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何以孤凤鸣(二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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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被掳走的弟子……是谁?”

    连毓听到常仪的话,对于心中那个问题,已经有了答案。他看着常仪挣扎的眼神,莫名生起一丝悲哀,为情所困,大约是每一代连家人的宿命吧……

    “栖岩谷掌教关门弟子,楚明沁。”

    常仪听到这个名字,先是怔愣了一下,随即默默地闭上了双眼,双手捂面。

    楚明沁,楚沁儿……是了,栖岩谷这一代弟子都是明字辈,沁儿,她也是该叫这个名字的。

    可是,尽管理智确定了这两个名字该是同一个人,感情上,常仪却宁愿自己相岔了。

    怎么会呢?

    栖岩谷的嫡传弟子,在道门第一大派隐仙宗的地盘,怎么会被一个邪修掳走?

    邪者,不正也。他完全不敢想象,被邪修掳走的楚沁儿会经历些什么。

    连毓无声地叹息,他本在犹豫,看到常仪这番表现,如何不知他用情极深。

    “青州基山,若是你想去,未必来不及。”

    他将一个黑金色的锦囊推到常仪面前,常仪诧异地抬头,不敢相信连毓会出这样一句话。

    “我连氏后人,可没有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的懦夫。”

    连毓爽朗地大笑,素手一挥,常仪已被他送到了千里之外,而在常仪耳边,还留下了一句调侃,“只是既然救了,就把人家姑娘追到手吧”。

    常仪握着锦囊,不明白连毓为什么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明明,是他教导自己一定要保全己身,低调行事的啊……

    然而,在天下居中,原本表现得轻松写意的连毓却是突然吐出一口鲜血。他看着茶盏中映出的影子,那双曾经永不服输的眼睛里却带上了无奈和认命。

    连氏一族自魔尊连承续起,修得便是“正统”的魔道功法。只是,当年连承续有连氏千百年的皇朝气运加身,故而哪怕最后因魔气反噬而暴毙,在此之前,却是修为一日千里。

    可是因为身为修者的缘故,连氏已经失了人间帝王之命,后世子孙,又哪来的皇朝气运辅助修炼?

    连氏一族从不乏英才,而曾经身为皇族的自尊更不容许他们为了一己私欲而使天下重起纷争,篡夺已经受到天道承认的叶氏皇位。于是每一代连氏族人都在完善魔尊传下的秘法,以消除因为失了龙气庇护而造成的后遗症。

    可是,极恶之法又哪是那么容易修炼的?天魔也好,吞噬也好,虽然魔修的出世算得上是应运而生,但是天道又哪里当真容得下他们这些另辟蹊径,妄图一步登天的存在。

    修者最忌因果纠缠,然而魔修却注定避免不了这一点。

    这也是为什么繁盛一时之后,魔修的数量骤然锐减。只是,旁人可以选择不修练魔门秘法,但是背负了无数因果的连氏却已经不能回头了。

    代代族人只能如饮鸩止渴般一边修炼着对他们而言如同□□的秘法,一边试图从中找出一丝生机。

    而维持着连氏千百年传承不绝的,则是连承续留下的九枚龙涎珠。

    当年连承续死前隐隐察觉到了秘法的弊端,舍弃自己的活下去的最后希望,将残存的龙气凝为九枚龙涎珠传与族内。

    只是龙气毕竟是消耗品,这么多代下来,残存的不过他手中一枚。

    而今,也该是交到仪手上的时候了……

    连毓抹去唇边的血迹,想起当初执意不肯修炼的女儿。她是不是早就看到了自己的宿命,所以才不愿意成为夺走父亲根基的那个人呢?

    只是,和锦,你不明白,哪怕是再穷途末路,连氏的血脉,都不该也不能断绝啊……原谅父亲吧,终归是让你的儿子走上了这条不归之路。

    连毓握紧怀中藏着的那样东西,变幻了身形,一步一步走到常府之前。

    常家家大业大,自不会放一个陌生人随意进府,而连毓也没有进去看一眼自己女儿所选定的那个人的意思,将怀中被一块鎏金墨绸包裹着的东西递给门房。

    “这是你家少爷托我寻来的,还劳哥替我转交给常少爷。”

    魔音入耳,门房自是不会有所异议。连毓的神念感应到东西已经放进了常仪的房间,更是明白上面有着唯有连家血脉方能破开的禁制,便放心地离去了。

    “仪,外祖这把老骨头,大概就只能再为你做最后一件事了。”

