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不祥之兆 红珠绷出罗盘,代表孽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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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

    矮桌突然发出一声闷响, 吓得怀绮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她下意识垂眸去看,由于矮桌的遮挡, 她只能看见一个红色的块状物微微蠕动, 像是有人正弓着背伏在地上。

    她向前探了身,才辨出竟是月老。

    “您干嘛呢,赶紧起来!”

    怀绮正欲起身去扶,他右手握着一壶酒,左手揉着后脑勺,先一步爬起来坐在地上, 没让怀绮麻烦, “妈的, 破桌子磕死老夫了。”方才他捡东西, 猛地一抬头, 脑袋正好撞在桌角──白缎银制成的矮桌,坚硬又沉重,就算他身为仙体,也被撞了个头晕眼花耳轰鸣。

    “您没事吧!”怀绮紧张端详他。

    他头发花白,胡须长得拖了地,却有一副娇的身材,坐在地上宛如孩童。闻言他醉醺醺地摆摆左手, 眼神迷离,“没事没事……”话落就了个饱嗝。他右手还握着酒壶, 两个脸蛋红扑扑的, 看样子喝了不少。

    这时,前排一位年轻神仙摇着扇子调侃:“月月,你快点!我们还等着你的占缘结果呢!”他那边两张矮桌拼在了一起, 同坐的还有两位年轻神仙。其中一位接口道:“别是糊弄我们的吧?占不出来就接着喝!哈哈哈!”

    他们仨一起笑了。

    仙界禁止情爱,“月老”这一神职早就形同虚设,月老本神也毫无地位可言。老神仙们还算敬重月老,但后生们全然不把他当回事。

    连怀绮对他都比较随意。

    好在月老脾气好,从未放在心上。眼下他也只是看着他们,笑骂了一声,“这仨兔崽子!”他左手握拳在腿上放着,目光不紧不慢地移向怀绮,原本微醺的眼神露出些微探究。

    怀绮未多关注,只道:“我扶您回去?”

    “不用,”月老压着嗓门儿,神秘兮兮地道,“老夫嗅到了你身上的姻缘味……”他煞有介事地伸出左拳,摊开,露出掌心红珠。

    这是占缘用的灵珠。

    按正常流程,红珠滚向谁,就有姻缘降临到谁头上。方才月老催动灵力,罗盘中的红珠莫名弹飞,径直滚到了怀绮桌下。

    因为月老的灵力施在罗盘上,正常情况下红珠是不会滚出罗盘的,倘若桌上无人有姻缘降临,红珠便不会动。

    可……

    这种情况,在月老年轻时,发生过两次。

    那两次,皆搅得仙界不得安宁,甚至让整个三界都陷入水深火热的境地……

    此时此刻,竟又!

    月老扬起唇角,微笑看着怀绮,不禁想,难道这个一向稳当的姑娘,也会……

    姑娘并不知晓这些,更不知晓面前表情和善的神仙老头心里已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闻言只是笑,“姻缘还有味道吗?那您看,我会有怎样的姻缘?对方又是何人?”

    话落,月老笑意更深,却也更意义不明。

    “孽缘。”

    他一字一顿,语速缓慢。

    怀绮瞬间白了脸。她僵硬了一瞬,随即挤出个笑容,“月老,您真是越来越幽默了。”

    “哈哈哈!”月老放声大笑。

    笑罢,在怀绮无力的注视下,他默了默,啧啧嘴道:“真没劲。老夫怕你一个人坐太孤单,来逗逗你,居然不上当。”

    怀绮勉强地笑,“您何时能正经一点?”

