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丧嫁(十) 惩罚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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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怎么不话?”

    杭白川不动声色地伸手, 轻搭在夫人的手背,手指一点点向上紧紧握住对方左手手腕。她本是要攥紧夫人的手腕,让对方收不回手, 然而杭白川忘了自己的力道被游戏限制,刚和夫人拉扯了一会,就败下阵来。

    被大力收手的力道扯得向前一顿,杭白川力道用尽, 也没办法撑一下,要不是绿意眼疾手快扶住肩膀, 她估计得整个扑到夫人怀里。

    “姐......”

    绿意担忧地望了望夫人, 低下头轻皱眉, 就算告诉自己夫人性情大变是受了刺激,还是没法消除绿意心中的疑虑。眼前的人除了样貌和夫人一致外,其它的一切都跟从前的夫人毫无关系。

    气质完全不同了, 没有了从前优雅贵气的感觉,如果绿意闭着眼,会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个男人,街头的屠夫又或者是别的什么的,至少不是杭府中的下人。下人们跟他的感觉又不相同。这让绿意又纠结又愧疚, 她心里觉得不应该这样怀疑夫人,可违和感无法抑制怀疑。

    面前的两道视线让夫人觉得毛骨悚然,感觉自己还什么都没做,便已原形毕露。欲盖弥彰地把抽回的手重新放在桌上,偏头摸了摸发髻上沉沉地坠子,斟酌半天才开口:“你父亲......”

    “父亲已经死了,你接受不了就多休息休息, 家里的事情有我,不需要太担心。”

    “不......”我才没担心。

    杭白川站起身,伸手按住对方的肩膀,“你太累了,喝点药去睡吧。”

    连话都不让自己完,夫人也知道自己是暴露了,眼神变得凶神恶煞的,阴冷地盯着杭白川,“你是想软禁我?为什么那晚老爷去找你,白天你就他死了?你一个未出阁的姐,还妄想掌控这个家?杭白川啊杭白川,以为你的算盘我不知道吗,别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

    杭白川还没话,绿意脱口而出:“夫人,您怎么会觉得是姐杀了老爷!”

    “难道不是吗,当夜就只有她和老爷,事实怎么样谁能知道呢!”夫人嗤笑两声,拨开肩膀上的阻碍,扶着桌子站起身,高声将王婆和喜双都叫了过来,“帮我换身衣服,家里遭此大难,我怎么能一直躲在院子里。你们也是的,怎么能让姐一个人看家,她一个未出阁的姐面对外人,这能像话?”

    王婆和喜双匆忙地进来,才进门都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情况,就被大训一通,两人没敢吱声,低着头任由夫人训斥。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夫人才住了嘴,喘了口气,让喜双带着她出去看看老爷。

    走到门边,夫人一回头,才发现喜双还在原地,连挪一下的迹象都没有。他心里着嘀咕,烦躁得很,要是没有这些碍事的下人,他哪需要胡八道这么久,直接解决掉人,然后在玩家的重生点守尸就是了。可惜不行,现在不是机会。

    “还站在这作甚,还不快过来跟我走!”

    喜双依旧没动,身子往杭白川的方向侧了下,这个细微的动作,让进入夫人角色的玩家心下一沉。

    担心不吱声的喜双被夫人责骂,王婆悄悄拽了拽丫鬟的衣袖,让她听话快点过去。可喜双依旧一动不动,表情看起来是在害怕。

    “喜双,听夫人的话。”

    杭白川淡淡了一句,喜双才低头碎步的跟了上去,夫人咬牙切齿看了眼嚣张的杭白川,没再话,头也不回便大步向外走去,叮叮咚咚的环佩响得刺耳。

    -

    夫人被刺激得有些精神失常,这件事没有多久,全府的人便知道了大半。

    老杨知道这个传闻时怒不可遏,结果被福伯拉着悄悄一瞅,也不吱声了,背着手逛到西厢道士的客房,询问有没有恢复的可能。

    官府里里外外调查了好几天,因为杭老爷死的那天下了一夜的大雨,血迹以及其他各种痕迹都被雨水冲刷得一干二净,再加上杭白川她没能看清贼人的身形面貌,官府无从查起,搜寻了杭府的几个仇家无果之后,只能将案宗束之高阁,给了点丧葬费让杭家早早将人入土为安。

