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宗哎, 你又给我捅了什么篓子！”

    佛朗·瑞金外表看上去是个和善的老头，警报发到他个人终端时他正在面见二殿下，陈述最近一段时间的基因研究进展。二殿下并不满意, 要求他加大研究进度，尽快仿制出和母体样本一模一样的基因序列。

    可他娘的裴恕带着母体样本早失踪八百年了，他上哪去找一模一样的基因序列去？

    手术室被超高密度的合金门一分为二, 蒂克抱着双膝坐在墙角, 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任凭佛朗·瑞金怎么叫他都不回应。

    佛朗·瑞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由大惊失色。

    被用作军舰外壳的金属合金门上面浮现很多凸起，并且形状随时在变化, 就好像被关在里面的东西正扒着门的内壁一寸一寸游走，寻找可突破的出口。

    佛朗·瑞金颤抖着手启动了电子监控。

    因为残留的气体，监控内的画面不太清晰。隐约能看到一个白色的人影站在一地狼藉的手术室内，他低垂着头, 明明什么动作都没有，可阻挡在他面前的合金门就像任人揉搓的牛皮纸一般，凸起大不一的孔洞。

    门被毁坏是迟早的事。

    佛朗·瑞金骂了句脏话，去拉墙壁上的闸, 却被拉住了手臂。

    蒂克像才清醒过来一般, 双手并用抱住佛朗·瑞金的手臂, 向他老子祈求：“不要自毁, 顾星野……要保护顾星野！”

    他得急，死死拖着佛朗·瑞金的手臂，仿佛下一刻就要同他拼命。

    “保护什么顾星野, 也就你稀罕他！”佛朗·瑞金气极甩手就要去拉闸, 却听“刺啦”一声响, 他目瞪口呆地转头。

    合金门从中间破开一个大洞，接着就像被刀划破的纸张一分为二，里面的白色影子缓缓出现在他们面前。

    白影子眉眼清隽，细如发丝的触须逐渐收回，隐匿回身体，只见他朝佛朗·瑞金的方向矜贵地一点头，薄唇轻启：“你好。”

    佛朗·瑞金脑子“轰”地一声着了。

    完美进化体。

    活的。

    *

    “那个，请问怎么称呼？”

    春阳医院第七十八层，巨大宽敞的董事长休息室，佛朗·瑞金身体前倾，屁股仅挨着点沙发边，语气忐忑地问。

    裴时清坐在他的对面，腰背挺直，唇角微抿。

    他还不太能适应目前自身产生的变化。

    这次异变没有剥夺他的记忆，因此他记得面前这个人叫佛朗·瑞金，是裴恕生前经常摇头感叹可惜了的人。他甚至记得伊甸园、实验室、白衍年、瞿火云和兰卡学院——可那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他想，将整个A区夷为平地也只是时间问题。

    他仿佛真的变成了所谓的神明，人类的躯壳只是他的借住所，他的灵魂高高在上，如俯视蝼蚁般俯视芸芸众生。

    裴时清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于是他没有回答佛朗·瑞金的问题，而是将视线投向躺在沙发上，脸色苍白的顾星野。

    蒂克正在给他盖毯子，被“啪”地抽了一下。

    他猛地收回手，还没看清抽他的是什么东西，就见裴时清冷着脸警告：“不要碰我的东西。”

    蒂克：“……”

    这是什么奇怪的称呼？

    他搓搓被抽得发麻的手，不敢再惹裴时清，跑过去叽里咕噜跟他老子悄悄话。

    佛朗·瑞金再一次目瞪口呆，看向裴时清的眼神越来越复杂，到最后他嘴唇翕动，千言万语最终只憋出了一句话：“裴恕，裴首席他还——”

    话一半自己先闭了嘴。

    这么多年杳无音信，问不如不问。

    听到裴恕的名字，裴时清还算有点耐心回答他：“已经死了。”

    语气平静得仿佛此前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的和他不是同一人般。

    佛朗·瑞金被他语气里的平静渗到，一时张口结舌，不出话。

    裴时清不再理会他，而是偏了偏头，盯着他昏迷的储备粮有些发愁地想，要怎么把他弄回去呢？

    佛朗·瑞金那叫一个眼尖，立马安排私人飞梭将人送回了家。

    “什么！他带着顾星野进了大殿下在中央星的家？”听到返程时司机的汇报，佛朗·瑞金惊得从沙发上一蹦而起，差点原地摔跤。

    “这——”他原地转了好几次，最终一拍脑袋：“这事我得通知一下顾淮……不对不对，先通知二殿下……不不不，还是通知国防部吧……”

    “爸爸，我有必要提醒一下你。”

    佛朗·瑞金转头，见蒂克捧着手幽幽地看着自己：“他现在是顾元帅和大殿下的宝贝儿媳，揣崽了的那种。不想第二天早上看到春阳医院变成一片废墟的话，最好保持沉默。”

    佛朗·瑞金：“……”

    那可是活的完美进化体！这对困扰联盟许多年的基因畸变、信息素缺陷以及繁衍等问题都有极大的研究价值！

    只要他愿意配合……

    蒂克翻了个白眼：“死心吧，老爸。”

    暴风雨来临前，保持缄默是最好的生存方法。

    *

    林青屿和顾淮早早在大门口接着。

    为了不扰两口的生活，林青屿早早就搬进了另一栋别墅，因此当顾淮急匆匆赶来时他才知道自己家儿媳是个多厉害的角色。

    此刻，夫夫俩站在寒风中，目睹裴时清将他们儿子抱了下来。

    而且是公主抱。

    顾淮：“……”

