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见到黎明的杰西卡是错愕来形容的话， 那么见到何往宾的杰西卡只能冠以“震惊”二字。

    但是却又在意料之外， 情理之中。

    杰西卡张成了鸡蛋大的嘴巴只持续了几秒钟，宕机的大脑就开始疯狂运转。

    离开星际海盗的时候，她是跟着何往宾流浪的。

    因为没有人愿意带着她这样的一个拖油瓶， 只有何往宾这样还算比较念着一点旧情的人愿意不辞辛苦的把她拽在身边——光凭这一点， 就足以让何往宾在杰西卡心中的地位远超他人。

    如果路伊和安格尔在杰西卡心中的印象是充满威慑力的“领袖”的话， 那么何往宾是在这个团队中更加近乎于真正家人一般的存在，某种程度上，比起路伊不近情面的铁腕统治，何往宾代表是把他们像家人一样凝聚在一起的温情。

    这个温情在某个节点暂时抛弃了她。

    或者， 正是因为何往宾是13号内唯一一个还存有一丝善意的人， 所以他才无法割舍掉对黎明的牵挂，在确保了杰西卡安全的情况下， 选择动身寻找其他的家人。

    杰西卡记得何往宾曾经对她过：他是一个很念旧的人。

    念旧的人往往会囿于过去的事情而过于优柔寡断。

    念旧的人也往往会选择面对那些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第一时间选择柔和处理。

    念旧的何往宾在离开了自由联盟后带着杰西卡回到了家乡， 甚至还试图回到家庭之中。

    可是最后的旧情断在了旧家庭的杳无音讯里。

    何往宾起初以为只是单纯的失去了联系，于是多方听， 直到最后才确定那个事实：那就是把他送进那所名为13号监狱的父母早就远走高飞， 带着在他进去后出生的弟弟一起， 消失在茫茫宇宙里。

    他们从来没有期待过他的回归。

    于是他的回归也就显得没有意义。

    何往宾就是在这之后， 下定决心寻找黎明。

    人心就是这样，失去了什么东西， 本能的就会企图抓住另一个类似的东西来填满情感上的空缺。

    黎明就是何往宾可以抓住的空缺。

    而显然——

    杰西卡看着神态自若坐在自己面前的瘦高男人，看着他习惯性的抚了抚眼镜的动作，压抑住内心的错愕， 突然笑了起来：“好久不见，老师。”

    何往宾是13号所有孩子们的老师。

    “介绍一下。”

    杰西卡清了清嗓子，冲着一旁的宗时礼等人主动担任了中间人，道：“何往宾，我们的老师，人送外号人形图书馆，也是出身自13号。”

    早就把13号幸存的所有人摸了个门清的宗时礼早就猜到了何往宾的身份，但她还是向杰西卡投向了诧异的目光。

    要知道，丫头刚刚和她们见面的时候，可是个连自我介绍都不太敢出口的腼腆性格，这会儿竟然主动担任起了中间人，着实让宗时礼诧异了一下。

    印象中……感觉杰西卡还是那样一出事就往大人背后躲的胆鬼，什么时候竟然这么“外向”了？

    “看来路伊她们把你教导得很好。”何往宾意有所指的道。

    杰西卡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自从待在路伊身边开始，就已经和安全两个字彻底断掉了联系，恶狠狠地拿餐刀戳断了一截牛肉经脉：“并没有，你想多了。”

    哟嚯，丫头还敢在背后偷偷人坏话了？

    何往宾耸耸肩，对杰西卡的反驳不置可否。

    “宗时礼，圆形剧场的主编。”宗时礼伸出手，“或者您可能对‘野犬’这个名字更加熟悉一点。”

    宗时礼顺着杰西卡的引荐做了简短的自我介绍，没想到何往宾并不诧异。

    她的眼神在何往宾和卢卡斯身上游移，几乎何往宾的回答异口同声：

    “既然阁下出身13号……那您和唐先生现在是——合作关系？”

    “我一直都在观察你们。”

    宗时礼一愣，继而追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何往宾也顺着她的问题接腔：“当然是从合作那刻开始的了。”

