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谢天是一个典型的无神论者。

    新好望角地理位置偏远， 而且也没有诞生特别强大的家族， 大大的宗教势力都无意于此，传教力度，再加上这里流窜的人来来往往各种信仰都有——反而促成了当地居民的无神信仰。

    所以当她听见自己的脑子里响起“嗨～”这个字的时候， 整个人都吓得跌坐在地上。

    是谁在她脑袋里讲话？！

    “我叫安格尔， 你可以称呼我为安， 或者荆棘花之类的东西。”

    “等等……”

    “如果你愿意叫我神灵的话，我也不介意享受这种尊称。”

    “不是，你……”

    那个声音在苏谢天的脑海里咯咯直笑，似乎完全听不见的样子：“美丽的女士， 我想我现在可能需要你的帮助。”

    苏谢天捂着脑袋颤抖地尖叫着：“不管你是谁！你你你你你从我的脑袋里滚出去！！！”

    “我猜想现在你一定很想让我闭嘴……哦， 这可不行。”安格尔抱歉的道，“你可能唯一能够帮助我的人了。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吧。”

    “你还知道！”

    苏谢天已经能够扶着墙壁站了起来， 她懊恼的看着摔了一地的牛奶和面包， 头痛地想着等会儿还得重新跑到厨房给那个持枪的“恐怖分子”玛丽送餐。

    “你想拥有无穷无尽的财富吗？”

    “不需要你快滚出我的脑子！”

    “或者你可以拥有一个顶尖刺客的人情。相信我，你想杀掉谁我都可以替你做到。”

    “我现在就想杀了你！你给我闭嘴！”

    苏谢天愤怒地一拳锤在了墙壁上， 结果没注意碰到泼在墙壁上的牛奶污渍， 整个拳头外侧都泛着浓浓的奶香， 她只觉得一阵恶心。

    “如果以上两个条件都无法让你的心动， 那么……你想把那位倒霉的客人赶出房间吗？”那个声音轻轻笑着问道。

    苏谢天愣住了。

    “对，那个自称是玛丽的女人。或许你可以上星网……如果你还能上的话， 可以去相关的资料库查一查玛塔·菲尔比这个名字。相信你会的这位联邦前少将非常眼熟的。”

    苏谢天：“你什么？”

    “如果你愿意且同意的话，我想今天的食物里我需要一杯双倍浓缩的玛琪雅朵，我不太喜欢黑咖啡的味道， 谢谢。”

    苏谢天看了眼泼了一地牛奶，沉默了一会儿：“你你叫什么来着？”

    “另外以防万一，我相信你刚刚可能过于紧张所以忽视了我的自我介绍。不过不要紧，名字只是一个代号，你愿意怎样称呼都行……”那个声音轻松又惬意：“不过我个人推荐你可以叫我甜心哦～”

    “……”

    她现在可以确定这个人的确是听不见她的声音。

    但苏谢天同时又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有读心术？

    否则为什么能那么精准的猜到她的内心想法！

    从此，苏谢天除了日常巡视自己旗下的产业以及替“玛丽”跑腿后，还多了一个任务：

    忍受神经病在脑海里喋喋不休的讲话。

    苏谢天决定用“话唠”来称呼这个被玛丽关注的女人。

    玛丽——哦，不对，按照话唠的给出来的名字，这个人应该是前阿尔米士兵，但似乎叛变了军队，现在成了一个流寇，之所以这么神神秘秘的，全部都是为了从话唠嘴里套出比较重要的信息。

    不过苏谢天也不敢确定话唠得是不是真的，现在信号塔还没有完全恢复，她也无从下手查阅。

    更何况，这个人叫玛丽还是玛塔对她而言没有太大的关系。

    她只是一个临时被武力控制的普通人罢了。

    苏谢天还是先入为主的叫她玛丽。

    话唠现在似乎被玛丽所控制，身边什么东西也没有，而她又是得到了玛丽新人的外界无关人员。

    两个人都想摆脱这种糟糕的局面，于是达成共识。

    通过她来和外界传递一些消息或者偷偷带一点物件做点动作而言简直是再方便不过的了。

    起初只是一些食物上的改变，当玛丽提出为什么食物的种类会进行更替的时候，苏谢天淡定表示这是旅店的私人订制菜单。

    玛塔刚开始的时候会有所怀疑，但检查了几次之后，发现真的只是调剂一下口味，于是便不再什么。

    毕竟口腹之欲连前阿尔米士兵都无法避免。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天。

    某日，玛塔突然表示要苏谢天本人端着食物进屋服侍。

    “喂她吃饭。”玛塔的声音有丝厌恶，指了指丧失了活动能力的安格尔。

    安格尔冲苏谢天友好的笑笑：“如果早知道送饭的人这么漂亮，我就该早点开口。”

