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变故生 阿窈这两日的信怎么还没传来?……
戌时, 秦家。
暗卫的脚程比不上传信快,因此秦则见到回来禀报消息的管事要比他得知消息要晚上些时日。
彼时他正倚在榻上让侍女捶腿,听着管事的禀报心中的郁结之气都散了不少。
寇家, 寇窈。
终究要落在他的手中了。
秦则忽地想起自己身上那未解的毒,眼角眉梢的愉悦之色又淡了几分。他兴味索然地踹开了给自己捶腿的侍女,离开时随手点了几个暗卫:“你们几个跟着。”
恰巧被点中的寇风:“……”
他学着身侧其他暗卫步履僵硬地跟在秦则身后,琢磨着此刻将他一击毙命的可能有多大。
毕竟阿姐好像挺厌恶这个姓秦的。
不过他此番混进秦家最主要的是查探同苗疆有牵连的叛徒行踪, 弄死秦则可能横生枝节。寇风压了压心中的烦闷,盯着秦则的步伐, 心中动了动。
这处院子中竟是布了不少阵法, 不过多虽多,却称不上玄妙。这秦家并没有多少武学底蕴,大多数暗卫还是用药养出来的,想来也布不出多好的阵。
不过困住些内功粗浅没有见识的也够了。
秦则最后停驻于一方假山旁。假山正中开了个洞,昏暗的石梯绵延而下,看样子像个地牢。把守的侍卫对秦则行了个礼, 秦则眼皮都不抬一下, 带着寇风他们径直下去了。
寇风心知这里估计藏着些什么,心中更谨慎了些,用余光查探着秦则略过的石阶与地砖, 了然其上怕是有机关陷阱。
石梯下是繁杂的地道,寇风跟着七拐八拐, 心却越来越沉了。
这份沉闷来源于鼻尖那股萦绕不去的异味。
那并非地牢中常见的土腥味与潮气, 也并非是血腥气, 倒更像是……更像是尸臭。
只是他见过的尸体一个比一个新鲜,鲜少闻到臭味,一时不太确定。不过很快他便知晓自己的猜测并无差错。
地道两侧的牢房中倒挂着或干瘪或腐败的尸身。寇风的瞳孔散开, 却不敢偏头仔细去瞧,怕露出端倪。
他听到蠹虫翻涌的叽咕声,鼠蛇咬噬的异响。冷汗从耳侧流下,他竭力保持着镇定,却在看到石板缝里的一粒被踩得嵌进去的珍珠时险些暴露了过于粗重的喘息。
寇家商队时常出海,寇窈的衣衫上除去银饰,也爱缀些各种样式的珠贝。幼时寇窈总爱对他摆一摆身为阿姐的面子,还曾拽过衣衫上的珍珠大方地给他买糖葫芦。
只不过最后全进了她自己的肚子就是了。
这一枚被践踏的已经黯淡的珍珠,也是哪个和阿姐一样爱漂亮的姑娘身上的么?
……她现在又是这倒挂的、辨不出眉目的人中的哪一个呢?
寇风寒毛直竖,又想起几个月前寇窈的信中曾提及她费心解开的毒之中有味材料是人的牙齿,还有些旁的猜不出的部位……
这是蛊苗的祸事。
最尽头倒是一间门户齐全格外规整的屋子。秦则命他们止步,自己则开了锁,进门前还不忘吩咐若是自己一刻后没出来他们便破门进去。
寇风支起耳朵,却听不见屋中的言语——想来是做过什么处理。他只能闭上眼睛,一遍一遍回忆方才走过的路。
屋内,面孔深邃阴鸷的黑衣男人显然听到了秦则进门前的话语,沙哑的声音中带着讽刺:“你若是不放心,大可让他们一同跟进来,反正都是些傀儡。”
他语调古怪,像是很久没开口,又像不好这中原的官话。秦则毫不掩饰自己的避讳:“在外头他们是受我控制的傀儡,进了这间屋子怕就不是了。”
毕竟那些可以控制人的噬心蛊,可都是眼前这个苗疆男人培育出来的。
秦则懒得再和他扯些别的,单刀直入问道:“我中的那毒您做出解药没有?”
