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你心里根本没有我
房间里是一阵窒息般的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 顾琋猛地回过神来,手一撑,刚要从床上起来,“啪”的一声, 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姑娘, 怎么了?”门外偏房值守的兰莘问了一声, “要我进——”
“来”字还没出口,她便没了声音。
“陛下, ”顾琋强自镇定,“你这是干什么?就算要审我, 也不该这样深更半夜到我房里来吧?”
孟凭澜没有话, 唯有粗重的呼吸声传来。
顾琋挖空心思想着吹捧的话语,“这两年来,我听到陛下的行事, 世人无一不赞誉陛下行事光明磊落, 日后必将成为一世明君,想必不会做出什么蝇营狗苟之事……陛下!”
孟凭澜充耳不闻, 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她的床前,和衣躺了下来。
她惊呼了一声。
“陛下,你要干什么?这样于礼不合, 你……”顾琋又惊又惧, 眼泪忍不住在眼眶中转,“你这是把我当成……当成什么了!”
孟凭澜轻吐出一口浊气,转过身来和她脸对着脸。
半晌,孟凭澜抬手拭去了她眼角的泪珠,抱住了她。
顾琋奋力挣扎了起来,可惜, 那抱着她的手臂仿佛铁钳一般,牢牢地把她困在怀里。
“宝儿,”孟凭澜在她耳边哑声道,“别动,我就抱着你,什么都不做,你要是再乱动,我就不敢保证了。”
一丝淡淡的酒气袭来,孟凭澜好像喝了酒。
两个人初遇的那个夜晚,就是因为酒后的阴差阳错才结的一场孽缘,顾琋立刻乖乖地不动了。
“别怕……”孟凭澜喃喃地道,“我就是想确认一下,你真的已经回来了,我不是在做梦,宝儿……”
他的脸贴在顾琋的后颈处,轻轻摩挲着,忽然,顾琋感觉到了一丝潮湿之气,整个人都僵住了。
“宝儿,你终于回来了,我终于能睡个好觉了。”他低低地轻叹了一声,闭上了眼。
顾琋一夜没睡,倒是孟凭澜,很快就抱着她睡着了。她忍了一会儿,等到耳边响起轻微的鼾声,便慢慢地想从孟凭澜的怀里抽出身来,只是她只要一动,孟凭澜便会惊醒,在她脸颊上亲吻一下,确认无误后再沉沉睡去。
她试了好几次,终于放弃,睁着眼睛忧心忡忡了一个晚上,最后到曙光初露、将至的时候才终于支撑不住,进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天光大亮,孟凭澜已经不在了,兰莘她们进来伺候她起床,荷蕙也还在,时不时面带忧虑地看上她一眼,想必昨晚的事情这些婢女们都知道了。
顾琋也没心思去安慰,她还在沉浸在昨晚的震惊中,一时不敢相信,孟凭澜居然流泪了。
应该不是哭了吧,可能是眼睛里进了异物才会流泪的,历来战无不胜、冷酷无情的汝阳王,怎么可能会哭呢,还是因为她这么一个曾经欺骗他、背叛他的女人。
会不会是真的哭了?
难道冯裕的都是真的,孟凭澜真的爱她入骨,这两年无时不刻地在思念她、寻找她,就连她的欺骗和背叛都不在意了,要不然孟凭澜为什么没有处决荷蕙和贺锜,反而把他们俩都毫发无损地放了回来?
