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少女的阴谋(五) 可是,她不想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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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不到第二日, 怀绮就被蓉慈缉拿了。她在天兵天将的缉押下来到蓉慈的书房,一进去,就被按着跪在蓉慈脚边。蓉慈红颜震怒, 喝道:“大胆!竟敢指使他人在仙界害人!”

    怀绮抬眼, 看见几个少年少女站在蓉慈身后,怯怯地看着她——他们正是那日欺凌她的其中几个,少年昱霄还没来得及杀。而少年此忆站在他们中间,目光阴沉,嘴角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在这种时刻显得格外森寒。

    怀绮瞬间就明白了什么, 挺直腰板, 神色真挚道:“前仙后, 我冤枉啊!”

    蓉慈义正词严:“冤枉?死者的身份已经明确, 是几位仙君的孩子, 在仙界备受宠爱。此忆跟我,你和他们当日刚好发生了争执。这些都是证人!”她看向那些少年少女。

    他们纷纷点头应和。

    言下之意,除了她,谁都没有杀那几个孩子的动机。怀绮垂眸,看着地面,勾唇一笑。

    真是讽刺……

    加害者反而成了受害者,站在这里指证她?她直着腰板跪着, 忍不住又笑了一下。

    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们眼中“备受宠爱”的孩子, 背地里又是什么模样。

    此忆指着她道:“你那日刚欺负完他们, 他们就死了,凶手绝对是你指使的!”

    “放屁!”怀绮昂起头,回指向他们, 一字一句道:“是你们欺负的我!”

    像是没想到她会反击,此忆神色微变,他旁边的少年少女们立刻紧张地反驳:

    “我们怎么欺负你了?”

    “你血口喷人!”

    蓉慈蹙起眉头,似乎发觉此事没看起来的那么简单,看向此忆,眼里有疑色。

    怀绮面色沉着,见状轻声哼笑了一下,下一瞬一把扒开自己的衣襟,露出大片青一块紫一块的胸脯和肩膀,“这就是证据!”她胸膛上下起伏,目光镇定而锐利,“如果不够,我屋里还有被他们撕烂的衣服!”

    那夜少年昱霄将她捡回去时,顺带把那些布料也带了回去,并叮嘱她要心保管。

    这下此忆傻了眼,那些少年少女也面面相觑,他们谁都没想到怀绮会反击。

    她一直以来,都是唯唯诺诺的。

    蓉慈神色变了几番,最后带着怒意看向此忆他们,眼神似乎在问:

    她所言属实?

    可是他们哪敢承认,都低头不吭声。他们也是被此忆怂恿过来的,实则很怂,知道怀绮身边有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妖孽”,个个都不敢再得罪她,只想安身保命。

    此忆左右看了一眼,瞧他们都不言语,只好自己道:“祖母少听她狡辩!”

    怀绮立刻断:

    “到底谁在狡辩!你心里清楚!”

    此忆指着她,“你、你、谁知道你那些伤是不是自己掐的、衣服是不是自己撕的!”

    他虽然还在嘴硬,但蓉慈看他们彼此的反应,对整件事的真伪已经有了定夺。

    此忆:“就算是我们欺负的你又怎样,你怀恨在心所以找人报复我们,也合情合理!”

    怀绮不管他,对蓉慈道:“前仙后,那日他们欺负完我,我很晚才回宫,因为情绪实在很差,睡了很久,完全不知道中间都发生了什么,晚上我醒来还问宫中仙侍怎么了,这些都有人作证。期间我根本没有时间去找人杀他们,何况我一个女孩子,无权无势也没钱,更没有法力,谁会听我的?请前仙后明察!”

    她郑重地扣拜在地上。

    她这席话隐瞒了少年昱霄的部分,但已足以证明她无罪。何况她本来就没有指使他,这一切都是他自愿自主,她相信他不会连累她。

    蓉慈呼吸微沉,烦躁地摆了摆手,把此忆和那些年轻人发走了,只留下怀绮一个。

    “是不是你指使的我现在不想再追究,但我可以告诉你,凶手,是昱霄,已经确定了。”蓉慈道,“那晚他还想杀此忆,还好此忆闭关修炼过,身手在他之上,才侥幸躲过一劫。也正是因此,此忆看到了他的样貌,十五六岁,乌发、黑瞳、个子很高、瘦却精壮,最关键的——手腕上带着仙界的逐命锁。

    “并且我推测,他之所以把尸体吊在仙帝寝宫中,也是为了恐吓此忆。”

