,去齐家,离修界,去魔族,背负满身骂名。
幸好,幸好还有一人在等他回家。
邬钰吻得轻柔,在盛昭全身酥软无力支撑时将人拥进怀里。
邬钰:“我在。”
邬钰:“我永远都在。”
盛昭闷声笑起来,舒展开的眉眼是真正的喜意,“师尊娶我做道侣罢。”
邬钰:“好。”
“要十里红妆。”
“好。”
“要天地为证。”
“好。”
“要世人皆知。”
“好。”
·
黎鸿得没错,师徒合籍,惊世骇俗。
无妄仙尊欲与徒弟合籍一事被天下人得知时,换来的不是道喜,而是不顾禁咒的流言纷纷。
他们痛骂,水性杨花。
他们恐慌,庇佑修界上百年的仙尊会落得一个身陨道消的下场。
祸害祸害祸害!!!
声势浩大的骂潮,搅得整个修界天翻地覆。
剑宗,思过崖
此地暗无天日,阴冷冰寒,不时骤风携带剑气横扫而来,割下被锁之人的血与肉。
崖底链铐乃天工特制,下有禁制,可禁锢修士体内的灵力,用**凡身生生承受住思过崖内不时掀起的剑风,名为“赎罪”。
两名弟子相伴而行,窃窃私语。
“我们也太倒霉了,又抽到来思过崖轮值。”
“是啊。”
每日轮值的弟子需巡视崖底关押的罪人,看看谁死了,怎么死的,其余人死没死。
一一记录在册。
二人走过一个又一个洞府,忍不住起闲话,“你听了吗?”
“什么?”
“仙尊和那谁要合籍的消息!”
“水性杨花那个?”
“是,师徒合籍!罔顾人伦!”
“我听了,我比你轮值的日子多,你猜猜这里还关着谁?”
“。”
“元清峰峰主,元清剑尊!”
“修为尽废,自请入思过崖?”
“是!也不知那谁下了什么迷魂药,好端端让我们剑宗折了一名渡劫期大能。”
他们边边录,录完离去之时,洞府深处跪着的一个血人缓缓回头,看不清面貌,眸若黑洞,艰涩地从喉咙里硬挤出几个字,“师、徒、合籍?”
他越越顺畅,“无妄跟谁合籍?”
两名弟子面面相觑,回道:“仙尊要与他的关门弟子合籍。”
血人久久不再言语。
两名弟子自觉无趣,转身便走。
血人又道:“我要出思过崖。”
二人眼神一厉,回过头。
“思过崖岂是你想出便能出的。”
“你赎完罪就能出了。”
血人缓缓道:“本尊能出。”
“这谁?”
“等我翻翻册子。”
另一名弟子顶着犹如利刃的晦涩目光,背后冒出冷汗,心下催促他翻得快点。
奇了怪了,这些罪人进来前修为都不低,平日看不起他们这些轮值的弟子,要么安静得像具尸体,要么兀自发疯。
“寻到了,他是自请入崖,的确能出。”
另一人面色一僵,思过崖里只有一人自请入崖,就是他们先前讨论过的那谁的老相好。
元清剑尊江千舟。
齐家,鬼祠堂。
齐韧如今身为齐家家主,能自如穿行其间。
齐韧提着一柄伞,抖了抖雪,跨进怨灵作祟的鬼祠堂,微垂下目,“他要与人合籍了。”
用阴铁木制成的诸多灵牌之下跪着一人,乌发散乱,白衣破烂,他一动不动地承受怨灵啃噬,好似失去灵魂的木头,不会言语,不会动作,半响,才木楞地转了转眸,瞳孔无光,一片漆黑。
那人跪了不知多久,怨灵怒吼凄厉惨叫声不绝于耳,吵闹,冰冷,黑暗,疼痛,未好的伤势反反复复,闭上眼也是哀嚎。
蜷缩成一团的白衣少年,心口破了个大洞,双眸空洞无神:“哥哥,你为什么不救我?”
红字青年转身离去的背影。
乍然听见人声,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他恍然反问:“合籍?”
“和谁?”
“无妄。”
那人突然笑起来,干涸的眼眶流不出泪,他轻声:“真好。”
他好好的,就好。
齐韧眼神冰冷:“我要你写一封告罪书。”
那人应下:“好。”
齐桦:“你替我瞧瞧,他穿嫁衣时美不美,高不高兴。”
魔族魔宫大殿。
刺眼的红,红绸红烛红囍,黏腻殷红的血污,以及遍地横尸。
一名侍女悄无声息地走上前来,她同此时退避两侧瑟瑟发抖,生怕自己成为地上尸体之一的魔卫不同,神色镇定,面无表情地躬下身,“尊上,剩余几位魔君已联合反叛的魔族大军攻上魔宫了。”
魔宫死寂。
其实融合了天魔的魔尊没有心也能活,只不过要永远承受噬心之疼,只是首座上的人好似感觉不到痛。
象征魔族无上之位的魔尊骨座上铺着一件血红的嫁衣,万人之上的魔尊却蹲在骨座旁,深紫眼眸满眼温情孺慕,他珍惜地一寸寸抚过嫁衣,带着甜蜜的笑意反问:“哥哥好看吗?”