男人闻言眉头皱了皱,随手扔给他一瓶药:“用这个就行。”
其实他并没有做出解药,那毒虽只是让男子不举,却极其难解,他已经很久没遇到过这样让他棘手的毒了。
扔给秦则的是一瓶特制的情药,只能保证他想要行事时那物可以正常用,不过有那不举的毒牵扯着,长久下去身体定会败坏。
败便败了,同他有什么干系。
只是心中到底对那毒有疑虑,男人口吻做出些嘲讽:“那毒倒有些意思,也不知道是谁的手笔。”
“一个丫头。”秦则额头上泛起青筋,“是我瞧了她。”
男人有些惊疑:“哪家的丫头行事这样狠毒?”
秦则心中动了动,升起了用药报复寇窈的念头,尽职尽责开始解答面前这男人的疑惑:“是西南寇家的女儿,你们出身苗疆的人或多或少听过他们的名头。”
寇家的女儿?
莫非是寇谨和……莫如霜?
一个虽不是出身苗疆却手段阴诡毒术奇高让他嫉恨不已的男人,一个身为巫女之后毫无蛊毒天赋却让他垂涎的女人。
那他们的女儿,岂不是新任的巫女?
巫女这两个字刺激到了他,男人咬紧了牙道:“寇家的人懂些毒也不奇怪。”
秦则眸光阴鸷:“只是我想不通她是怎么下的毒……宫里分明严防死守,我入口的东西也干净。”
男人猝然抬头。
宫里?
秦则这毒竟然是在宫里中的?寇家的女儿眼下在金陵?
那她岂不是见过了那个被噬心蛊控制的皇帝?
噬心蛊百十年前被当时的大巫拿来做过乱,后来新任的大巫便将养这蛊的法子彻底废弃,现在被他握在了手中。这蛊的症状苗疆人都识得,寇家女不可能认不出。
若是她有蛊王伴身,不定都把皇帝身上的噬心蛊解了!
男人心中戾气顿生,心道这秦家真是越来越靠不住了。秦则没有意识到他的不对,只是问道:“有没有什么烈性无解的情药让我报复回去?”
什么情药能对巫女起作用?
男人心中嗤笑,摩挲了一下食指上的蛇骨戒指,突然想起了自己曾经照着毒经做出来的另外几种毒。
他笑了笑:“情药翻来覆去就是那点东西,我倒是有别的东西可以用。”
两个瓷瓶被拿出放到了桌子上,男人声音里有着不易察觉的恶:“这一瓶洒在她身上便是,这一瓶……喂上一些或是用在伤口处。不过你若是想玩得久,便不要用太多,容易把人弄死。”
巫女又如何,蛊王又如何。
他有的是对付的法子。
秦则出门时,寇风略有些失望。
他本想让秦则在里面待够一刻钟,好光明正大地闯进去瞧瞧,如今这想法只能作罢了。
只是秦则手里的那几个瓷瓶是些什么东西?毒药?
这人看起来似乎挺在意那几个瓷瓶。
寇风心中惦记着秦则手中的东西,还有些愁怎么给他阿姐送信,不过所有的忧虑在他摸索着回到属于自己这个“暗卫”的屋子,看到桌上的饭食时全都变成了愤怒。
……总不能因为暗卫是傀儡就给吃这种猪食一样的东西吧?秦家不是家大业大么?
可不吃又会引起怀疑。寇风忍着嫌恶学着同屋的几个傀儡,木偶一般用膳洗漱睡觉,维持着活下去最根本的东西。半夜他偷偷摸摸爬了起来,想方设法唤来了传信的识香鸟送出了信。
*
“禾迦!禾迦!”
寇窈拿着寇风传来的消息急匆匆地去找在裴家花园里侍弄花草的禾迦,脚踝上的银铃因剧烈的跑动不住响着。
自从明了寇窈已经同沈识在一处后,禾迦已经自觉地不主动去找寇窈了,坏人的□□可是要被族人唾弃的。此时寇窈却来寻他,这让禾迦有些受宠若惊。
莫非是沈识离开金陵后巫女不甘寂寞想要同他互诉一下衷肠?
只可惜事实并非他所料,寇窈来找他的是寇风在秦家的发现。禾迦听闻情况后惊得瞪大了眼:“这地牢中的情形也太……”
用人养蛊制毒可是蛊苗的大忌,那不知是谁的叛徒真的做出了这种事来?