    淡淡的血气自连毓身上弥散开来,魔修秘法吞噬万物,自是包括修者的精血。哪怕失去了赖于修行的龙涎珠,连毓依旧是第一代魔尊的血脉,曾经传承千年的连氏皇族最后的嫡裔。

    自这一天起,魔修之中注定要起动荡,因为谁也阻止不了一个老人为自己后人铺路的决心。

    太和山,隐仙宗。

    继楚沁儿失踪后,清谈会自然暂停了。各派长老们压下了有关无心邪君的消息,在清点完自家门派的弟子后,便带着弟子先行告辞了。

    楚沁儿自然要寻,但是事关邪君,普通弟子根本没有插手的能力。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本该一无所获的楚泽竟然发现了无心邪君的踪迹,并且在孤身一人的情况下追了上去。

    “师祖,邪修之事,你对楚微泽讲过?”

    楚渊岚听到门下弟子的报告,揉了揉眉心,只觉得有满腹抑郁之气却无从发泄。

    他勉强扯了扯嘴角,似乎想对师祖表现地礼貌些,却终究还是办不到。

    不知道是不是无心邪君重现的关系,他近日越回忆楚沁儿的模样,越觉得与渊岫有些相仿。本该是无病无灾的地仙,这些日子以来却总是感到心脏隐隐抽痛。

    “我也没有想到他会……”

    听闻宗门出事急忙□□而来的净明真人有些理亏,对于初入门的弟子,有关邪修之事他们提及时从来都是点到即止。因为初入门的弟子一般没有下山的机会,不怕他们接触到邪修。再加上邪修功法虽然邪异,但对很多人来难免会受其吸引。于其因为深入了解了邪修而在平日修炼时行差踏错,倒不如暂时不知。

    谁也没有料到甚至还未筑基的楚泽竟然能够发现无心邪君的存在,更不会想到他竟不上报宗门,而是独身追去。

    而楚泽这一边,却不是众人想的单独一人。

    只见封景手持一罗盘状法器,同楚泽一道循着无心邪君的气息往青州而去。

    青州,基山。

    昔年禹帝所建的天道观早已随着风沙而去,曾经隐居于此的巢父和许由也不知所踪。

    在这传中的仙山之地,如今居住的却是被无数修者厌恶仇恨的无心邪君。

    以无心邪君的修为,横跨九州不过瞬息。所以,不论是楚泽也好,常仪也好,自然不可能在他回到洞府之前追上他。

    只是,今时今刻,这位无心邪君的行为举止却有些异于往常。

    他不吝于享受生活,却不许旁人侵入他的私人领地,所以无心邪君所收的仆侍从来都不敢进入他的寝殿,也坚信这位邪君一如他名号所称的那样无心无情,不会让任何人真正入侵他的生活。

    然而,今日,无心邪君的榻上却横卧着一个女子。

    申洋站在榻边,看着楚沁儿身上沾染的血迹尘土,心底觉得莫名烦躁。然而这种烦躁却并不是他惯常会有的那种因为床榻被旁人弄脏而引发的杀机,而是一种不喜欢不愿意看到这些东西出现在这个人身上的复杂情绪。

    他抬起手,下意识地想要触碰楚沁儿脸上的血痕,却在想到些什么后突然停了下来。不止如此,他还后退了几步,似乎要与楚沁儿保持距离。

    “唔……”

    似乎是因为躺下的姿势压倒了伤口,哪怕是昏迷着,楚沁儿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

    申洋上前一步,又退开三步,静立片刻,用手中的长鞭将楚沁儿卷起。

    因为知道无心邪君有洁癖,时时都可能来沐浴,所以洞府的汤池边总是有十二个时辰待命的侍女。

    当楚沁儿被申洋用长鞭卷着带到汤池时,所有静候着的侍女却都吃了一惊。

    在侍奉这位邪君多年后,她们对于外界的传闻也有了几分真实的了解。

    在此之前,她们也不是没有见过邪君带旁的女人来到这里,然而对于那些被邪君抱在怀中的女子,她们却总是不屑大过同情的。

    而此时,见到被邪君用长鞭轻放于池边的女子时,所有侍女不由得认真起来。

    “清洗干净。”

    申洋面无表情地留下一句话,似乎只是将楚沁儿当成了一样物件。然而当他看到楚沁儿身上被长鞭上的邪气侵蚀出来的痕迹,却默默地顿住了正欲转身离开的脚步。

    “……等下送到我的房间来。”

    完双方都似乎愣了一下,申洋抿了抿唇拂袖离去,而侍女们之中,却有几个资历老些地互相对视了一眼,彼此脸上都带了些许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