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何以孤凤鸣(二九)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女子秀美的脸上。短短几天的功夫,楚沁儿就瘦削了下去。
如今,她被那个自称是她父亲的人困在这座宫殿中,不能踏出一步,也不能传出任何消息。
她不是没有试过假意承认他的身份,但是或许是第一天她的反抗让那人记忆深刻,此后,无论她再什么,那人都不曾理会过她。甚至于,再也不来见她。
申洋侧身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着楚沁儿端坐的模样。然后,他并不像前几日那样悄无声息地离去,而是触动了门口的结界,缓步踏入了宫殿内。
“沁儿,有人来接你了……”
他朝楚沁儿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
楚沁儿的眼睛亮了亮,随即又化作担忧。不知来的是何人,哥哥会不会也跟过来了……即使看不出申洋的修为,但是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她也可以看出这个男人有多么的可怕。
申洋见楚沁儿还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墨绿色的光芒又从他眼底深处泛起。
长鞭抽出,将楚沁儿捆地紧紧的,申洋一把拽过她,以一种即贴近她的姿势在她耳边低声道:
“我带你去见见他们吧……”
他的手第一次触碰到了楚沁儿的肌肤,虽然随即便松开了,但是楚沁儿还是能察觉到那份同正常人体不同的冰冷。
然后她突然发现申洋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变了,变得有些怪异和温柔。
那条不知道从哪里抽出来的鞭子被申洋收了回去,他牵起楚沁儿的手,紧紧握住,唇角弯起,就像是一个得到了什么心爱的玩具的孩子。
申洋的力道大得可怕,楚沁儿被他拉着,跌跌撞撞地快步朝外走去。似是觉得楚沁儿走的太慢了,申洋突然松开了手,看了看自己之前和楚沁儿掌心交握的右手,半蹲下身子,不顾楚沁儿的挣扎,猛地将她背了起来。
且不申洋的身份尚还敌我不明,但是男女之别就足以让楚沁儿对这个姿势不满了。然而,当申洋笨拙地反手拍了拍她的脊背,略微偏过脑袋,用脸颊蹭了蹭楚沁儿搭在他肩膀上的脑袋时,楚沁儿却像是突然被什么击中了一样,僵硬了身子,停止了动作。
“爸爸,我要吃糖葫芦。”
男子背上的女孩紧了紧自己搂着父亲脖子的手,然后噘着嘴指着街边的糖葫芦喊道。
“好,妞儿想吃爸爸就给你买。”
男子也没有生气,托了托被他背在背上的女儿,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递给那个卖糖葫芦的贩,然后接过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递给女儿,还偏过头亲昵地用自己满是胡渣的脸蹭了蹭女儿细嫩的脸。
那时候,被奶奶牵着手走在大街上的楚沁儿是如此地羡慕那个和自己同龄的女孩。奶奶以为她想吃糖葫芦了,便也买了一串给她,可是只有她知道,自己只是想要有一个宽大的脊背可以托起自己。
那是在奶奶收养哥哥之前的事了,她不愿意奶奶难过,所以从懂事以后便再也没有提起过爸爸妈妈的事,但是……
趴在申洋的背上,楚沁儿不知怎的有些眼眶发热。明明都那么大了,怎么还像一个孩子一样爱哭啊……她用手背抹了抹眼睛,然后忍不住心翼翼地环住了申洋的脖子。
这样的接触似乎让申洋感到十分高兴,连他的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不一会儿,两人就离开了这座宫殿,来到了一片开阔的平台。
楚沁儿这才发现,自己这几日所住的地方一直是山顶。如今她在申洋的背上往四周望去,看到的都是波澜起伏的山脉。
一直背着她的申洋似乎突然感受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下,将她放在平台边的一块巨石上,拍拍她的脑袋,好像在让她乖乖坐在这里。
这几日的冷漠态度好像在不经意间就消失不见了,申洋对她的态度又回到了第一次见面的样子,甚至于比那时表现地更为亲昵和直接。
楚沁儿如申洋所愿地坐在那里,这几日间,她除了发现申洋实力的异常强大以外,还敏锐地注意到了申洋的不正常。他的所思所想所为,好像和普通人完全不在同一支线上。
