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旧梦 月中有一场灯会,要不要去看灯?……
“真有这么好看?”我攥紧衣袖, 心情复杂。
苍国皇帝这么闲,隐姓埋名去燕国京城这么久,不怕有人篡位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六姐姐失笑。
“看看就罢了, 他一心修道, 不在红尘间。苍国不知多少贵女倾慕陛下风仪, 但陛下不为所动, 心如磐石。”
“那宫中没有其他妃嫔吗?”我很少听到关于苍皇后宫的消息,以往只探关于贵妃的事。
“陛下没有继位时, 先帝赐婚, 一位王妃,还有些妾室。”
“王妃还未进门就病逝了, 妾室连陛下的面都没见过几次, 陛下特许可以归家再嫁, 如今后宫空置, 贵妃独宠。”
“他是不是有龙阳之好?”我想到梁国九皇子,他与伴读情深似海,九皇子死后,那位伴读为他报仇, 带人作乱, 让梁国新帝焦头烂额。
“这个……也没有吧……”六姐姐一时语塞。
“不过陛下确实与丞相长孙玉相交莫逆,和荣王世子关系也极好。陛下不在京中时, 都由荣王世子监国。”她微微蹙眉, 大概在思考我的话。
“长孙丞相、荣王世子都未婚配,但我看他们相处, 不像有龙阳之好。”
“这样啊……”我半信半疑。
我与六姐姐彻夜长谈,将分开后的事都了一遍,她在燕国宫中时, 学过道家呼吸法,比常人身体康健些,后来在燕国军中才开始正式习武,身手不算绝佳,以谋略为长。
这使我安心很多,战场上刀剑无眼,她极少上前线,只坐镇主场,调兵布阵。
谈起战场上的事,她语气从容又随意。只有在面对十分喜欢且擅长的事物,她才会用这样的语气话,就像幼时她为我讲史,神采飞扬。那时她总有些怅然,如今已然不见郁色。
六姐姐是真有些天赋在身上的,时候训我像练兵,拿着戒尺,赏罚分明,现在她长大了,果然很会练兵。
苍皇还没来,我与六姐姐同吃同住,不知多开心。她如今的名字叫“宋青”,宋是母姓,青取自“清都”之中。
燕国的清都公主已经不会回去了,现在只有用兵如神的宋青宋将军。
六姐姐这几日有空,是要教我一招半式,我就和她学,不变成高手,总算添了些自保之力。
她教我十几处死穴的位置,嘱托我,如果遇到了生死危机,下手时绝不能迟疑。杀了对方,我才能活下来。
我觉得她的有道理,如今将自己这条命看得万般重要,出门都有许多暗卫随行。
我不知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在等待苍皇,六姐姐叫我出去玩,在乐陵城中逛逛,我都无甚兴致。
第三日,他终于来了。
一身玄色冕服,神色淡漠,像不属于人间。
果然是他。
我竟不是很惊讶,只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殿下一路远行而来,辛苦了。”
他向我走来,身后有许多人,我一个也看不清,只望着他的眼睛。
我不会留在苍国,也不会和亲。
他不可能去我的公主府,做我的驸马。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来燕国。
但我心中也松了口气,好在他同我没有旧怨,也没有世仇,不在一起也无妨,别兵戈相见就很好了。
“陛下。”我不知与他什么,向他行礼。
作为使臣,我面见君王,不必下跪。平礼还是要行的,他伸手扶我,手中温度一如既往。可能是因为身份变换,我总觉得有些不真实。
他先入座,我坐在他对面,谢临徽与张简立在我身后,我们先谈国事。
“梁国已乱,若让犬戎扎根梁地,必成我等心腹大患。”我看着他的手,骨节分明,白皙如玉。这样一双手的主人,以微末之身登上帝位,搅动风云,又能从我这里图谋什么呢?
“殿下所言有理。”他附和,为我倒茶。
“朕亦算与燕国合作。”
既然在大问题上达成共识,接下来就要谈合作具体事宜。
来之前我与大哥商量过,如今只要与苍国商谈,再定下盟约。有些地方能退让,有些地方不行。
我以为他会很强势,会寸步不让,但他总用那种温和的、纵容的眼神看着我,言语不多,每次都直指关键之处,有理有条,不偏不倚,没有故意借此压制燕国的意思。就连两国臣属都看出他对我态度有异,难掩惊异。
和谈十分顺利,毕竟我们瓜分的是梁国的土地,不外乎谁多分、谁少分。等收复梁国之后,还有许多事要做,比如安置流民,修筑堤坝,短时间内,燕国和苍国没有利益冲突。
“殿下赤子之心,良才美质,朕见之甚喜。”临别前,他邀我论道。
我有许多话要问他,自然同意。总不可能他看出我是天生的修道种子,才从苍国赶去梁国,日日侍奉吧?
