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弑祖 “反正没有感情,不是做不出来。……
如果黑鹏是惊愕到极点, 那昱霄此时就是平静到极点。他冷眼看着眼前的变化,仿佛事不关己,也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控。
一滴鲜血顺着他垂下的手指流到指尖, 顿了顿, 坠落在地。污浊的黑石地面骤然冒出刺啦啦的白烟,被灼出一个脑袋大的空洞。
黑鹏看到了,心惊肉跳。
昱霄的血在人界并无奇特,但到了冥界这种妖气横生之地,就有天然的杀伤力。
“你、你……”黑鹏丧失语言能力。
寒气已经散了,冰窟寒雾缭绕, 昱霄淡淡扫他一眼, 迈开长腿, 向冰窟走去。
黑鹏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睛。
这可是镇妖门啊!数万年来无妖能开、触犯即死的镇妖门啊!那上面无数妖怪图腾, 并不单单只是图腾, 而是被封印其中的货真价实的妖怪!一旦被触犯,便会从门上涌出来,化为真形,斩杀擅闯者,之后再变回图腾。
是故所有来寻血月之刃者,无一生还。
而这个人、这个人的血……
黑鹏震撼地瞪着昱霄踏入冰窟。
难不成……他……就是初王预言中那个超脱三界、法力高强的冥界未来的王?
可明明不久之前,他还将他踩在脚底下。
黑鹏用力咽了口唾沫, 觉得当时的自己简直是在死亡的边缘上反复试探。
昱霄已经走到了冰窟中间。
冰面像一盆热水,腾升着袅袅寒气。
毕竟是冥界几十万年以来无妖能进的必死之地, 黑鹏站在门口, 心中难免好奇,探头向里面量,瞧着昱霄步伐从容, 没遇到危险,周围也并无异样,便动了进去看看的念头。
他心跳骤然加快,紧张极了。为了安全,身体不敢靠太近,只心地伸出一只脚,像一只在海边试水的旱鸭子,慢慢向冰窟门探近。
然而,他脚尖还未伸进洞门,只是刚刚靠近了些许,便被一道不知哪儿来的金光击中了胸口。他“啊”地痛呼一声,直接摔在数丈远开外,震起一团蘑菇云状的瘴气。
冰窟内,昱霄脚步一定。
他回头,视线落在黑鹏身上。黑衣青年像是摔得很痛,撑着地面艰难地爬了起来。
愚蠢。
昱霄冷呵一声,继续往前走。
在他面前不远处的冰台上,悬浮着一把血色战镰——它刀身如新月般弯曲,刃背宽阔,后端装有尖利子刃,刀柄纤长,尾部逐渐延伸变细,弯曲成闪电形。虽然很好看,但是浑身披满冰霜,像笼了一层薄纱,可望不可及。
他在冰台前停下。
这时,冰窟里响起一个苍老的男人声音,“血月之刃以血为契,是我送你的礼物。”
是谁话?
昱霄抬头寻找,却不见其人。
这声音只是一种古老的法术,却似乎看得见他,马上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要和血月之刃建立血契。”
血契。
昱霄目光微凝,抬起左手。方才他就是划破了这只手开镇妖门的,眼下血才刚刚止住,他面无表情,再次划去一刀,握拳伸向冰台,他稍稍用力,挤出血液,鲜血顺着拳眼一滴滴落下,炽热、粘稠,瞬间殷红了冰台。
血月之刃顿时有了反应。
它通体散发出血红光泽,寒霜寸寸褪去,整个冰窖都跟着热了起来。
“血月之刃听从主人意念,主人不死,血契不解。”男人苍老的声音回荡于冰窖顶端。
话落——
嘭!
血月之刃爆出熊熊火焰,昱霄下意识退远了些。眼前战镰火星飞溅,火焰张扬,似涅槃重生、血月高悬,映照他纯黑的眸也跳动着娇艳火苗,仿似火瞳重现。
昱霄心中陡然生出几分敬畏感。
血色战镰径自飞来,悬浮在他面前,他定定看着它,一时竟不敢触碰。火焰包裹着整个刀体,片刻他伸出右手,握住火焰中的刀柄。
触碰火焰,他并不觉得烫。
反而感到一种久违的温暖。
他体质属火,任何比他体温低的东西,哪怕是对常人来算“烫”的东西,在他这里都是凉的,只有远胜过他体温的火焰本身,能让他觉得暖。他喜欢这种感觉。
包裹血月之刃的火焰在被昱霄握住的同时化作一道红光,钻进昱霄右掌下,他感到体内一热,有股力量开始涌动。但那力量被一种束缚感缠绕着,让他有些难受。
他情不自禁地闭了闭眼。
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血月之刃本体为战镰,可随主人意念化作其他武器之形。希望你尽少主之责,繁荣冥界、造福万妖。”与此同时,整个冰窖融化加剧,如下雨一般。
昱霄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意识到冰窖将要崩塌,轻功一踩,踏着破碎的冰面离去,在他迈出石门的那一瞬,冰窖骤然崩塌,伴随着隆隆声响,一切掩盖于碎石堆下。
“卿儿!”