    一般人家死后,需要在停灵哭丧七日,再送入墓地,而杭白川硬是让杭老爷的尸身停了七日又七日,才匆匆办起丧事。

    外面的人对杭家姐多有诟病,但到底是外人,平日里指指点点就罢了,看戏而已,再怎么过也是私底下议论不会凑上门找人不快。知州一行人是丧礼开始的第一日晚上匆匆来的,随他一同前来的,还有他儿子的灵位。

    杭白川几乎控制了整个杭府,按理来,知州大人拜访,这么大的阵仗下人们应该及时过来告知她。

    可偏偏,这天福伯和老杨都与她在祠堂守灵,大门由几个下人看守着。他们本来也想着去派个人报信,却被跟在知州大人身后的黄袍道士拦下。

    “我们是要去见夫人,不需要多麻烦了,我是你们道长的师弟,知道怎么走。不用麻烦你家姐。”

    也不知道怎么的,被这黄袍道士一,这两个下人竟然脑子一抽真的同意了,为一行外人开了门,就这么让他们大摇大摆地,在无人指引的情况下进入了杭宅内院。

    杭府四处都挂着写着奠的白灯笼,还有缠绕在横梁的白布,一根根立柱上挂着随风轻微翘起的白幡。白日应该是做了法事,飘撒的铜钱纸在地上随处可见,空气中弥漫着纸张焚烧的味道。

    知州不耐烦地抬手捂住鼻子,夜色与白灯笼勉强照明的合作下,脸色显得晦暗不明。

    抬手拨开拦路的树枝,知州开口:“道长啊,您的这事...我左思右想,杭家才遭此大祸,听杭家夫人还受了刺激,这时候去跟人谈联亲的事,是不是太不讲情面。”

    “大人此言差矣,”黄袍道士手里还拿着一根拂尘,颇有仙风道骨的味道,“您这样做,才是解了杭家上下的燃眉之急。现如今杭家唯一可以主事的人没了,只剩下航夫人和杭姐,两位弱质女流如今面对周围垂涎杭家财产的豺狼虎豹,正是需要人帮忙的时候。”

    “知州大人您这时候站出来,不正是雪中送炭,别人感激您还来不及,又怎会恩将仇报。”黄袍道士嘿嘿笑了一声,招手让知州上前,侧身耳语一番,“而且,杭家最近虽势弱,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您成与杭家成了亲家,若是杭夫人愿意......您也不一定不能从中分一杯羹不是,只要解决了杭家母女俩的难处,她们愿意拿出什么,您也推辞不得不是?”

    知州不可抑制地露出一丝微笑,后又觉得不妥,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看了道士一眼,“瞎些什么,还不快走。”

    “是是是,知州大人得是,咱们快走,快点走。”

    ...

    ......

    丧礼一大早就开始,法事先生和戏班演奏了一个白天,到了半夜人也都累了,被安排着到西厢房睡下。这时候祠堂里没什么人,除了杭白川等几个杭府的下人,就只有一个画了大白脸,叫来哭丧的老太挨着柱子旁鼾声如雷。

    老杨和福伯白日随着法事先生的安排跪跪起起的,磕了数不清的响头,杭白川看两个老人家熬不住叫去暂且休息,她本算叫王婆也去的,可王婆不愿,嘴硬自己不累。

    喜双和绿意两个丫鬟昏昏欲睡,迷迷糊糊地,要把纸钱连带着手指放进火盆,两人各被王婆赏了一脑瓜,才暂时惊醒,然而没过多久,头又开始一点一点的。

    杭白川阻止了王婆要再次叫醒两人的动作,“也累了一天,让她们睡会吧。”

    王婆嘴唇微动想要些什么,终究没再反对。

    祠堂之上,一张张杭家仙人的牌位像是一座座墓碑,无声地注视着停在祠堂上的棺椁。杭家老爷的牌位被加在最下面,做牌位的木材用得是上好的,上面写着杭老爷的名字。

    一阵穿堂风吹了过来,扰得烛火飞乱,白幡此起彼伏地被撩起,遮掩了杭白川通往大门的视线。

    “...姐别害怕,老爷的头七早就过了,来得不会是老爷。”王婆自己的恐惧都无法压抑,磨蹭着向一旁退去,却不忘拉着杭白川,想把姐来到柱子后面,让飘来的鬼魂发现不了他们。

