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第68章 结局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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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蓉蓉秋水潋滟的盈眸一眨不眨地盯着铜盘上的一朵朵含苞欲放的“芍药花”, 脑袋里一片发麻,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要想起来,却怎么也想不起。

    她接过盘子, 爱不释手圈进怀里, “这也太好看了吧?我都舍不得吃了, 英娘, 这是你削的吗?”

    “嗯...嗯...是...是吧...”

    英娘有些尴尬,不敢真话。

    天子临走前, 曾告诫过他们, 在女郎面前,谁都不准提起他。

    英娘知道, 天子这一去, 恐怕他自己也知道是凶多吉少了, 所以才会事先给女郎用药, 帮女郎把后路全都安排好了的吧。

    回到殷京,京中的党派都没有伤害蓉蓉,一些眼见朝政时势不对、纷纷露出虎狼之心的臣子被天子安排的人趁机抓获,就锁在地牢等候天子摆平外族回朝处置。

    各国诸侯尚未砸开殷京城门, 就被告知后方被天子的伏龙军给捣了, 逼得诸侯们纷纷折返。

    伏龙军是慕容彻留在大周境地各处,暗自培养起来的狼虎之狮, 不到必要关头决不能露面, 如今露面了,那就可能天子可能即将遭遇不测, 才会派出这些队伍出来镇压疆土,暂时保持疆土内的平静。

    战场上一直没有传回消息,朝中各处都不知道天子的情况到底怎样了, 臣子们各自心惶惶。

    邵蓉蓉回到帝台后,没有住回原来和天子一起住的丽华宫,而是住在另外开辟的一个清静院子里。

    “英娘,你告诉我吧,我忘记的人到底是谁??我为什么会如此难受...英娘,你告诉我吧...”

    尽管英娘调制的药多有效,一踏入殷京,蓉蓉就开始止不住地落泪,回到帝台后,哪怕避开以往她同天子一起生活过的地方,身边伺候的人全都换了,依旧没能抑制她内心隐约的感觉。

    “英娘,我好像能想起...又好像不能想起,你告诉我吧...为什么,为什么我感觉我的心会那么痛?”

    蓉蓉紧紧抱着一罐陶罐,里头是为了不变色,特意用蜂蜜浸泡的那日那盘“芍药花”蜜桃,她漂亮的眼睛一直在流泪,连她也不上来为何要掉泪。

    “告诉我吧...英娘...”

    就在蓉蓉追着英娘不肯放手,一位身穿夜行衣的人将带有消息的竹筒,用袖箭射到了树干上。

    英娘会意到约莫是前线捎来的消息,紧张地看了那箭一眼,想将女郎的注意力引开。

    不料她的眼神出卖她了,蓉蓉立马会意过来,不等她反应,就先她一步跳去大树旁,要将那箭筒取下来。

    “女郎!等...等一下!”

    英娘生怕会是不好的消息,立马要去阻止蓉蓉。

    争执间,蓉蓉怀里的陶罐滑落,一朵朵泡了蜂蜜的“芍药花”被砸落在地上,统统砸碎了。

    蓉蓉抓起箭筒内的羊皮卷那一刻,脑子里一瞬间什么都记起来了。

    她眼睛瞪得大大的,握信的手都抖个不停。

    “英娘...他...怎能如此呢...”

    蓉蓉感觉自己又一次被人欺骗和抛弃。

    “骗子!他那个骗子他怎么能又把我困住呢!”她情绪激动了起来。

    “女...女郎...陛下他并无困你啊...他了,等到绝对安全的时候,会有人专门把你送回充国,只是现在外面还不太平,你不能这么快回充国...”英娘忍不住道。

    “他这个骗子!这个坏人!他怎么能一声不吭把我迷昏,自己跑了呢...手铐在这种时候弄开算什么啊...他有本事锁,那就一辈子不要开啊...锁了又开,这算什么算什么啊??”