“他今日有些不对,你们之前见过?”六姐姐私下问我。
“见是见过。”我不知道该怎么,总不好告诉六姐姐,他要做我的男宠吧……
“他的话,听听就是,别被他带去修道了。”六姐姐叮嘱道。
“他真有这么喜欢修道吗?”我问。
假如他一心向道,那他究竟在我这里图谋什么,难道我是什么灵药转世,或者八字有异?
“陛下从少时开始修道,苍国一位道行高深的老道长陛下天生道心,可惜还有尘缘未了。”
“等了却尘缘,应该能修出什么来吧。”六姐姐语气有些不确定。
“原来如此。”我心道,他怕是来找我了却尘缘的。他刚开始时,总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我,像是在看我,又像在看别人。
难道修道有成真能白日飞升,或者可以长生不老?假如真能飞升,那他教我修道,我也不是不能答应。
他都能一边修道,一边当皇帝,我自然也能一边修道,一边当公主。
如果拿我了尘缘,我定要他付出代价。
进门后,他突然抬眸看我,声音一如既往清润,只是少了以往作为“夏流”时的恭顺。
“殿下瘦了。”他。
“我瘦了会妨碍你修道吗?”我反问。
“修道如何能与殿下相比?”
“我不想让女子虚度光阴,才一心向道。真正的方外之人,怎会坐拥天下?”
他神色坦然,坐在那里,不需要过多言语,便有无上威仪。
“你的话一句也不能信。”我又不是孩子,大人什么就信什么。
“今日不是要与我论道吗?”我不想听他这些真假难辨的话。
“殿下想论什么?”他问。
“我都可以。”我以前虽然想过当道士,但那时候是为了逃避婚约,并非真的想出家。
“殿下知道六道轮回吗?”
“嗯。”我点头。
“人死之后当入轮回,地府望乡台上有一面镜子,可照前尘往事,我好像一直徘徊在镜前,不愿转世,曾在镜中看到了与你的过往。”
“……”我欲言又止,看他像看二傻子。
“我从年少时开始做梦,梦见即将发生的事,梦见我死时的样子,每日都会做梦,有时醒了想不起来,有时能想起来。”
“我总是梦见你。”他叹息。
“梦见我什么?”我只觉得荒谬。因为莫名其妙的梦,他就来苍国找我?
“许多。”
“梦见你幼时在冷宫长大,要摘树上的辛夷花炸着吃,梦见你吃胖许多,被六公主催着跑步,梦见你在御花园捉鱼、摘花、种菜……”
“这些都可以查出来。”我不信世间会有这样玄奇的事。
他仍然是一副清淡从容的姿态,的确像道家真仙,自有一种出尘之气。
“不止梦见了这些,还有未来会发生的事,比如今年冬至以后,北地大雪连天,商路断绝,粮商低价购粮,再高价卖出,尸横遍野……”
“又如三月,苍国地动,我提前梦见,便让当地百姓出京观看祥瑞,最终无甚伤亡。”
“从我做梦开始,未来就已经发生了变化。梦只是梦,我倾慕的是坐在这里、与我论道的人,并非梦中人。”
他的地动,却有此事。
我偶然瞥见,觉得神奇,至今还有些印象。
如果是未卜先知,便得过去了。
“那你梦见的未来是什么样?”
“为什么会认识我?”
“梦里的我和现在的我又有什么不同?”
他看着我,眸光明明灭灭,十分复杂,不知从何起。
“很难回答吗?”我实在猜不出,假如他不来苍国见我,我们一生都未必会见面。
“梦只是梦,眼下为重。”
他终究没有梦里的我们是什么关系。
“那我活了多少岁,是不是寿终正寝,最后嫁给了谁,有多少个男宠?”我太好奇了。
虽然梦只是梦,但谁不想知道未来呢?
“我比你死得早。”他面无表情。
“那我嫁给谁了?还是谁都没嫁?”我想知道一个答案。
“除了我,还能是谁?”他反问。
“啊……”我错愕地看着他,既震惊,又觉得奇怪。虽然他确实是我喜欢的长相,我们也无话不谈,但与他成婚,我从没想过。
“梦里与现在不同,其中有许多无奈之处。”
“不管是开始还是结局,都不算好。”
“梦中诸事如过眼云烟,以当下为重。”
“梦只是梦,我总不会当真啦,不过还是有些好奇。”我托着下巴,想知道我要做的事,都做成了没有。
“有空我慢慢与你讲,但不是现在。”他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但与“夏神医”有所区别。
“盟约都谈好了,我总要离开苍国的,你现在不和我,以后就只能写信了。这种事,也不好写信的。”我叹了口气,有些怅然。他要是普通世家子弟,我一定带他回公主府,可惜了。
“月中有一场灯会,要不要去看灯?赏完灯,我再和你。”他再次相邀。
“好。”我想,观灯那日,可能就是我与他最后一次见面了。
我还有许多事没有做完,不能长留苍国,他作为一国之主,也不能去我的公主府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