    怀绮沉默。

    她知道此忆的卧房就在仙帝寝宫中。

    蓉慈顿了顿,又道:

    “你倒也不必怀疑此忆在瞎编,那孽种的情况,只有你我、仙帝知道,之前找来的那些和你一同接近那孽种的女孩儿也都被我处理掉了,此忆不可能知道他,更不可能编出逐命锁这种东西,可以确定,此忆没有撒谎,他确实看到了,那晚杀人的就是他。”

    怀绮:“那前仙后的意思是——”

    蓉慈:“他是你的人,不管你有没有指使他,他杀人已是既定事实,总要有个结果。”

    怀绮知道蓉慈这话意味着什么,低头抿了下唇,“所以,他的命不用留了,是吗?”

    之前仙界之所以找到少年昱霄却不杀他,为的就是将来训练他给仙界办事,但是现在发生这样的事,仙界明白,他必不可能忠于仙界了,那让怀绮继续和他来往也没有更多好处。

    而且他杀了仙界那么多人,手法残忍,这是仙界所不能容忍的。

    蓉慈点头,“嗯。”

    怀绮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感到胸口突然堵了起来,喉咙也仿佛被鱼骨卡住,不出话来。她咬住嘴里的肉,默默攥紧了拳头,一种陌生的情绪开始在心底升腾。

    蓉慈:“他还以为自己藏到人界我们就找不到了?他手上带着逐命锁,无论藏到哪里,我们都会知道。现在仙界已经派兵去人界缉拿他了,用不了多久,我就会亲手处死他。”

    怀绮默默想,之前为了隐瞒少年昱霄来仙界的事情,她专门编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手绳,将他手上的逐命锁偷偷换掉了,现在他手上那个“逐命锁”是假的。而真的逐命锁,早就被她系在了人界一条野狗的腿上。

    仙界暂时还抓不到他。

    便在这时,一个将领推门而入,向蓉慈禀报:“禀前仙后,逐命锁找到了,但是——”

    他回过身,一个兵拎着一条被五花大绑的柴狗进来了,蓉慈怕狗,吓得脸顿时白了。

    “这是干什么!”她慌忙躲到桌子后面。

    兵将柴狗扔到地上,它扭着身子嘤咛,后腿上系着逐命锁变成的手绳。蓉慈看到,意识到逐命锁已经换了主人,脸一阵绿一阵白一阵红,声音都扭曲了:“那还带过来干什么!把逐命锁解下来,把这东西弄出去!快点!”

    怀绮也煞有介事道:“怎么会这样……”

    将领见状,慌忙命令兵把柴狗拎出去,蓉慈才缓过劲来,把将领发走了。

    屋内又剩下怀绮一人,怀绮面带愁容道:

    “那现在怎么办?”

    蓉慈沉沉吐出一口气,忍着怒意道:“那妖孽既然留字‘还没结束’,那就定然还会有所行动,我就不信抓不住他!”话落,她又想到什么,蓦地笑了一声,显得有几分神经质,“这么多年,你都没能把他留在仙界,你送他的手绳,他都系在狗腿上,可见他对你的感情也不过如此。不定那些为你留在人界的辞,也只是拒绝你的借口罢了。

    “呵,男人,果然没有心。”

    到最后,她目光投向远处,轻轻呢喃,有些愣神。怀绮蹙眉,不知蓉慈为何会突然如此感慨,只觉得这一瞬间的蓉慈,有些脆弱。

    这时,又有位将领推门来报:

    “前仙后,又有尸体出现了!”

    蓉慈一下子从自己的世界中抽离回来,肃容从桌子后走出来,“带我去看看!”

    这回死的就是方才在书房“指证”怀绮的那几个少年少女,凶手杀人手法如出一辙。蓉慈调查出他们的身份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因为距他们离开她书房到发现尸体,才不过半个时辰,这样短的时间,相当于那孽种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杀人。而他们竟然浑然不觉。

    蓉慈原本觉得,他到底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能有多厉害?但这件事让她意识到,

    他的能力远远超过他的年龄。

    仙界开启了大规模搜捕,夜里,怀绮躺在床上,觉得用不了多久,少年昱霄就会被抓,心里很是着急——等他被抓了,他就会死,他的元灵就会消散。她下意识捏住脖子上的金丝线,她不想他的元灵消散,