    只是这次,来得恐怕是人非鬼。

    -

    王婆是夫人从娘家带来的人,还做过姐一段时间的奶娘,至于喜双是个只会跟着绿意有样学样的死心眼,这两个下人敢直接“背叛”夫人,其他人可不敢。夫人就算再如何精神失常,她到底捏着府中大部分下人的卖身契。

    而卖身契,就是他们的身家性命。

    良民还是奴,单单被这一张卖身契所决定。

    “你们难道不想要回这一张卖身契,还是甘愿世世代代都做杭家的家奴?我可以把卖身契全都还给你们,给你们每人十两白银,前提是一切听我的安排,谁要是违背我的命令,杀了他就能得到他的那份银子。”

    夫人拿着盒子坐在院子中,她的话是下人们难以拒绝的诱惑。

    黄袍道士和夫人私语了几句,两人像是早就相熟,完后只见夫人朝知州大人点了点头,让下人们将祠堂团团围住。

    祠堂现在就只有大姐在里面守夜,为什么这时候要围住祠堂,不言而喻。揣着明白装糊涂是一项非常重要的技能,下人们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只是按照夫人的命令围住祠堂,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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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婆粗糙手掌的触感不知何时消失,白幡摇荡的弧度越发大了,相对的两张白幡边角时而相遇相合,时而远离分别。一扭头身后陈列的牌位消失,变成了摆放着两只点燃的龙凤长烛,桌子上摆满了瓜果金银,一半是实物,一半则是用纸做的东西。

    身上的孝衣变成了红色的凤冠霞帔,一顶盖头严严实实地遮掩住视线。

    祠堂变成了婚房,白幡变成朦胧的红纱,拔步床的喜帐被龙凤的金钩撩起,一个同样大红穿着,脸色发青的男人僵直的躺在床上。

    “吉......吉时——已——到——”

    杭白川猛地转过身,床边不知何时站了个腰身佝偻的喜婆,头上别着一朵红花,脸上一颗硕大的媒婆痣,嘴咧得极深,黑白分明的双眼显得僵硬而诡异,这是个做工粗糙的假人。

    从头上取下一根银钗,杭白川阴沉地看看纸喜婆,又看看躺在床上的新郎官。此时男人坐了起来,没有一点焦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脚下是一滩血迹。

    “新——郎——”喜婆还没唱完,便没了声响,杭白川握着钗子直接刺穿了喜婆的脸。

    本以为烦人的声响消失不见,过了没一会,破了个大洞的喜婆嘴中,却发出戏谑的嬉笑声。那种声音刺耳而尖利,像是孩玩闹,其中又带着老人的沙哑与沧桑,带着深深的恶意。

    仅仅是几个呼吸间,身后的新郎便到了身后,冰冷带着腐臭的手指搭在肩上。杭白川本就脱离,身后的手指力气极大,让她挣脱不得。

    喜婆嬉笑着慢慢上面,身后的男人也越贴越近,像是要前后夹击杭白川。

    “新——郎——掀——盖——头——”

    “嘻嘻嘻嘻嘻......”

    破碎的声音满满唱道,纸喜婆伸出手,将杭白川掀起的盖头重新遮上,伴随着阴沉的笑意,画面一点点变得狭窄而局限。

    肩上的手指挪到中间,一前一后掐住杭白川的脖子。

    窒息感如潮水般席卷而来,杭白川没有挣扎,颤抖着手死死握住男人的左手手腕,拼尽全力。窒息感与脱离的眩晕虚弱一连接着一连轮番来到,即使是这样,杭白川也没有放开攥紧的手。

    不消一会,新娘向前一低头,没了声响。

    喜婆乐得拍了拍手,连声道:“新娘来了新娘来了,”

    -

    人们在母星挖掘出一副描绘成亲场面的画卷,宏大的建筑群飘满了红绸喜字,然而整幅画面的场面阴冷,没有一点明快的气息。

    整幅画卷笔墨多在精巧的建筑,里面的人物巧而随性,喜房中停着带有大红花的棺材,画卷最左边是府外的青砖街道,街道上一顶红轿,在规模巨大的送亲队伍中,显得朦胧而孤寂。

    不少人对这幅画的用意有所猜测,有觉得是为了记录这番热闹的迎亲场面,有认为是为了精巧玲珑的亭台楼阁,又或者是一场奇异的梦境。

    不管是如何,在庞大的亭台楼阁中,那一顶轿子依旧渺,渺到命运鲜明清晰到无法变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