    “这不是想逗逗你嘛!”月老把胳膊往桌边一搭,突然倾身凑近她,一脸八卦的表情,“话,你最近就没和哪个男的……”来往比较频繁?他不方便明,挤眉弄眼地暗示她。

    “行了行了,谁看得上我呀。”

    怀绮满是嫌弃地将他推远,拿起筷子往嘴里送了好几口菜。虽然有些不自然,但这种不自然只是被冒犯后的自嘲与回避,并无刻意隐瞒之感,反而更显得真实。

    月老没有怀疑她。

    吃得猛了,怀绮有些噎得慌,便当即放下筷子,沉默地倒了杯茶来喝。这些反应毫无破绽,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跳快到爆炸。

    千万别露馅儿了呀。

    可她越是自然,月老就越不安。他怕她在无意识的情况下,真的铸就出一场孽缘。

    作为往事的见证者,他不想重蹈覆辙。

    月老脸上的不正经霎时褪去,像摘下了面具,露出严肃的脸,“其实我没有逗你。”他沉声道,看见怀绮的表情慢慢变呆滞,“红珠绷出罗盘,是不祥之兆,代表孽缘。”

    周围吵闹声仿佛在这刻瞬间消失。

    他声音明明很,闯入怀绮的耳朵,却震耳欲聋,震到她几乎失去思考能力。她怔怔看着他,不知道他的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不祥之兆”?

    什么叫“孽缘”?

    她不由自主地想到昱霄。

    昱霄他只不过是个可怜人,从囿于寒霜峰,没有正常地长大。他的人格不健全,也不懂道德伦常,所以做过一些坏事,但她相信,只要交给他礼貌规矩、人情世故,他会是个好人,一个比绝大多数人都好的好人。

    何来“不详”之?

    她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才没有表现出太大起伏,“您这是、何意?”可话出来,她发觉自己的气息都在颤抖。

    “意思就是──”月老停了一停,“从现在起,你要留意你身边的男子,不能产生男女之情。孽缘一旦开始,就无力回天了。”

    怀绮大脑一片空白。

    莫名其妙地,她眼前竟闪过苹果皮断裂的画面──难道,那就是预兆?

    她不信。

    “月老,那您可知,他是什么样的人?”万一不是昱霄呢?怀绮试探地问道。

    月老微微蹙眉,有犹豫之色。

    这时,前排那个摇扇的年轻神仙又喊道:“月月,你磨磨唧唧的干嘛呢?回来啊!”

    “欸欸!来了!”月老忙回头应了一声,赶紧站起来,对怀绮道,“总之你最近多留意着点,老夫先过去了,改日再来找你。”他语速飞快,不等怀绮回应,便跑向自己座位。

    怀绮张嘴,想拦下他,他背影已经远去。

    她无奈抿唇。

    宴会如火如荼,身边尽是他人的笑闹声,她却似坠入万丈寒渊,在无边孤寂和迷惘中,失去最后一丝光亮。

    *

    宴会至半,忽然一仙兵从珠帘门后出来,匆忙踏上宝座台,伏在夜笙耳边起什么。

    他身穿铠甲,与殿内祥和气氛格格不入。

    夜笙原本笑着的脸,有些肃然,随后便交代了蓉慈和妙歌几句,带着仙兵踏入珠帘门。

    他走了。

    怀绮独自坐着,轻易便瞧见了这一幕。

    她以为夜笙会像上次阿左来禀报时一样马上就回来,可是没有。

    这次夜笙去了半晌儿,依旧未归。

    怀绮觉得事态不妙。

    阿左来禀报之时,她就想出去看看。但在仙界,只要是集会,除非仙帝批准,任何神仙不得随意离场。正是因此,衡乐宫外才会有一圈兵将把守。加之旁边就是此忆,她根本没办法离开,而现在此忆走了,夜笙不在,宝座台上的前仙后慈蓉和仙后妙歌正交谈甚欢。

    是大好机会。

    她探头望向殿门,站岗的那两个兵将还未回来。他们是随阿左的离开不见的,那殿外其他兵将也应该被阿左一同带走了。

    这衡乐宫是夜笙继位后建的,面积之大,殿中耸立着不少支撑殿顶的玉柱。怀绮坐在角落里,旁边不远处就有两根,为了美观,仙帝特意在两根玉柱间挂上了蝉丝纱帘。

    纱帘后的墙上,有一扇窗。

    白缎银制的窗户,鎏金花纹非常好看,窗外是天伦园,仙云蓬勃,寂寥冷清。

    天时地利人和。

    瞧着宝座台上两位雍容华贵的女子一边聊天一边吃食,豪未留意台下,而殿中其他神仙又成桌成桌地玩着自己的,也不关注角落里的自己,怀绮一腔孤勇,不动声色地调整姿势,由坐着变成蹲着,悄无声息地挪到纱帘之后。