    她有一个计划,还没有完成。

    她想起那日她被欺凌的画面,心中的念头更加坚定,她要变强大,她要学法术,她要把那些瞧不起她的人踩在脚底下,让他们臣服。她要当仙界新的帝王、三界新的主宰,

    她需要他的元灵,她要尽快。

    她瞬间就没了睡意,更衣起床,来到储慧阁。经过好些年的寻找,她翻阅了大量禁书,前段时间终于对“移花接木”一术有了眉目。

    然后就发生了她被欺凌的事,导致她这几日都没法来储慧阁,耽误了进度。

    到“移花接木”,这是一种邪术,可以将他人元灵中的灵气占为己有,而又不破坏其元灵本身。这种邪术可以悄无声息地偷走他人能力,即使对方的元灵被封印,依旧可以偷,

    并且不需要她本身灵力多强。

    这个邪术施术者有多少灵力就能偷多少灵气,她可以慢慢的一点一点地偷,循序渐进。

    “移花接木”一术记载在一本叫《奇门异术》的古卷中,是其中一卷,因为之前她来储慧阁少年昱霄都跟着,她怕引起他的注意,不敢在这本书卷上花太多时间,扫了一眼就放回去了,只待哪日支开他偷偷把这一卷背下来。

    眼下她终于独自来到储慧阁,她很兴奋,凭记忆找到放这套古卷的书架前。

    还是同样的位置,怀绮已经伸出手准备拿书卷了,可她万万没想到,古卷没了,取而代之是一本与“移花接木”毫无关系的书。

    她心一咯噔,再三确认不是自己眼花了,忙在这个位置附近找起来。

    附近也没有。

    怀绮很奇怪,跑哪去了呢?

    时间不等人,她怕少年昱霄被抓,影响她的计划,很是焦躁,更急切地找起来。而便在这时,储慧阁出现一声响动,仿佛有人从高处跳下来。怀绮一个激灵,转过身盯住声音传来的方向,那里光线昏暗,不辨事物。

    脚步声响起,隐隐约约,好像有人从昏暗中走来。怀绮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心跳得飞快——是谁?难道被跟踪了?这一瞬间她脑中飞快地闪过好几个念头,同时手上摸到一本厚厚的书,准备当武器扔出去。

    “是我。”

    人影突然出声了,很熟悉的声音。

    怀绮一愣,随后那本书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那个人影也从昏暗中走出来,变得清晰明确——

    竟然是少年昱霄。

    怀绮先是惊讶他竟然在这,随后便是深深的厌恶和反感——他为什么会在这?

    他在这她还怎么找那个书卷?

    少年看起来很疲惫,但眼睛却亮亮的,映着她的身影,一点点放大。

    “终于等到你了,怀绮,我好想你。”

    他轻声道。

    怀绮脸色沉下来,“我不想你!”因为不需要再骗他的感情,她懒得装了,口气很差,“你为什么要杀他们?你有病?”

    少年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之色,继而有些委屈道:“我想为你报仇啊。”

    怀绮很不耐烦,“谁让你给我报仇了?你以为你是谁啊!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给我添了多少麻烦?没法。”她转过去继续找书卷,“你赶紧走,别妨碍我找书。”

    少年没把她的话当真,停在她身后,看着她忙忙碌碌,道:“找什么书啊,我帮你。”

    怀绮头也不回,皱着眉头道:“谁用你帮啊,赶紧滚行吗!我现在烦得很!”

    “怎么这么凶。”少年有些失落,但依旧没动,弯了弯唇,语调轻松道:“不烦不烦,有什么烦心事你告诉我,我帮你解决。”

    怀绮差点就脱口而出想要他的灵气了。

    她憋着火,不理他,继续找《移花接木》的书卷。少年知道她心情不好,安静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片刻她突然转过身要往后走,猛地和他四目相对,她烦躁地挤开他,“碍事!”

    她蹲在另一个书架前,从底下开始找起,少年跟过去,她似乎感觉到,回头吼了一句:

    “你一直看着我干嘛?!”

    少年低下头,“哦,那我不看着你了。”他转过身去,背对怀绮。怀绮的影子映在对面的书架上,他看见了,目光无意识地停留,片刻反应过来她不让他看她,忙把目光移开。

    “你是在找法术相关的书吗?”他问。

    怀绮没好气道:“不然呢?”

    少年:“哦……”他默了默,双眸微亮,“什么法术呀,你告诉我,我可以帮你呀。”

    “你能帮什么?你赶紧滚就是帮我了!”

    少年眼里的光再次熄灭,好一会儿都没话。见他不走,怀绮火越来越大,大步过去扯着他往储慧阁大门走,“你给我滚!”

    少年意外又很委屈地看着她,盲目地跟着她走,声道:“我还能去哪儿吗……”

    怀绮:“我管你去哪儿,离开这就行!”

