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何以慰英灵(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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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

    祁晏愣了一下,感受到吕能同样担忧的眼神,微合眼睑,脑海中几番思绪,已是明白了潘言的意有所指。

    “是我想岔了。”

    若是他死了,做下此事的人自不可能放潘言他们几个活着离开。不要什么隐姓埋名,远遁他乡,他们都不是孑然一身的。随便找个由头捏着家人的生死,也不怕他们不撞上门来。

    只有他活着,哪怕仅仅是活着回到朝中,才有希望保全他们的性命。

    “我们走吧,进茫山。”

    茫者,若迷也。

    他们自猛华关遁走,一路借密林遮掩痕迹,以避开追赶的敌军和不知是敌是友的搜救队伍。然而,因为茫山的传,他们却始终不敢深入密林,唯恐陷入迷障而不得出。

    只是,此时此刻,若想生还,怕是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茫山既有传闻在外,自当有人入而出之。都是风雨里来过的军士,他倒不信他们会走不出这的茫山。

    吕能、郎正阳闻言一愣,茫山的传闻在当地极为可怕,他们驻军此地已久,自也信以为然。

    前些日子哪怕险些被追兵赶上也不曾遁入深山,也是为此。

    然而,潘言却是二话不地带上了仅剩的行囊,随着祁晏踏出洞外。

    “我相信元帅。”

    待到潘言的背影都消失了,一句话才飘落在吕能、郎正阳的耳侧。

    “格老子的,又被那潘二抢了先!”

    郎正阳气鼓鼓地大摆手也跟了上去,吕能摇了摇头,素来板正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然后揣着手看着晃悠悠却快速地走在几人的身后。

    风雪呼啸,寒意逼人。

    然而被外人传扬成鬼神之地的茫山却有一处四季如春之地。

    各色的鲜花开放在山谷里,以碧草为底,绘成一副长卷。

    一汪清泉自山间流淌而下,在山谷中形成一处碧潭。潭边矗立着两栋竹楼,精致巧,浑然天成。

    “洺祁?”

    此时天刚破晓,拂晓的微光已经洒落在了这片谷地,给叶尖的露珠点染了几分金色。

    一个内穿大绒茧绸道袍,外罩雪狐裘的孩童推开竹楼的门走了出来。

    有肉身在不比魂体,自从此世的身体降生,时霊也不得不一改往日的神仙做派,必须保持充足的睡眠和正常的三餐。不过,他既记忆未失,自出生起凭借留存的那一口先天之气,炼气锻体,再辅以神魂加持,倒也不会像真正的孩童那般脆弱无力。

    此时他按照平常的作息醒来,却发现某个从来黏着他怎么赶都赶不走的家伙今天竟然不像以前一样一直坐在床边痴汉地盯着他——用洺祁的话就是不能错过阿时醒转的时候睫毛颤啊颤的瞬间()——没被吓坏真是辛苦阿时了啊,而是一大早就不见了踪影。

    朝食早就被放在了桌上,梅花汤饼如孤山下飞玉浮西湖,浸润着精心熬制的鸡汤,散发出诱人的清香与檀香的郁香。而梅花粥的香气则与之不同,去肉而加蜂蜜,做成了甜口的粥更好地保留了梅花的幽香与静谧。

    应时应景又营养滋补,看来,山下的王大厨又被洺祁摧残了啊。

    在时霊刚刚拥有肉身的时候,洺祁其实是尝试过想要自己下厨的。毕竟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就要抓住男人的胃嘛。奈何天意如刀,在毁灭之神愈发平和的现在,偏偏有一个地方让他的神职充分暴露了。

    鉴于时霊此时“脆弱”的状态,洺祁无奈放弃了自己的厨房大计,但是出于某种心思,他还是在吃上死磕了。毕竟,虽然阿时貌似没有特别在意,但是,洺祁可是还记得某个世界跟他争夺阿时的女人正是从吃上牢牢地抓住了时霊。

    在变异者世界虽至今仍未称王但已经有王者作风了的林溪:阿嚏,是宝宝想妈咪了吗?

    咳咳,让我们忘记吃回到被遗忘的洺祁身上。

    时霊注意到洺祁并没有忘记给朝食保温,想来他的消失并不是出于什么急迫的事。算了一下时间,大致意识到了某人只是从昨天别扭到现在,又想求安慰了而已。

    时霊裹了裹外袍,叹息一声,总觉得他们俩现在的身形还是应该颠倒过来啊。

    山谷里早被洺祁施了特殊的手段,便是入冬以后也并不怎么寒凉。时霊望着空荡荡的山谷,眸光转动,已是知道洺祁去了哪里。

    在绿草如茵的山谷里,这一片狂风暴雪之地太显眼了好嘛。

    时霊举步走过去,果然注意到了某个蹲在风雪里碎碎念的身影。

    “阿时是我的,才不要什么父亲QAQ”

    “但是早点帮这个世界完成命运线就能回老家结婚了”

    “嘤嘤嘤,去接人?不去?去?不去?”