    玛塔对安格尔的无理取闹忍耐也是有限的。

    她像挤牙膏似的把半真半假的消息从安格尔嘴里撬出，每撬一个都是巨大的退让——直到现在，安格尔提出要人喂饭，她终于忍受不了让苏谢天来干这个活。

    对此安格尔表示只能把情报减一半。

    于是苏谢天每天便多了一个给安格尔喂饭的任务。

    并且她已经全然得到了玛塔的信任。

    当然，除此之外，安格尔找她的最多的还是那句“我！好！无！聊！啊！快！来！陪！我！聊！天！”的抱怨。

    只不过在苏谢天的印象里，玛丽神神叨叨已经有好久了，既然话唠有这个能力，为什么没能早点联系她？

    还有苏谢天最佩服的一点，话唠是怎么做到这么多话竟然一点有用的信息都不透露给玛丽的？

    “天天天天！你在吗！我好无聊！陪我聊天！你在干什么啊！”

    话唠的声音又在脑海里蹦跶。

    “……我在思考，你既然这么怕无聊，为什么不找玛丽聊天。”

    明知道安格尔听不见，但她还是下意识的在脑子里回了一句，随即意识到自己的话对方听不见，暗骂一声闭上嘴巴。

    不知道她在图些什么！

    苏谢天手上正忙个不停，思索着怎么把一把收缩起来后只有指甲盖大的折刀不动声色的塞到给话唠准备的面包团里。

    面包，咖啡，甜点，餐具。

    一切有条不紊的放在餐盘上，苏谢天在安格尔不停歇的“嘤嘤嘤她今天又给我用药了我好疼啊”的啜泣声中敲响了“黑屋”的房门。

    “进来。”玛塔在里面应了声。

    苏谢天推门。

    她对上安格尔似笑非笑的眼神。

    今天，安格尔提出的要求是一把刀。

    此时正藏在面包里。

    她不知道安格尔会怎么把它从嘴巴里转移到手上，但她得赌一把。

    “去吧——”玛塔的声音一如既往。

    苏谢天紧绷的身体舒展了一点。

    “等等。”

    玛塔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手伸向餐盘。  ！

    苏谢天只觉得整个头皮发麻。

    玛塔拿起一块面包放在嘴里，转身离开：“你去吧。”

    “心被撑死！”安格尔在一旁幽幽来了一句。

    玛塔对她的精神胜利法早就习以为常。

    苏谢天松了一口气。

    还好那是块正常的面包。

    “我有个问题。”就在苏谢天把面包团塞到安格尔的嘴里时，玛塔冷不丁的提醒了一句，“你策反苏谢天的方法，和同路伊对话的方式是一样的吗？”

    安格尔咬住面包，抬起头来看了苏谢天一眼。

    “是。”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回答。

    那是苏谢天第一次看到安格尔这样眼神，似笑非笑，玩世不恭，但正如松软的面包里藏匿的折叠刀一样，潜藏的杀意似乎随时都会弹跳而出！

    ……

    路伊正在做准备。

    她在准备逃跑。

    安格尔能够做到的事情，路伊同样能够做到。

    对话，服，乔装。

    路伊甚至还多了个缩骨的技能，只要她愿意，她可以变成这个研究所里的任何一个人，在被服的“同伴”配合情况下游走于大半个三星堆。

    她和安格尔商量好，给出的情报必须一致，而且一旦出现撑不住的情况下就伺机逃跑。

    从罗德嘴中得到黑洞情报后，路伊心里隐隐不安，总觉得迟早出事。

    这样的大型装置很难携带，如果原封不动地搬到战场，想必也需要相当多的人手护卫。

    还有一种情况，那就是有简化版或者便携版的黑洞制造控制装置，否则莱利和杰弗里一定有一个陪同前往前线，而不是让阿尔米一个人带着这个东西奔赴战场。

    安格尔本来以为能够从玛塔那里套取什么情报的，可是了这么久的交道，得到的信息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就是——

    巴别塔教对她们的重视程度远比她们想象的要深。

    或者，从13号出来以后，巴别塔教就一直在盯着她们。

    之前没有弄出太大的动作，似乎是因为宗教的注意力在别的地方，她们的重要级很高，但优先级并不算顶级。

    就在前段时间，对西洛伊斯的追捕突然被提到所有事件列表中。路伊和安格尔的排名不分先后，如果可以，最好一网尽。

    玛塔自动请缨，于公于私，她都是最好的人选。

    然后玛塔放过了路伊，出于嫉妒或者别的什么心理，绑架了安格尔。

    同样出于这种复杂的情绪，玛塔并不大乐意见到安格尔的死亡。

    一来是因为她断掉了和宗教的联系，选择蛰伏在这样一个偏远的地方谋划自己的事情，她需要从安格尔嘴里套到足够有价值的情报来给上面一个交代；

    二来是因为私心，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愿意对路伊下手，她也不知道路伊和自己之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想从安格尔这里找个突破口，但却被安格尔一针见血地戳中了心思，最终变得无所适从。