    “你不要我了吗?”

    “没错,我巴不得你立马去死!”

    少年僵住,有些受伤地看着她。她自己也愣了一下,后知后觉自己话重了。

    至少目前,她还不希望他死。

    但她又懒得补救,索性松开他往回走,口气颇为不耐烦地道:“不走就站远点!别碍我的眼!”她回到方才那个书架前,继续找。

    少年不敢靠近,在昏暗中静默了片刻,声道:“你是在气我杀了他们吗?你不喜欢那我就不杀了。怀绮,别生气了。”

    怀绮不想搭理他,只顾找自己的。

    她确实生气他擅自行动杀了他们,但绝不是因为她善良,而是因为这导致他身份暴露,仙界要杀他,她的计划全要往前赶。

    偏偏书卷还找不着了。

    本来这些都可以不发生的,不忍则乱大谋,都是因为他,她现在才会在这里费劲。

    都是因为他。

    她想着这些,心里更加躁郁,眼泪抑制不住地往外流,呼吸也变得急促。

    “跑哪去了?跑哪去了?”

    她不停呢喃,在找了几个书架无果后,情绪突然失控,把书架上的书猛地扒下来。

    书劈里啪啦掉了一地,她胸膛剧烈起伏,泪流不止,发泄般的将架子上的书一股脑全扒下来,“跑哪去了!”她大喊。

    她边喊着边扒,每一层的书都不曾幸免,地上很快堆满了摊开的书和书卷。她扒完了,转过身,发现无从落脚,粗暴地踢开它们,又到另一个书架前,如此重复。

    “你给我出来!”她大喊。

    少年在不远处看着她动作疯狂,着了魔似的找着某本书,目光慢慢黯然下来。

    好一会儿,怀绮还是没找到,蹲在地上崩溃地大哭。少年看了她好久,此刻突然开口,声音在偌大的储慧阁中回荡,清冽冽的,却格外炽热灼心:“你不该是这样的。”

    他缓慢地向她走近,“怀绮,找不到我们就不找了,学不会法术我们就不学了。世上不是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他顺手捡起地上的被她扒下来倒扣在地的《三十六计》,“你看这兵法,我觉得就很适合你。你聪明,善于观察与思考,性格又很沉稳,很适合这些策略性的东西。”他蹲在她旁边,手轻轻放在她头顶,很认真地道,“你看我身手很好,但是你不知道,以前我跟师傅在一起的时候,他让我坐在那儿看书,我总看不下去。你却可以泡在储慧阁,一看就好几个时辰。”

    怀绮的哭声在他的安慰声中一点一点停止了,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他微微一笑,又道:

    “我们应该清楚地认识自己,我性格是什么,我有哪些优缺点,我适合做什么,我喜欢或不喜欢什么样的生活。”

    怀绮眼圈红彤彤的,目光却逐渐凝聚。

    少年:“确实,在仙界,法术和修为是衡量一个仙人能力的标准,但是我们不应该被这种标准所限制。只有世俗定义的‘强大’才是真的强大吗?不,找到自己喜欢的且适合自己的道路,长久地坚持下去,做出一番成绩,就是强大。”他着,拿起她的手,将那本《三十六计》放在她掌心,合上她的五指,轻轻拍了拍,目光温柔又坚定。

    怀绮看着他,久久没话。

    手里的书似乎有千斤重。

    她没有哭了,但眼里含着未流下的泪,像给眼睛铺了一层水膜,格外剔透。片刻她低下头,低低地吸气呼气,轻声道:

    “你得对。”

    可是,她不想回头。

    少年顺着她的头摸了摸,安静看着她,她翻了翻手里的书,仰起头吐出长长一口气,闭上了眼。少年看着她,蓦地站起来到斜后几排的书架上拿了个东西回来,递给她:

    “你要找的,是这个吗?”

    怀绮有些迟疑地睁眼,看到少年手上递过来的,正是她找了半天的,移花接木的书卷。

    原来她来时慌里慌张,找错了位置。

    她诧异地接过,道:“你怎么知道?”

    少年目光很静,弯了弯唇,侧开头,没有回答,而是道:“你看吧,我在这躲了也有一段时间了,出去探探现在是什么情况。”

    少年身影一闪,很快消失在黑暗中。怀绮有些失神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下意识抓紧了手里的书卷。片刻她低下头,看着书卷和那本兵法,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似乎有什么东西,随着他的离开,变得无所凭靠。

    然后她抱着这两样东西,流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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