    ……

    一顿饭的功夫，宗时礼就迅速整理好了所有的时间线。

    所有的事情就像是一片片碎得不能再碎的拼图，每个人的视角都握有独一无二的一片拼图，所有的集合在一起，才是一个完整的图形。

    乔治接到了大祭司的指示，被要求保护和波依德谈判的阿罕安全。

    波依德一直以为自己和巴别塔教的联系足够谨慎，整个自由联盟内除了他和阿罕，甚至连“玛塔”这个被阿罕引荐而来的新人也对他们和巴别塔的具体交易都不甚清楚。

    卢卡斯在过去一直把波依德当作自己在外行走的另一双手，给予了他极大的权力，而这却让波依德产生了错觉——让他觉得凭借着自己的实力就可以和把赫赫有名的白鲨给内部颠覆。

    他差点成功。

    或者，他在卢卡斯的默许下，差点成功。

    几次内部对峙，分裂，以波依德为首的主战派看似夺取了大权，但这一切都是卢卡斯的一步大棋。

    白鲨在放出带着血腥味的诱饵，把那些试图从他嘴里分一杯羹的异己从深海里引诱出来——然后——一举击溃！

    卢卡斯唯一做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在看似失势的时候站在一边，明面上不发表任何言论，息事宁人的态度让那些想要赶尽杀绝的人都消了这个念头，只当老首领早就被和联邦的拉锯战消磨了意志，虽然依旧不赞同仗，但也不会出手制止。

    白鲨就这样坐山观虎斗眼看着主战派在战争内的兵力大幅削弱。

    同时也在暗地里调查波依德如此自信能够完胜阿尔米的原因。

    卢卡斯在寻找原因。

    知晓原因的也在寻找依靠。

    伊莎贝拉谢幕后，黎明服了何往宾，主动提出加入自由联盟——以合作者而非下属的身份。

    何往宾当时问她：“为什么呢？”

    黎明回答：“被联邦迫害的人，主动申请加入联盟，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理由了。”

    “你明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啊……你问我为什么要主动参与这种斗争吗？”

    黎明回忆着当时和何往宾的对话，把面前儿童套餐里的甘梅薯条沾上一圈梅粉酱，振振有词的道：

    “因为自由。”

    “我想要自由。”

    “我想在尽可能的情况下，拥有不受更多拘束的自由。”

    黎明这话得坚定，把脆薯条拦腰截断，态度坚决，让人一度忽略了她的年龄，毫不怀疑她的决心。

    “有志气。”

    越戈感慨着，然后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了一眼霍文：“怎么我家的子就没有这么宏大的梦想？整天就知道玩他的那堆破铜烂铁？”

    突然被点名的霍文：？？？

    “在那之后，调动唐叔叔的势力还是很容易查到波依德和巴别塔教约定的集合点，唐叔叔亲自前往确定了我的真假，波依德也就没什么用了，再加上所有有反叛心思的也都出来溜了一圈，谁着心思谁真正的忠心也彻底搞明白了……接下来当然是清理门户咯。”

    黎明轻松道，宗时礼注意到她提及卢卡斯的时候竟然是用卢卡斯的姓氏加上“叔叔”这样极为亲昵的称呼，可见黎明在卢卡斯心中的地位有多高！

    “所以就有了你们看到的那幕，唐叔叔射杀波依德的景象。”

    “当然了，叔叔也发现了有人在偷窥，本来想顺藤摸瓜调调大鱼的，没想到我跟过来深入一查，竟然是你们的人。”

    黎明到这时兴致缺缺。

    “不过在跟踪那位骑士的时候，我也在来时的路上发现了朱雀的踪迹……”

    越戈忍不住岔：“等等——我们都是在冬阳的提醒下才发现朱雀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黎明冲越戈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嘴里的称呼却是甜的不像话：“越姐姐，如果你在阿尔米的研究所待了那么久，你难道会觉得一些对外隐蔽的秘密在你面前有所遁形吗？”

    蛛丝马迹，总能学到点什么。

    更何况无论是杰弗里和莱利都对阿尔米和三星堆的安保过于自信，根本不相信黎明会出逃，为了保证效果，更是尽可能的给黎明开启了最大的权限。

    越戈甘拜下风：“你厉害，你继续。”

    “所以就推迟了一会儿……没想到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宗时礼：“……”

    她看着黎明那么无辜的眼神，死也不相信黎明是无意的。

    既然能够确认朱雀，那么当然就知道朱雀是冲着谁来的！

    如果她早点出现告诉她们……

    或许安格尔和路伊就不会被抓走！

    “我想知道她们的目的。”

    黎明读懂了宗时礼的眼神，语气薄凉，“不过玛塔的出现的确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她把脖子扭向一旁的卢卡斯：“唐叔叔当时也没注意到玛塔也在场吧？”

    “没有。”

    卢卡斯摇摇头。

    黎明：“你瞧，她的隐蔽功夫实在是太好了。”

    她的语气低沉了下来：“就和巴别塔教一样。

    “我们都没注意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