“润之,这阵法只差最后一道了……”
一直一步一步往前走的封景突然停了下来,在他面前,是与之前的绿意盎然截然相反的黄沙漫天。
楚泽的脚步顿住,于阵法一道上他所知不多,却也看得出面前的阵法怕是比之前加起来的都要危险。
然而封景的表情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盘膝坐下,也不顾衣袍粘上了泥土枯叶,然后,将一直抱在手中的古琴置于膝上。
“这把琴是家祖在悟道后亲手做的,虽然完成了,但是还不等他给这把琴起个名字,他就去赴了隐仙宗宗主之邀。
所以,我们这些后人也就一直没有给它起个名字,如今,就叫它‘无名’吧。”
他的右手扣住琴弦,左手搭在弦上,然后回头,冲楚泽微微笑了一下。
楚泽的瞳孔一缩,似乎意识到了封景算做什么,刚想阻止,却见封景已经急速地拨动了琴弦。
不似之前总是带着某种旋律的琴音,这一次那把无名古琴发出的琴音锐利而刺耳,配合着左手的吟、猱、撞、唤,仿佛化为音刃,直直刺向对面的幻境。
原本展现在楚泽眼前的黄沙一点一点地被侵蚀,绿意从底下钻上来,却并未给此处带来半点生机,而是诡异的扭曲蜿蜒着。
随着黄沙褪去,丛林浮现,那种让人心头如遭刀割的琴音也停了下来。自第一弦起,七根琴弦接连崩断,而那上好木材雕琢磨而成的琴身上也蔓延出了一道裂缝。
封景的身形晃了晃,面色苍白地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倒过去。
他白皙的手指拂过琴身,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家祖于琴艺之上造诣极高,若是知道我这不肖子孙以这样的琴曲毁了他最心爱的古琴,怕是会气得死我吧……”
他摇摇晃晃地扶着一旁的树干站起身,另一只手死死地扣住那把已经毁掉的古琴。
“抱歉了,润之,怕是……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
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封景的喉间溢出,将青衫染成暗色,楚泽急忙上前扶住封景,发现他只是暂时昏迷了过去才松了口气。
他沿着山路往上望去,建于山巅的宫殿群已经隐约可见。
咬了咬牙,楚泽将封景安放在一边的大树下,用凤凰真火设下只要有人靠近便会被触动的禁制,继续一个人独自往山顶走去。
大抵是山上的主人太过于相信这些阵法的关系,在最后一个阵法被破除后,楚泽就没有再遇到过什么阻挠。很快,他就已经看到了耸立在山巅的宫殿的全貌。
即使心急如焚,楚泽也没有傻傻地第一时间冲上去,而是盘膝坐下,恢复一路来消耗的灵气。
待灵气全数恢复后,他唤出长离剑,犹豫了一下,用剑身划破手掌,将鲜血染于其上。
“若是今次再敢乱来,我不介意毁了你。”
凤凰真火在他手心亮起,长离剑颤了颤,意识到楚泽的认真和来自南明离火的威胁,无声地蛰伏了下去,表示暂时地妥协。
解决了可能有的后患,楚泽这才心地前进,继续这段最后的路程。
然而,所有的郑重其事却在登上山顶后化为了无用功。似是早就料到了他的到来,山顶的平台上视野开阔,空无一人,只有坐在一边似乎受制于人的沁儿和一个负手而立一直凝视着他来的方向的黑衣人。
“哥哥。”
见到楚泽出现,楚沁儿是又惊又喜又忧,她连忙站起身想要跑向楚泽的方向,却被不知从哪里长出来的墨绿色叶子束缚在了原地。
“沁儿。”
楚泽见她似乎并未受到什么伤害的模样,略略松了口气,然后见到她被困住,不由得对黑衣人怒目而视。
“你就是无心邪君?”
申洋用看不出神情的眼睛量着楚泽,看在沁儿的份上,勉强扯了扯嘴角,开了尊口。
“你是何人?”
然而这样的表情落在楚泽眼中却像是嘲讽,长离剑在手,他遥指申洋,
“放了沁儿。”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当他点破申洋的身份时,楚沁儿眼中一闪而过的震惊。
这个人,这个自称是她父亲的人,怎么会是那个恶名昭彰的无心邪君?
对于多是女孩子的栖岩谷来,对于无心邪君的警惕显然要高于其他几个门派,便是楚沁儿这样刚入门四年的弟子也被普及过一些无心邪君的事例和特征,以免一时不慎被他骗身又骗心。
然而,这几日的相处,楚沁儿并没有在申洋身上感受到一丝直接的恶意,也没有察觉出他行为的半分逾矩,更没有将申洋同那些师姐们口中可怕的无心邪君对上一星半点。
可是如今哥哥竟然这个人就是无心邪君?
怎么会?
那么,奶奶,不,母亲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