这时,临渊的声音传来,昱霄望去,临渊带了大量妖兵,就在前面不远处等候,而那大鹏鸟妖黑鹏,正被妖兵钳制着。
昱霄逃离冥府之后,翩落找遍了冥府每个角落,都没找到他的影子,然后便见有妖民来报,大鹏鸟妖带着一人类青年往伏魔谷方向去了。她一琢磨,昱霄元灵被封没有气息,不正是所谓的“人类青年”吗?
于是马上禀报临渊,找了过来。
伏魔谷瘴气笼罩,普通妖怪无法靠近,在临渊法力庇护下,才能一同前往。
他们抵达时,黑鹏刚从地上爬起。临渊当即下令将这“忤逆犯上”的鸟妖抓了起来。凭实力,大鹏鸟妖还真不一定不过这些妖兵,但在临渊面前,他不敢造次。
所以便造就了昱霄眼前的局面。
妖兵们看见少主拿着血月之刃出来了,脸色白了白,带着不可思议之色互相对视一眼。
翩落微微蹙眉,似乎有些不安。
与此同时,昱霄意念一动,血月之刃化作一道火光隐于他右掌心。他左掌割出的伤口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金色的火焰纹。
金光闪了闪,而后隐藏不见。
昱霄走上前去。
青年身姿挺拔,不带表情,给人一种坦荡无畏之感。翩落在妖群中凝视他,轻轻叹息。
黑鹏看到昱霄向这边走来,挣扎着喊道:“冥王!您看,我没撒谎吧!少主真没事儿!我真是少主的坐骑,不信您问问少主!”
这话昱霄出来前黑鹏已重复了无数次,临渊懒得理他,忙迎上昱霄,上下量他,“卿儿你无碍吧?有妖民来报,大鹏鸟妖带你往伏魔谷方向去了,外公甚是担心。”
“无碍。”昱霄声音干脆。
“那就好。”临渊松了口气,展露慈祥的笑容,“你能拿到血月之刃,外公真高兴!”
昱霄跟着弯了弯唇。
是吗?
他没话,心情寡淡。
临渊观察着外孙的表情,笑了笑,又道:“对了,给你传字条的人抓到了,是仙界派来的,为的就是刺激你,让你难受。可见仙界有多歹毒!现在外公已经将他处置了,你可千万不要再惦记着去仙界找星神了,好吗?那帮神仙只会想着法儿的伤害你。”
听到“仙界”二字,昱霄笑意微滞,笑容慢慢淡去,面庞变得冷硬。
原来是仙界啊。
他眉目间笼上阴影。
其实一开始,他对仙界没什么感觉,好的坏的,都没有。只是因为怀绮是仙界的,才潜意识里想向仙界靠近,甚至对自己冥界少主的身份有几分排斥。但得知两千年前的真相后,他对仙界就生出了几分恨意。那不仅是因为仙界掠夺了他拥有一个完整的家的权力,也是因为仙界的所作所为,确实卑鄙。相比之下,临渊的复仇计划,也算不了什么。
临渊量的目光落在昱霄胸前,突然发现了不对劲儿,“欸?你这伤是怎么回事!”
黑金华服看不出血渍,但那里的衣料有些破损,临渊隐约看见昱霄带伤的胸口。
昱霄闭了闭眼,没有回答,只道:
“带我去寒霜峰。”
纵使仙界万恶不赦,他也要去找怀绮。
很明显的答非所问,临渊一愣,遂意识到昱霄始终没消去仙界的念头。他是真不明白了,怎么一个刚认识才几日的女子,就能让他的外孙这么死心塌地?他笑了笑,拿出事先计划好的辞,“这不急,我先带你回府,叫药魔大人给你看看伤,看完了再去。好吗?”
昱霄加重口气,“我要去寒霜峰。”
“听话。”临渊语气温柔又耐心,“先回家,给你检查完伤口,再去寒霜峰。”
昱霄脸色微沉,攥紧拳头。
隐隐火苗在他拳眼中跳动……这是血月之刃的火焰,只待他意念一动,便会化形而出。
这时,黑鹏大喊,“少主、少主!”