    …………

    “洺。”

    时霊并没有想要踏进去挑战十五级暴风雪的意思,他只是站在一边,甚至连声音都没有大上一分。

    “阿时!”

    洺祁带着风雪扑过来,却在将要抱住时霊时便已将一身风雪都化为了日光般温暖的温度。

    他蹭了蹭时霊的脸,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人类所谓的吸猫,大概也就是这样的感觉吧,真是欲罢不能啊。

    在他身后,因他情绪而生的暴雪慢慢平息,雪落于地,于刹那间,生出了一树梨花。

    这是……生之力。

    时霊伸出短手,回抱了洺祁。

    “洺,我有过吗?”

    “什么?”

    “我爱你。”

    ※※※

    风雪呼啸不止,祁晏只觉得每走一步,都重愈千斤。

    郎正阳本想架着他往前,却被祁晏推开。

    他低估了茫山的凶险,更高估了自己的体力,然而,在还没有到极限的时候,他并不想要拖累他人,也不习惯依靠别人,哪怕郎正阳是他亲自选□□的亲兵。

    在他屡战屡胜在军中声望达到顶峰的时候,那位几乎可以是看着自己长大,一手提拔了他的徐老将军却曾经叹息着自己并不适合军营。

    他那时泰然自若地了一句“怎么会呢”,然后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内心却知道徐老将军得一点都没有错。

    或许是幼年经历的关系,他性独而多思。即使明面上做得出一副与士兵同甘共苦,战时冲锋在前,退时亲自断后的铁血模样,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所有这些能够为他赢得军心的行为,无一不是权衡利弊后做出的理智决定,而非发于内心的真情。

    他需要军心,才能为舅舅赢下一次又一次的胜利;

    他也需要恰到好处的声望,才能既令今上无法轻易对他下手,又不至于功高震主。

    只是,他没有想到,即使登基以后,今上的性子竟还是这般不管不顾,而仁寿宫中的那位……若在这事上没有推波助澜,怕也是不可能的。毕竟,母亲身份特殊,哪怕她怨恨当年祖父杀她幼子,却也无法对母亲下手。而自己,一个不过是在机缘巧合下得了先帝青眼,“无亲无故”的孤儿,又是沐家仅存的血脉,若有机会弄死自己,以她的性子又怎么按捺得住?

    祁晏对舅舅尊敬,对当今——他血缘上的表兄——也不乏理解,却始终无法服自己,去奉承那个他应该称呼一声“太后”或是“舅母”的女人。

    脚下一个踉跄,祁晏撑着一旁粗大的铁杉树干,站直了身体喘息着。

    “祁帅?”

    郎正阳想扶,但跟在祁晏身边多年,他自然知道自家元帅的性子,手抬起又放下,一时间也不知该摆在哪里。

    祁晏勉强平缓了呼吸,滚烫的身体愈发衬托出了外界的寒冷。

    他举目眺望着四周,却只见高大的铁杉,巍峨挺拔,茂密繁盛。层层的积雪压在它寒冬依旧翠绿的树冠上,纯白的雪与莹然有光的绿交相辉映,颇为壮丽可观。

    然而对于迷失了路途的祁晏等人来,这样遮天蔽日的树冠,却着实阻了他们的生途。

    他们一夜未能休憩,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本以为茫山不过天险,然而只是一日,便能感觉出其中或有神鬼之力作祟。

    黑夜茫茫,林间偏有鬼影憧憧。他们侥幸在日暮前找到的山洞,却在入夜后消失不见。

    仿佛这座山在深夜不欢迎任何生灵的到来,百鬼夜行,鬼神盛宴。误入其中的他们,只能跌跌撞撞地不断挪移。

    直到破晓的星在空中浮现,他们才得了片刻的喘息。然而,白日的时光并不长久,仗着微薄的光开始寻觅路途,却不想越陷越深,不知身处何地。

    是他大意了,妄图以人力战胜天地自然,明知世间有神鬼莫测之事,偏偏还将茫山传言视作山野之民的愚昧。

    作者有话要:

    设了定时但是好像莫名其妙没有发出去?差点诈尸的第二天就断更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