    蓉蓉不理会英娘,独自一人蹲在地上,一边握紧手里的羊皮卷,一边看着地上砸碎的“芍药花”,哭得不能自已。

    英娘没敢抢回那羊皮卷看,只能默默地退下,留下她一人冷静冷静。

    蓉蓉独自一人在院里哭了好久,直到眼泪流干,她呆呆地坐在碎的陶罐边,坐了好久。

    周围的侍者都不敢随便走前去帮她扫掉陶片,只能待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低着头,等候招令。

    蓉蓉心翼翼从碎片中捡回破碎的“芍药花”,全然没顾上掉地上脏或不脏,一口接一口地将其全吃了下去。

    吃的时候,还想起以前阿彻笑着同自己,把她削的两个掉地上沾满火灰的蜜桃都吃了。

    那时她坐在他怀里,笑着亲了他一口,满心满眼的甜蜜。

    她呆呆地吃完了蜜桃,便想着到以前和他一起有生活足迹的地方去看看。

    先是来到丽华宫,愈安宫的那场大火后,他们就将寝宫搬到丽华宫,丽华宫里还有一大片旧时仿照她宫殿种的大片芍药林,只是这时节天还冷着,芍药园里还没有花,枝木已经生长得过于葳蕤。

    她住的地方,一桌一物都没有变化,她记得那天她终于想起来所有的事,闹着要回充国,中途她曾回来自己的住处一趟取东西,阿彻追在后头来了,他们争执起来,她气得不想再看见他,随手拂袖将矮案上一个玉瓷杯砸了。

    现下,那个碎掉的玉瓷杯已经被收拾起来,用一个锦盒好好地收着,她开一看,才发现那碎掉的杯沿上沾染了她的口脂。

    他是因为那沾上她的口脂,才会舍不得扔掉,收在匣子里的吗?

    有个从前就守在这里的老宫女见她回来了,过来同她行礼后,开始叨叨絮絮地起她不在时候的事情。

    “女郎离开了以后,陛下也没有将我们遣散,他夜里不住他那屋里,总是让人抬一张矮榻过来,就睡在女郎的屋里。有天夜里有宫人不巧撞见,陛下竟然坐在女郎的床榻边用鼻子嗅,一脸迷恋的样子,我们都要以为陛下疯了,幸好那撞见陛下秘密的宫人并没有被处置,陛下他隔天就像完全忘了此事一样,没有提起,那我们自然也不会去提他的糗事。”

    “奴在想,陛下他大概很珍惜女郎在这里住的日子,所以才会这里生长出来的一草一木,都不肯让人剪掉,瓷杯碎了也不肯扔,女郎的起卧用具,旁人连碰都不能碰,就连我们这些老宫女,平日陛下也并不吩咐我们做事,也不把我们遣去别的地方,就只守在女郎的卧室旁,就像女郎从未离开过一样...”

    蓉蓉安静地听着那位健谈的老宫女絮絮不休地着这些事。

    古老的木棱窗外有鸟雀扑簌簌飞过,时光凝滞而久远。

    尔后,蓉蓉又来到先前被火烧毁的愈安宫。

    愈安宫如今已经被重新修葺好了,新修葺过的地方木色还很新。

    那时候她还十分惧怕男子,不敢踏出宫殿门一步,所以都没有仔细看过宫殿周围的布局。

    现在她终于看见,这里由大十数间宫室,呈曲尺形排布,正殿后方有一个花园,花园尽头又是一丛丛芍药林,枝叶掩隐间,她看见一间雕琢精美的牌匾,上面刻着“藏容殿”。

    蓉蓉好奇之下走过去,发现在枝叶的掩隐下,那里围守了重重守卫。

    “我能进去看看吗?”

    带头的守卫看见邵蓉蓉,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让开了位置。

    这间藏容殿,以往只有天子,和经得天子同意的人,才能进去,但是,天子也曾下过命令,这藏容殿里头的东西都是邵女郎的旧物,倘若某天主人要过来拿,决不能拦。

    推开了藏容殿,蓉蓉看见了许多早已被她遗忘的旧物。

    左边矮案上用锦盒绸布包裹着的桃木梳,是她当年从兽窟将浑身血污的少年拖回府邸时,用来帮他梳理头发的。

    在野兽堆里生活了一段时日的少年,那会儿眼神变得极其凶戾,浑身带刺一般,谁都不让碰,她进笼子好几回都被他抓伤手臂,后来,她耐着性子编故事骗他,她对他,这桃木梳子是帝卯赠给他生母之物,他若是同意让她给他梳理头发,这梳子就送他。

