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何以慰英灵(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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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晏一时之间有些出神,或许是因为,他终于要见到那个影响了大雍两代皇位更替的传中的仙人了,亦或许只是因为,那个人,是他母亲思之不忘的特殊存在。

    “祁帅。”

    潘言低声提醒,让祁晏从那些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他知道的远没有祁晏多,但是,不可否认,他也对传中的仙人好奇至极。

    “抱歉。”

    祁晏有些愧疚于自己的失态,可他不知道的是,接下来还有更大的失态在等着他。

    “你见过这方主人了吗?”

    潘言摇摇头,他们昏迷着被带到此处山谷,因为几人都只是有些虚弱,而不像祁晏那样伤重在身,所以早早地醒了过来,却不见山谷中有什么人影。只有备好的药物和食水,体贴至极,却似乎又冷淡至极。

    “那么,我们也该去谢过救命之恩了。”

    祁晏换上放在一边的衣袍,整理衣冠,然后带着潘言一起踏出了房门。

    吕能和郎正阳早在竹楼外等了许久,此时郎正阳见祁晏精气神都不错的样子,终于松了口气。

    “祁帅。”

    “能子,正阳。”

    祁晏分别给了他们两人各自一个拥抱,然后向着空旷无人的山谷抱手,一揖到底。

    “谢神君救我等性命。”

    朗声开口,声音在山谷中传扬,然后引来一声轻笑。

    “有人跟你提过我?”

    几人的身后浮现出一道波纹,波纹荡开,原本以竹楼为中心的山谷不知怎的又扩大了几倍,一白衣青年抱臂站在一侧,金瞳熠熠,让人凛然。

    那瞳孔不是灿金的,而是带了暗色的锋芒,当他用这双眼眸注视着谁的时候,那人必会感受到刀锋般的凌厉。可是,这样的暗金又并非魔性的,即使畏之如高山深海,却也不会有任何妖魔之。

    郎正阳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吕能面色不改,可只看他站姿的变化,便知他心底生出了警惕与震撼。

    潘言和祁晏早在《永清大典》上见到了金瞳的描述,然而直至亲眼所见,才知晓自己之前的想象是多么的贫瘠。

    他们总算是知道了,为何太/祖高皇帝和高祖称之为神君,而非普通的仙师之流。

    祁晏本有很多种方式可以回答洺祁的问题,然而各种思绪纷转,脱口而出的,竟是——

    “一别多年,家母不敢忘神君风姿。”

    “呵。”

    洺祁冷笑。他虽知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祁瑛都不过是一曲桃花空付流水,阿时绝不会对旁人有半分回眸之意,甚至于,祁晏作为晚辈,对祁瑛心思的了解都未必准确,但是听到这样的话语时,还是忍不住气恼。

    爱人太出众太受欢迎了果然很苦恼。

    洺祁有时候真想把阿时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但却又舍不得抹却初始之神的光辉。果然还是应该快点让阿时回归神座啊,无知者无畏,只有这些不了解真相的人,才胆敢对初始之神生出窥视之心。至于真神界的那帮鬼,看在办事还算靠谱,对阿时非常敬重的份上,就勉强忍受一下吧。

    “长公主的问候,你还是跟旁人去吧。”

    洺祁甩手,面上一派高冷,内心却是——嘤嘤嘤沾花惹草的阿时╭(╯^╰)╮

    示意祁晏单独跟他来,吕能同郎正阳两人虽然有些不放心,但是看到潘言的暗示,却还是只能看着自家主帅跟着那位“神君”往不远处的楼走去。

    不过,祁帅竟然是昭圣长公主的儿子吗?

    两人骤然得知这样的隐秘,一时间也觉得以前疑惑的许多问题都得到了解答。

    且随洺祁进了楼的祁晏。他虽知身为传中的仙人,洺祁若想对他不利完全不需要多费什么手脚,但是心下还有些忐忑,却不料进了楼,竟看到桌边端坐着一个不过五、六岁模样的孩子。

    见两人进来,那孩子先是冲神君露出一个笑颜,然后便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令祁晏瞬间有了一种莫名的紧张。

    “神君……”

    祁晏看着那孩童不知怎的令他有些熟悉的模样,心中有什么想法要破土而出,却始终差了那么一丝灵感。

    洺祁却不理他,“吧唧”一声在时霊脸颊上落下一吻,然后亲亲密密地坐在他身边,把时霊大半个身子都搂紧了怀里。

    “洺。”

    时霊安抚性地伸出手,摸了摸洺祁的脑袋,然后示意祁晏落座。

    “祁将军。”

    “您是?”