侍女早已习以为常,平静地回道:“魔后的尊容自然无人能比。”
魔尊却勃然大怒,骤然起身挥袖,魔气翻涌,侍女霎时被击飞出去。
额上两角顶着个血窟窿的少年喃喃出声:“哥哥是我的,其他人都不准看。”
“你不可以,谁都不可以。”
侍女咳出几口血,爬起来重新跪下,“尊上,不出一刻,魔宫就会沦陷。”
为什么仅仅只有一刻钟。
因为魔宫无人可战,魔守全都被疯了的魔尊杀了,因为魔尊此时身受重伤,他已经疯到活生生把自己的两个角掰了下来。
因为,魔尊疯了。
魔尊充耳不闻,他又重新蹲下来,看着嫁衣自言自语。
侍女咬了咬牙,继续道:“还有一事,魔后……盛公子要同修界的仙尊合籍了。”
魔尊抚摸的动作一顿,他一寸一寸扭过头,双眼血红:“你什么?”
侍女头磕下来,“魔族是否备礼?”
整个魔宫大殿鸦雀无声,无人敢动。
半刻钟后,青年的嗓音从高座之上传下“备。”
裴戚晏站起来,他面上都是血,那是流下的血泪,又被人胡乱抹去,狼狈得像个哭起来无措极了的孩子。
青年魔尊面无表情:“随我出宫迎敌。”
魔尊以一敌众,险胜。
·
不过几日,修界的舆论又变了,还变了个彻彻底底,谁能料到主宰舆论的几位角儿齐齐出来,表示从始至终都是他们在单相思,与盛昭没有半分干系。
先是元清剑尊的罪已书。
后是齐家主替兄认错的告罪书。
再接着是魔族备礼至剑宗,暗地澄清。
最后是剑宗内部秘辛的传出。
“剑尊怕不是被仙尊威胁了吧?哪有人自己自己为老不尊,对辈居心不轨的?”
“不可能,我一好友是元清峰的弟子,亲眼见着剑尊把那些乱嚼舌根的全关进禁闭室了!听罚完人又回思过崖了。”
“那这么,那场大婚不也是剑尊强迫盛修士的?”
“不过去啊,他师尊不是仙尊吗?用得着逃婚吗?”
“不对不对,我听剑尊是将那盛友关在元清峰的,结果大婚之日他好不容易逃出来却撞见了齐少主。”
“你这也不对,那是前齐少主。”
“这也不是好人,据是前齐少主一见钟情,将人掳去了齐家。”
“确有其事,当时齐家不是向剑宗退婚又下聘礼,从头到尾可都没见过盛修士本人在。”
“那魔尊又是什么回事?”
“这你都想不通,那是齐家主人心善,看不过去眼将人带去了百年会晤上。”
“结果呢,那魔尊看盛修士是仙尊子弟,为了辱我们修界,把人抓去魔族。”
“对!是盛友据死力争为我们求得魔族议和书!”
众人不禁羞愧,自叹不如。
“不然魔尊也不会备礼恭贺仙尊合籍。”
“还有前齐少主退婚的郁什么仙君,呸!这人也配称仙君!”
“怎么?”
“我也隐隐有耳闻,是不是那什么剑宗秘辛?”
“对,此人走火入魔残害同门,比魔族还让人不耻。”
……
传来传去,什么妖魔鬼怪的邪都有。
外界的纷纷扰扰根本传不到天之巅,天山一如既往的寂静,这里又下雪了。
“我好看吗?”
盛昭一身嫁衣,在邬钰面前轻快地转了个圈儿,雪絮与落梅齐舞。
修界并不迂腐,有男子与男子合籍的婚服,不过几天就制好的嫁衣送到盛昭的手上,每一针金丝都是邬钰以灵力注入的祝语,在日光下闪得耀眼,一如盛昭张扬的性子。
很好看,世上没有比这更好看的嫁衣了。
邬钰:“好看。”
没有比他的心上人更好看的人了。
盛昭跳到邬钰身上,唇与唇相碰撞。
邬钰抱住他,低笑:“闹什么。”
盛昭:“师尊也穿给我看看。”
邬钰抬袖一挥,芥子中的婚服便取代了他身上的鹤氅白衣,这是仙尊第一次穿红衣,穿得还是合籍的婚服,金玉冠束起的墨发下耳根通红,不太习惯地抿起唇。
高高在上的月染上人世间的尘俗却比先前不逊色半分,不再淡漠,不再冰冷,清俊如君子。
轻勾着唇,只因眼前人而眉目温柔,周身笼罩着一层暖色。
盛昭从邬钰身上跳下来,绕着人看了一圈,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嗯不错,不愧是我的道侣。”
邬钰屈指在盛昭额上轻轻一敲。
盛昭指责:“还未合籍师尊就我,合籍之后可还了得。”
邬钰摇首低笑,“疼么?”
盛昭拖长嗓音,“疼死了。”
邬钰俯身轻轻一吻,“不疼了。”
盛昭嬉皮笑脸地埋怨,“师尊怎么也干出卖美色这一行了,太犯规了。”
邬钰定定瞧着他,闷声笑起来。
嫁衣与婚服被风卷起,衣袂翻飞,缠缠绵绵。
他们在雪中相拥相吻。
天山上再不会有比这更烈更浓的颜色。
作者有话要:
大概写两章番外,一章涩涩,一章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