不,不可能,别胡思乱想了。
这两年从陆陆续续收到的战报中看到,孟凭澜和程双蕴身边一直有个女将陪伴,协助训练兵员甚至上阵杀敌,她推测了一下,这名女子应该就是留在汝阳的罗芷蓝。
前几日郑蕙予也提起过这位天子的红颜知己,可见罗芷蓝早就已经是后宫默认的人选之一了。
接下来的的选秀立后,必定是一场京城贵女们的大战,这辈子,她决不能再重蹈前世的覆辙,入宫和一群女子为了天子的宠爱整天争风吃醋、勾心斗角。
反复在心里警醒了自己几遍,顾琋心不在焉地用完了早膳。刚要出去在庭院里散散心,外面忽然热闹了起来,秀珠兴高采烈地进来禀告:“姑娘,赵大夫他们来看你了。”
顾琋的心情一阵激荡,几步就抢出门外,只见赵其安和祁袁山两人在庭院中负手而立,正朝着她笑呢。
“赵大夫,祁将军,我……”她心里愧疚万分,哽咽着道,“我真是对不起你们……”
“欸,胡什么,”赵其安乐了,几步就到了她面前,上下量了几眼,一脸的宽慰,“我就嘛,以我这出神入化的医术,怎么可能治不好你的病?原来是你装着没记起来,我这招牌总算没有砸掉。”
“是我骗了你们,”顾琋苦笑了一声,“我当时若是和王爷坦白,只怕这细作的身份就盖章论定了,我担心尚书府和王爷之间的恩怨,所以不得不想方设法离开,还连累祁将军受了重伤,这两年我心中愧悔难当,只盼着能有一日见到你们,向你们赔罪。”
她正欲上前向祁袁山行大礼,祁袁山慌忙阻拦:“宝儿姑娘,你休要折煞我了,当时事出突然,伤我的人各为其主,也算不上什么错事,他后来没给我补上一箭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你别在意。”
顾琋怎么能不在意?
祁袁山这样一位武将,纵横沙场鲜有敌手,最后却因为她伤在一枚暗箭之手,现在连最基本骑马射箭都困难,这简直和要了他的命没有两样。
“祁将军,你这伤还有可能恢复原状吗?”她忍着泪恳求道,“赵大夫,你能不能再想想办法?”
赵其安轻咳了两声,正色道:“宝儿姑娘你放心,前两年大家四处征战,我也没办法盯着袁山老弟,现在总算太平了,我一定仔细替他好好调理,虽然没有十分把握,但恢复个四五分不在话下。”
“多谢赵大夫!”顾宝儿大喜,赶紧抹了抹眼泪,又不放心地叮嘱祁袁山,“祁将军,你可一定要听赵大夫的话,别不当回事。我家里还攒了很多珍稀的药草,到时候都给你拿来……”
她忽然住了口,心中一阵沮丧。
现在她都成了阶下囚,尚书府也不知道会不会被牵连,还谈什么珍稀的药草啊。
“宝儿姑娘,”祁袁山连忙安慰,“你放心吧,陛下把你扣在这里一定是暂时的,这两年他……”
赵其安咳嗽了两声,戳了戳他的胳膊。
顾琋和祁袁山转头一看,孟凭澜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站在几丈开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祁袁山和赵其安连忙上前见礼,孟凭澜点了点头,示意他们自便,看也没看顾琋一眼,自顾自地进了正厅。
于德华跟在孟凭澜身后,走到顾琋身旁时停下了脚步。
“哎呦我的宝儿姑娘啊,”他一脸的哀怨,“你可坑死我们了,这两年我们过的叫什么日子,天天都想着你、盼着你回来。”
顾琋吓了一跳,于德华这话,简直比当面怒斥她还要吓人:“于公公,你想我干什么?你不是一直讨厌我的吗?”
“宝儿姑娘,你这就没良心了吧?”于德华叫起屈来,“我承认一开始是有点看不起你,可后来我早就改了,有什么好东西都第一时间想着你,对你掏心掏肺的,你可不能冤枉我啊。”
“活该,”赵其安挖苦,“别卖惨了,宝儿姑娘看不上你,你拍错马屁了。”
“赵其安!”于德华恼火地叫道,“你非得拆我台是吧?等着,等陛下那天治你了,我落井下石你!”