    祁晏不会天真地以为时霊是个普通的孩子,但幼童的外表实在太具欺骗性,让他在尊敬之余还是忍不住放柔了语调。

    “我同您母亲算是故人,而这具身体,也与你有几分血缘关系。”

    气质使然,虽然时霊外表看来年岁尚,但不得不,哪怕是三头身他也还是很能端得住仙风道骨的派头的,因此他出的话,虽然听着有些奇异,却还是让祁晏信了。

    但是接下来的一句,却让祁晏脸色大变。

    “若按凡人的法,这一世,我该称呼您为‘父亲’。”

    ???

    !!!

    祁晏被最后那个称呼惊到,疑心自己听错,然而看着时霊笃定而淡然的目光时,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听力应该没有因为之前的受伤而出任何问题。

    “父……亲?”

    “是的,父亲。”

    时霊叫的坦然,他虽然有记忆在身,但并不忌讳因肉身血脉而多个长辈。原也想过如过去的轮回那样,顶替原主的身份以便于行事。但考虑到如今洺祁就在身侧,两人行止间难掩情谊,若让祁晏觉察出他们的关系,只怕别是让祁晏认可与他同性的洺祁了,便是洺祁换了个性别,怕也要被祁晏暴出去。

    他们不会在意世人的目光,但是,一则没必要平添困扰,二则他也舍不得让洺祁委屈,无论是克制情感还是被当做变态,都不该是毁灭之神应该承受的。

    因此他们决定对祁晏——这一世时霊名义上的长辈——坦言相告。反正有前人作证,世间也有鬼怪横行,想来祁晏还是能够愉快地接受的。

    祁晏:QAQ

    “仙神历劫,脱仙身而入轮回。我同洺乃道侣,推衍出我有一劫波需历,应在祁氏,故当年救祁豫而教之。谁知祁豫命主紫薇,自祁氏称帝,天机被龙气所掩,我二人卜卦再三,方知未来投身何处,故……”

    他话语未尽,祁晏却已猜出了下文。

    当年高祖若不称帝,便是满门覆灭的结局。既然要他儿子活着,要他、他母亲活着,那么,自然只能顺天应命,助高祖夺位。

    原来,令祁家祖上惊疑不已的神仙异事,竟不过是仙神历练的先机。

    他惊讶于自己如此坦然地就接受的时霊的辞,却又觉得,这样的人物没有必要欺骗自己。只是……

    “舜华她……”

    他同殷氏结亲,是舅舅赐的婚,户部尚书的孙女,出身殷氏大族的贵女,嫁与皇帝的义子,以弱冠之龄掌五军都督府印信的定边侯,再门当户对不过的婚事。

    舅舅问过他的意见,他知舅舅赐婚是为了他好,便只道“一切随陛下做主”。

    后来洞房花烛夜那天,第一次见到烛火下温婉秀丽的妻子,心上才有了责任感。

    他想,他会对她好,举案齐眉,白首不离,不负她将终生交托,定下红叶之盟。

    婚后相处,两人渐渐从陌生到熟悉。在度过了那段突然从未曾谋面的陌生人变为最是亲密不过的夫妻关系的尴尬时光后,他与舜华的生活开始走上正轨。

    殷氏贵女,到底是不负世家之名的。

    他很喜欢她,不只是他,便是久已不曾露出笑颜的母亲都在与舜华的几次相处中难得地表露了温情。

    只是,他不能总是沉溺于这样的温柔乡。北方的战乱一直未曾平息。高祖皇帝尚还未登上皇位时曾经狠狠地将他们怕过,可是江宁远离边境,登基后的前燕王并不能再一次又一次地御驾亲征。而那些夷族们,一旦远遁荒野,再耗费兵力去追,就远远得不偿失了。

    高祖皇帝尚在时,他们还有几分顾虑,再加上燕地有徐睿徐将军驻守,他们多只是规模地试探着犯境。

    待到高祖驾崩,徐将军年岁渐长,朝中武将青黄不接,那些人便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以至于舅舅平定百濮的计划再三搁浅,乃至有生之年都未能得见天下大统。

    百濮之民虽同属蛮夷,但常年隐迹深山,即便时而会骚扰边民,同是大雍不稳定的根源之一,却远不如北夷对大雍的威胁大。更何况,这些夷族之中,还混有前朝旧族,他们本就是关外之民,因贪慕关内繁华才在数百年前马踏中原,骄奢淫逸那么多年,享尽了中原大地的富饶,又哪里愿意再一次回到逐马草而居的飘零生活。因此伙同其他夷族盯准了大雍,每每恨不得在大雍身上咬下一块肉来,最好能够重回奴役汉人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