昱霄看去,临渊也随之看去。
“少主!您快给冥王清楚,我没有攻击您,我是和您闹着玩呢,我也没有抓您,我是您收的坐骑呀,是吧?是您让我带您到这的!您快给冥王解释一下,纯属误会!”他叫喊。
黑鹏觉得自己倒霉透顶了。
昱霄也没他是冥界少主啊!倘若他早知道昱霄身份,逃都来不及,哪还敢攻击昱霄?更不会把昱霄踩在脚底下。现在可好,白白落了个“袭击少主”的罪过,他必死无疑啊!除了巴结昱霄,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昱霄微不可察地勾了下唇。
实际上,他要的就是黑鹏的巴结──有妖力强劲者为奴,以后行动都会方便得多。
“冥王,他确实是我的坐骑。”昱霄闻言淡淡接口,“我的人,我来处置。”
临渊笑容僵了僵。
这话的意思很明确──哪怕黑鹏确实犯了过错,处置他的人,也轮不到你。
临渊自然无话可。
“行。”他重又笑起来,“既然你收了这鸟妖,那他便交给你来处置。”他给了妖兵一个眼神,妖兵放开了黑鹏。
“谢谢冥王!”黑鹏忙跑到昱霄身后。
昱霄话锋一转,“冥王,寒霜峰。”
临渊开怀地笑了两声,“孩子,我不是了吗,先回家看伤,然后再──”话音未落,他面前划过一道热风,将他断。
他表情凝固。
翩落和黑鹏猛地睁大了眼。妖兵们倒吸一口冷气,躁动声明显。
昱霄握着血月之刃,指着临渊,新月形的刀身环绕着临渊脖子,刀刃明晃晃。
“去不去?”昱霄提醒道,“反正我和你没有感情,弑祖这种事,不是做不出来。”
语惊全场。
妖兵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护驾。
黑鹏看看昱霄,又看看临渊,瞧二人面色都很肃穆,他笑着去按昱霄举刀的胳膊,圆场道:“少主,您跟冥王动什么气呢,有话好好、好好,冥王一向很通情达理的──”
“滚开。”昱霄斜眸。
黑鹏噎了一下。
他刚从鬼门关过来,不想再往枪口上撞,给自己惹麻烦,讪讪躲开了些。
翩落这时过来了,“少主!”
她直接拉开临渊,去推昱霄,“他可是你外公,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你疯了!”
四周飘荡着黑压压的瘴气,脚边是累累白骨,姑娘的眸子映着青年暴戾恣睢的脸。
昱霄似被这句话触动,神色微变。
他五指下意识收紧,将刀柄握得更用力。
唯一的……亲人……
唯一……
他想起,在他还是个男孩的时候,他曾捧着一本《道伦常》,来到晴雪灵人床边,问道:“师傅,书上,羊跪乳,鸦反哺,我知道做人要孝敬父母,可是,为何我只有师傅您呢?我的父母和亲人在哪里呀?”
彼时他刚会走。
迈着不太熟练的步子,几乎是挪过去的。
晴雪灵人正在坐。他不喜昱霄在他坐时来烦他,闻言连眼睛都没睁,冷声道:
“你出去。”
男孩儿的眼眸暗了暗。
因为开口话比较早,他虽然,却已能流畅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他不死心,“师傅……”
“出去。”
晴雪灵人手一抬,一道真气断孩儿的软语,直接将孩儿击出门外。房门“嘭”地一声关上,昱霄重重跌地,痛楚清晰,仿佛全身骨肉都被摔碎。
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他只是想知道自己的父母在哪儿呀……
书中写着,血缘之亲的爱,是世上最无私的,父母绝不会伤害自己的孩子。男孩儿咬牙忍住疼痛,捡起地上的书,沉默地爬起来,娇嫩瘦的身子沾满了灰。
他想要父母,不想要师傅了。
可如今,他父母已逝,只有外公……
杀了,他真就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昱霄一时晃神,竟没站住,由着翩落的力道后退了几步,与临渊拉开了距离。
那些过去是他久治不愈的旧伤口,溃脓在记忆里,无论何时掀起,都能让他再痛一回。
翩落紧着劝道:“冥王不带你去,也是为了你好。你是他外孙,是冥界未来的王,他怎么会害你呢?放心,你先跟着冥王回去,等时机成熟,他一定会带你去寒霜峰的。”
“行了翩落!”临渊蓦地开口,似乎对这样重复啰嗦的劝阻早已不耐烦,“他都拿刀指着我了,你觉得他还在乎亲人不亲人的吗?”他怒道,“亲人在他眼里哪儿有女人重要?他不是要去寒霜峰吗,行,我现在就带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