“好了好了,”祁袁山连忙做和事佬,“你们二位加在一起的岁数都多大了,怎么还一见面就掐个没完。”
顾琋掩着嘴笑了。
这场景,好像回到了汝阳,回到了她还处于懵懂中的那段短暂的快乐时光。
几个人又东拉西扯地闲聊了一会儿,祁袁山和赵其安识趣地告辞了,于德华朝着里面努了努嘴,示意顾琋赶紧进去,顾琋迟疑了片刻,声问:“于公公,劳烦你透露一下,我父亲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于德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宝儿姑娘,你何不自己去问问陛下呢?只要你开了口,只怕你要天上的星星,陛下都能想法子摘下来。”
顾琋当然不信,不过,都到了这种时候也躲不过去了,深吸了一口气,她快步跨进了正厅。
里面静悄悄的,只有孟凭澜一人坐在椅子上,手里握着茶盅慢慢旋转着,目光专注,好像这茶里有什么稀世珍宝似的。
“陛下,”顾琋硬着头皮上前请罪,“是我欺瞒了陛下,还望陛下饶恕。”
孟凭澜的手一顿,终于抬起眼来看了她一眼,面上看不出喜怒来:“吧,为什么要骗我?”
此刻的孟凭澜冰冷淡漠,完全看不出半点昨晚的异样,顾琋心中忍不住自嘲自己想得太多,定了定神,苦笑了一声:“陛下,其实我好几次想的,那次我在双林苑晕倒后,曾经问过你顾琋的事情,可你当时十分憎恶顾家和顾琋,我就没敢开口……”
孟凭澜的眼神一滞,好半天才冷笑了一声:“胆子这么吗?那你后来居然胆敢伙同卫梓宥设计逃离汝阳,不仅重伤了我的重臣,还用坠崖的马车妄图瞒天过海骗我死了,这个时候你的胆子怎么就这么大了?”
“我……”顾琋张了张嘴,想要辩解,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她还能什么?她知道前世两人的孽缘、她必须要回去制止悲剧的重演、她命中注定不能和他在一起?
“没话了?”孟凭澜的眼神陡然凌厉了起来,“好,就算你当时怕我降罪于你不敢,那前些日子我入了京城,和你父亲也冰释前嫌,你为什么还要躲起来不见我,甚至要逃去江南?是不是那个……卫梓宥哄骗了你?”
最后几个字仿佛从他齿缝里挤出来似的,带着一股杀气,顾琋忍不住了个寒颤,急急地道:“不是,和卫大哥没有关系,陛下,你别迁怒别人,是我不想再见到你,我们本来就是毫无牵连的两个人,本来就不应该在一起,不如就这样相忘于江湖,彼此安好……”
孟凭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顾宝儿,你知道我这两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吗?我日日夜夜都在害怕,怕那辆马车是真的载着你摔得粉碎了,怕你的尸体真的被江水冲走、只剩下一只绣花鞋给我,怕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你……后来我想尽办法都没有你的消息,只好路过一座寺庙便进去叩拜,求菩萨保佑你还活着,盼着你还能对我有半分怜惜,给我哪怕一点点蛛丝马迹也好。你……你居然还觉得我们能相忘江湖彼此安好?”
“陛下,”顾琋呆了半晌,好半天才困难地挤出几个字来,“再过几年,应该都会忘了吧。”
“很好,”孟凭澜的胸膛急剧地起伏着,仿佛在强压着即将爆发的怒气,“你想忘,我却不想,你休想再从我身边逃走,明日你就入宫,如果再逃,你逃一次,我就杀一个你身边的人,这些婢女们杀完了,我就杀你的家人,杀到你不敢逃了为止。”
顾琋忍不住了个寒颤:“陛下!”
“还有那个卫梓宥,”孟凭澜冷笑了一声,“他不是很厉害吗?瞒天过海,将你藏得滴水不漏,我看看是先断他的腿,还是折了他的手……”
泪水在眼眶里转,顾琋心中恐惧,颤声道:“陛下,你……你要是伤害了卫大哥,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哐啷”一声,孟凭澜飞起一脚,身旁的椅子发出巨响散了架,椅子腿在地上了个滚,撞在了墙面上。
他一步步地朝着顾琋走了过去,一下子捏住了她的下巴,双目赤红。
两人对视了片刻,孟凭澜哑声问:“所以,宝儿,你心里根本没有我,是不是?”
顾琋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倔犟地、用力地偏开了脸去。
孟凭澜猝然松了手,大步走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