    可后来有一次,带上他去参加宫宴,被萧狗识破了,先帝压根没有送什么破梳子给他母亲,她以为他已经将恼忿得将这桃木梳扔了,没想到还在这儿。

    此外还有不少她的旧物,像是以前她逗他,在市集随手给他买的陶俑面具,有段时间因为萧狗频频召她去设宴,便抱到他屋里养鱼的青瓷缸,不知怎地裂成碎片后又被人重新粘合好了,还有...还有一个磕了角的碟子。

    蓉蓉想了好久才回想起来,那是他躲在兽笼不肯出来时,她喂他吃芍药糕用的碟子,那个磕角是被他闹脾气不肯吃时摔的,那时候她并未因他撒气就放弃他,而是笑盈盈用手去捡回那破碟子,重新命人送来新的糕点。

    她记得那个坏掉的碟子,她已经命人扔掉的,只是不知道为何又会出现在这里。

    还有许许多多不起眼的旧物,如今竟都出现在这里,看着这些旧物,就像那些往昔又浮现在眼前一样。

    她仿佛看见一个浑身是伤,充满戒备的少年郎躲在暗处,一边想靠近她,一边又抗拒,只能默默地收集那些她身边不起眼的旧物。

    从那时候他就开始喜欢她了吧?

    后来,她一次次将他推开,冷言冷语让他知难而退,她以为就能让他灭了那份心思了。

    她这辈子注定内心残缺不堪,治不好,不可能爱上任何人的,可他却一直在找靠近她的办法,就连她跳崖死了,他也要祭奠鬼神,大肆兴建慕容庙,想要召回她的魂魄。

    更是...不惜把余下的福气和命数,续命给她...

    所以,他续命给她,他就注定逃不过这一劫了吗?

    他...会死吗?

    蓉蓉已经不敢去想,眼泪糊了一脸。

    终于有关于天子的消息传回殷京,却不是天子自己传回的,而是昔日逃脱的清源宗族,其余十国的公子。

    那些公子在萧狗被俘,蓉蓉跳崖之后,就逃到了鬼方,获得鬼方首领的支持,一直隐忍至今。

    卫凛本来也是他们的其中一员,只可惜如今被蓉蓉囚于牢狱。

    他们发来消息,是大周天子已经被他们围困在荒山上,已经第五天了。当时大周军引敌上荒山的时候,越国公子趁机烧了大周兵粮仓,他们上山至今,已经足足五天没有吃东西。

    只要继续围困下去,这场仗不必再,自然会赢。

    届时,清源宗族就能回归朝堂,重新统治大周。

    这消息传来,有人欢喜有人愁。

    那些目光短浅且迂腐的人在牢狱中哈哈大笑,他们以为清源大族重掌政权后,他们就能得到释放。

    琢磨透彻的人,却都已经想明白了。当今天子出身虽低,行事虽然凶狠,但却是实实在在为大周做了不少实事,比如这些年的拓展疆土,又比如在充国施行的鼓励奴隶脱奴籍的举措。

    如今那些旧时所谓的高贵血统之人,着正义的名头,借助外族力量回来,一个不好,有可能会被外族反噬,到其时,大周上下不论身份血统高低,都将沦为异族者的奴隶了。

    就在朝中苦于无对策之时,邵蓉蓉焚香沐浴,穿上女君袍服,一步步往殿中走来。

    她提议,由她假借和谈的名目,去引开鬼方军。

    那十国的公子旧时都曾经受过她恩惠,由她亲自去谈,应该会给几分薄面。

    沿途快马加鞭,蓉蓉不擅骑行,硬是让精锐骑兵拉着玉轲车,一路颠簸抖颤地来到荒山附近。

    那时候,荒山上的大周军已遭围困第八天了。

    已经八天时间,又是座荒山,约莫山上蚯蚓都被挖光了吧,她得赶快些了。

    所以车子行进到一半,因为太颠簸,曾经毁了两个轮子,硬是又换上新的继续赶路。

    有士兵看女君脸色白得像鬼,曾关心地问她,是否要缓下来休息。

    但蓉蓉知道,阿彻如今在山上,片刻也不能耽搁。

    来到敌方营地的时候,十国公子亲自前来迎她。

    蓉蓉用了厚厚的脂粉,才能勉强遮掩住脸色的苍白,穿上一身雍容的锦袍,袅袅娜娜地在他们簇拥下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