    蝉丝纱帘不厚。

    透过薄纱,她能看到殿内模糊人影,但他们吃喝玩乐,纱帘遮掩她,已经足够。

    怀绮灵力甚微,几乎没有,也正是因此,她从便会一些偷摸的本事。以前是为了溜进储慧阁看书,或是溜进厨房解馋,没想到后来也用在了“正道”上。那日潜入锦绣山庄后院,她借助昱霄垒出的石阶,未曾触及墙顶钢针,便轻松翻越到了院内,这日她也能不惊动任何仙人,悄悄翻窗而出……

    *

    夜笙来到逍遥门时,法术纷飞,天兵天将正抵御着一个怪物的攻击。

    是怪物,但又不完全是怪物。它两腿直立,与凡人相似,体型庞大,身上黑衣被肌肉崩开,破碎不堪,将将遮住关键部位。

    夜笙一出现,它就像嗅到了食物的香味,猛地转头盯住他,肥大的鼻子抽了抽。它头发及肩,油腻而枯槁,一对全白的瞳眸,不见倒影。它低吼一声,露出尖利獠牙,转移目标攻向夜笙,全然不管腿边仙兵还在攻击它。

    然而下一秒,夜笙抬手击出一道光刀。

    怪物躲开。

    光芒并未击中它,却直接将它笼罩,限制住了它的行动。怪物似有迟疑,抬头量,便在同时,夜笙催动灵力,掌心射出一条光轨,与怪物身上光芒相接,怪物开始咆哮挣扎。

    那些仙兵骤然退远了。

    阿右喝令他们将怪物包围,以免它挣脱出来攻击君主,阿左则跑到夜笙旁边,急声汇报情况,“这妖物是从诛魔监逃出来的,大概是洗髓还未完成,状态很不稳定。”

    “行,知道了。”夜笙声音沉着,一边用灵力压制怪物,一边道,“去把神君叫来。”神君是诛魔监的管理者,妖怪一而再再而三地逃出来,他罪责难逃。

    “遵命。”阿左抱拳离去。

    怪物在白光的作用下,体型逐渐缩,吼声也慢慢消失了。它獠牙缩回牙床,白瞳恢复成原本的黑色,最后变成一个瘦弱的青年,蜷缩在地,痛苦地呼吸。

    这正是之前在这里和守门神推搡的青年。

    仙兵们不敢掉以轻心,剑尖纷纷对准他。

    “带回去。”

    夜笙双手背后,简短下令。

    立即有两个仙兵走向青年,欲将他拽起,却在触碰到他的瞬间被他用胳膊格开,

    “滚!”

    仙兵黑了脸,就要强行拖拽。

    “慢。”

    夜笙抬手,示意他们退下。两位仙兵看了金袍君主一眼,顺从地退到一边。

    “你想干什么?”夜笙居高临下注视他。

    青年抬眸,一双蓄满戾气的凌冽黑瞳盛满了夜笙高大身影,然后缓缓爬起来,站直了。青年个头与夜笙平齐,如同带着冰锥的阴鸷目光憎恨地瞪着他,握紧痛到发麻的手掌。

    “报复。”他咬牙切齿。

    “哦?”夜笙眉梢微扬,上下量他,颇为不屑地反问,“就凭你?”一个被俘擒的苟延残喘的妖奴,有何资本叫嚣?

    “带回诛魔监!”夜笙再次下令。

    见他背过身,就要运功离去,青年忽然暴躁起来,像只恶犬般扑向夜笙,“别想走!”

    然而仙兵们一窝蜂上前擒住他,他并未触碰到夜笙一分一毫。夜笙顿住,回过头漠然看着他,他在几个仙兵的共同钳制下艰难挣扎,眼中的张狂与恨意却涓滴不减,“你终将为你两千年前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歇斯底里的一句话。

    夜笙未有太大反应,而躲在远处假山后偷窥的怀绮却瞳孔一缩,心跳加快。

    她忙转过身,背靠假山蹲了下去。周围仙云缭绕,很好地遮掩住她玲珑身躯。

    两千年。

    这个数字,好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