寇窈面色很是沉郁:“眼下阿风混进了秦家的暗卫中,这两日大概摸清了中了噬心蛊的有多少人。不过识香鸟送不完要用的解药,阿风的意思是让你今夜同他接应一起混入秦家,好把那些暗卫的蛊都解了,再揪出那个叛徒。”
他们二人年纪差不多,常常一同协作楼里的任务,行事从未有过什么差错。禾迦面上跃跃欲试,寇窈却很是担忧:“一切要以自身安危为上。”
“放心吧巫女。”禾迦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眼中神采奕奕。“有阿风在里头接应,这么好的条件,我定然不会失手。”
在金陵闲了这么长时日,他终于能干回老本行了!再不做些什么,他都要闲出病来了!
夜里禾迦只身离去了。虽这种事他们二人做过许多次,但寇窈心中还是惴惴不安,一直熬着等识香鸟送来消息。
谢芙也同她一起熬着等,直到将近寅时收到了信才放心歇下。
只是睡梦中仍有不安,眉头一直紧紧皱着。
这不安终于在次日化作了狠狠插向她的匕首——寇窈在谢芙焦急的呼唤声中醒来,不安地看着她眉眼间的煞气。
谢芙道:“秦则那厮带着京卫围了裴家。”
她嗓音里有一股难言的疲惫与干哑:“由头是你前段时日进宫给谢垣下毒,我同裴家……包庇纵容。”
寇窈脸色白了下去。
前些日子在宫中同沈识的玩笑话浮现在脑海中。当时她玩笑秦则没有她下毒的证据不可能随口污蔑,沈识只是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她,眼里有种她不懂的叹息与无奈。
……都天子金口玉言,权势在身的人想来都是一个德行,什么就是什么的。
谢芙看出她眼底的惊慌,轻轻将她揽入怀中:“阿窈,不要怕。”
她低声道:“阿识与你爹娘那边一切顺遂,谢垣与众多大臣站在我们这边,江策正带着兵马进京,禾迦他们马上能把秦家搅个天翻地覆……我们也不会有事。”
寇窈看着谢芙眼底的镇定与坚韧,握住了她的手。
“我们出去见秦则。”寇窈轻声道。
她们不能坐以待毙。
*
江南,明州。
在任的江南巡抚李大人很是雷厉风行,再加上有裴安出谋划策,大堤的修缮如火如荼,几日已经颇具成效。
刚刚忙活完的京卫们蹲在一旁端着碗吃饭,看着路过的同他们招呼的百姓,心中颇有些百味杂陈。
……金陵的百姓可是把他们当毒瘤看的,面上的恭敬也是装出来的,可不像金陵的百姓真的这么和善。
原因无他,沈识把从他们这里赢走的银票全用到了大堤的修缮上,传出去的却是他们自愿添的。百姓们把他们那些银子和朝廷拨的比了比,一时间把他们当活菩萨看。
别,这滋味倒也不错。
再者,刺杀他们的那群人受不住毒药和沈识的手段,已经交代了是被秦家吩咐的。京卫们有种“果然如此”的感慨,又庆幸有沈识在,现在他们的顶头上司也是沈识。
沈识此刻正在同李大人与裴安交谈。李大人对沈识很满意,不住地向裴安夸着他少年英才,有此栋梁是大周之幸如何如何。沈识口中谦虚对着,心中却思量着别的事。
阿窈这两日的信怎么还没传来?是太忙了么?
他不知为何想起自己父母诀别时在信上的欺瞒。明德皇后已经去了,留下的几封绝笔被谢芙隔段时日送上一封,稳住北疆有些冒进的丈夫。而武帝奄奄一息,所有的信都是由阿七代笔。
……想这些做什么。沈识抿了口茶,将心中突然蔓延开来的恐慌压下去。
可谁料想要放下茶盏时,却看到了跌跌撞撞面色恐慌的阿七。他怀里揽着个浑身是血形容狼狈的年轻女子,赫然是一直跟在寇窈身边的辛夷!
上好的青花瓷被碎在脚边,滚烫的茶水泼了一身。沈识丝毫未觉,霍然起身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辛夷跌在他脚边,猛地吐出一口血,向来没什么情绪的脸上是难见的恐慌:“秦则……秦则捏造姑娘陷害皇上,将姑娘与公主都捉去了。”
她哽咽道:“他带了当时陷害武帝的毒……裴家的侍卫敌不过,姑娘又没提前备好那么多解药……蛊王不知为何也沉睡过去了,姑娘怕是无法自保……她来不及用海东青送信,让我逃了出来。公子……你快回去救她。”
那么好的姑娘。
在他们这些刺客受伤之时总是亲力亲为给他们用药包扎的姑娘。
沈识面色苍白到看不出情绪:“阿七,备马。”
他声音哑到听不清楚:“我要回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