    胶着的情况直到路伊亲眼见到黑洞诞生的这天。

    “我已经确定了控制器的位置。等会儿我想办法让人引开巡逻人员，拿到后我们再找个地方见……”

    “啊啊啊啊啊啊！！！！！！”

    路伊正在和安格尔对话，可是她突然听见安格尔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安格尔？”路伊的声音冷了下来。

    没有回应。

    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信号被干扰的卫星，突然一下，路伊能够察觉到的安格尔精神存在的力量变得微乎其微。

    “安格尔？！”路伊有些急促。

    死一般的寂静。

    过去不是没有发生过安格尔突然失声的时候，多半是玛塔又在她体内注射了什么令人痛苦的东西。

    但不管怎样，安格尔都会留下一句“不要太想我哦～”安慰她，示意不用太过担心。

    可是这次什么都没有。

    咚，咚，咚。

    路伊觉得自己手脚冰凉，浑身的血液飞速流动循环，连带着生命的力量都在疯狂流逝。

    她想起了黑洞。

    如果黑洞吞噬的一切包括生命的话，那么可能就是现在这种感觉。

    路伊听见了声音。

    大树扎根的声音，树叶张开的回响，但是叶子枯萎发出的脆弱而又无助的凋零窸窣渐渐响亮，仿佛就在耳边炸开，盖过了所有旺盛生命的音色。

    恍惚间，她看到了一棵真的树。

    不对，她就是这棵树的一部分。

    一片叶子。

    旺盛，富有生命力，正汲取着近乎整棵树的营养近似野蛮的生长。

    可是现在她感觉到这股野蛮的营养正在流逝。

    流向了另外一个地方。

    就在她的身边。

    再具体一点，甚至和她是从同一根枝杈生长出来的叶子。

    传，西洛伊斯的传承依靠的是母树结出来的种子。

    可是在某天，母树消失了，种子也变得愈来愈少，直至最后消亡。

    路伊和安格尔是最后一颗双生种子的持有者，如果连她们也消亡了……

    杀了她。

    路伊满脑子被一股强烈的执念霸占了。

    她猛地从营养仓内睁开眼睛，已经长长了的头发散乱的漂浮在蓝色的液体内，随着波纹轻轻晃动，让她看起来像是一只从海底苏醒的强大的海妖。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路伊以近乎粗暴的方式从内部破开了营养舱，报警装置立即嗡嗡作响。

    “喂！停下！双手举过头顶！要不然我就开枪了！”门口的守卫急匆匆闯进来，路伊却对此置若罔闻。

    她以完美的姿态避开所有弹道，呼吸之间就手刃了一个倒霉护卫的脖颈。

    被剥夺了镰刀的死神还是死神。

    赤身裸体，神色冰冷。

    血液让路伊稍稍恢复了一点理智。

    咚咚咚。

    生命流逝的速度似乎也随之变缓。

    紧跟着杀意的，是一股强烈的，从四面八方压迫而来的后悔。

    路伊从来没有否认过自己的任何决定。

    包括被玛塔从地球带走到了阿尔米，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那么反反复复出现的梦魇时，她也从来没有觉得跟着玛塔走是一个错误的事情。

    它只是发生了，如此而已。

    ——如果当时没有那么草率就好了——

    路伊满脑子都是那天甲板上自己的莽撞。

    如果她没有突发奇想被朱雀抓住去套情报，也许玛塔就藏不了那么久，三方也许就能引发一场混战，她们就有一线生机；也许安格尔也不会被玛塔抓走，只要有一方能够自由行动，她们也不会变得如此被动；也许这样的话安格尔就不会……

    死。

    承认这个事实让路伊连同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她原以为自己不需要任何人。

    那是因为她从来没有拥有过任何人。

    “嘿～我亲爱的上校，你是不是想我了？”

    一个声音让理智悉数回笼。

    虚弱，颤抖，但却无比真实。

    “安格尔。”路伊的声音平静下来。

    “嗯哼～看不出来我在你心里地位竟然这么高？难得一见啊，这种强烈的情绪起伏。”

    理智回笼，增援一分钟之内就会赶到。

    路伊迅速换上面前这个守卫的衣服，骨头嘎吱嘎吱的作响，变成和这人同样的身高。

    “见了面你别想逃。”

    “哼！谁逃谁就永远别想翻身！”

    “发生了什么！？”最近赶来的援军老远看到了路伊就开口问道。

    路伊沉声道：“不好了，她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