    他额角青筋跳了跳，想上前一步质问，被林青屿及时拉了回来。

    裴时清连目光都没施舍给他们，抱着自己的储备粮直奔家里，顾淮夫夫跟在他身后走进去，看着裴时清将顾星野安置在床上，替他盖好被子，目光专注地停留在他依旧苍白的脸上，那神情……

    就很，一言难尽。

    夫夫对视一眼，还是林青屿干咳一声，圆场道：“清啊，你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裴时清这才回头，看着他们蹙了蹙眉：“你们怎么还在这？”

    林青屿：“……”

    他的表情困惑，且理直气壮，就好像只是单纯的不理解。

    他都要抱着储备粮休息了，这两个人真烦。

    顾淮额角青筋直跳，不顾林青屿直拽他的手，抬步上前质问道：“顾星野怎么回事？你对他做了什么？”

    接到佛朗·瑞金的通讯时他有种意料之内的释然，甚至急匆匆赶到这里，就为了第一时间控制局势，不让消息走漏。

    但他万万没想到，他失而复得的儿子又变成了这副虚弱样子。

    而罪魁祸首正以一种不耐烦的语气跟他讲话。

    顾淮气得浑身发抖，又碍于顾星野此前的嘱托，不敢贸然动手。

    裴时清抬眼，眼底的不耐烦又加重了一层，只见他薄唇微微开阖，似乎了句什么，紧接着空气突然变得紧绷，仿佛有他看不见的东西迅速游走攀爬，不等顾淮反应过来，就听“boom”“boom”几声爆炸声响，别墅区周围几个紧急埋伏点统统炸锅，耳机内传来伤亡惨重的汇报声。

    顾淮脸都绿了。

    他此前以为裴时清的异化程度不高，远远在可控制范围之内，现在看来竟是大错特错。

    即便是当今人类联盟最顶级的Alpha，也不曾拥有如此庞大的精神力，并将之运用到如此精准可怕的地步。

    何况面前人的性别为Omega，生来只携带用于繁衍的信息素，不应该拥有精神力。

    他不由得想起佛朗·瑞金颤抖着出的那几个字——完美进化体。

    顾淮猛地往后退一步，将林青屿护在身后，拔.枪对准裴时清：“立刻停下，我警告你立刻停下！”

    被枪指着眉心，裴时清不为所动，仍旧那副清冷厌烦的表情。看他的神情仿佛在看一只蝼蚁。

    顾淮全身绷紧，长年端枪的手此刻微微发抖。

    一滴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手臂被人拉住，林青屿送来一个按捺的眼神，旋即站到他前面，尽量轻缓语气叫他：“清，我们不会伤害你的。把你带回来的第一天起星野就让我们做了承诺，伤在你身上的每一分，他都会以双倍还到自己身上。我们很爱他，所以你不用担心——顾淮他只是太着急了。”

    裴时清眼神一闪，朝昏睡在沙发上的人投去一眼。

    一见有戏林青屿声音放得更柔和了，他强行掰下顾淮手里的枪扔到地上，不顾顾大元帅出离愤怒的眼神远远踢开，并向他做保证：“这里是阿野的家，也是你的家，只要我在这里，联盟军就踏不进一步。”

    裴时清觉得他的保证有些多余，但也没戳穿，刚刚完成异化，他的身体的确有些疲惫，需要短暂的休息。

    于是他没有继续和顾淮僵持，而是伸手抱起昏迷的储备粮，循着记忆上楼去了。

    “吁——”直到裴时清的身影消失在房门内，林青屿才敢大喘气，紧绷的精神骤然放松，这才察觉自己后背黏湿，竟是不知出了多少身冷汗。

    他拖着两条瘫软的腿坐下，扭头看到顾淮正死死盯着地上的那把枪。

    “省省吧你。”喘匀了气，林青屿才生出点幸灾乐祸来，他翘起脚，单手托腮看着顾淮，眼底不乏揶揄：“别不服软了老顾，这就是个灭世魔星，指不定哪天就把整个A区当烟花点了，顺其自然吧。”

    顾淮冷声：“难道就任他为所欲为？你根本不明白完美进化体意味着什么？联盟与伊甸园角力这么多年，却始终没能铲除对方，难道真是因为联盟军力不够吗？不，联盟同样也在期待完美进化体的出现，只有产生完美进化体，人类才能摆脱信息素缺陷，才能平息日渐沸腾的Omega群体怨气；也只有产生完美进化体，人类才能败虫族，拓宽星际版图，生生不息地繁衍下去，走向更远的征程。”

    林青屿托腮看他，眼底带笑，语气却是轻飘飘的：“所以呢？”

    顾淮顿住。

    林青屿没等他开口，自顾自地道：“所以为了人类的延续与荣耀，你一心扑在军团，阿野出生时你没看过一眼，咿呀学语时你在边缘星仗，就连生病发烧时都是智能管家带着他吃药针……顾淮，那是你的征程，我和阿野只是垫脚石罢了，我得对么？”

    林青屿指间绕起一缕卷发，看着他笑颜如花，出的话却如钝刀子割肉，拉扯得人生疼。

    他每一句顾淮的脸色就黑一分，到最后竟是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地走了。

    金属门被摔出震天响，以裴时清的精神力能轻易地感受到残余的暗哨也随着顾淮撤离，楼下林青屿意犹未尽地骂了句“渣而不自知最可怕”后踩着拖鞋离开了房子。

    整栋楼都安静了。

    窗帘缓缓拉上，房间内陷入一片黑暗，裴时清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陷在被子里的顾星野。

    短短半天时间，他就变得消瘦苍白，被子掩住了尖削的下颌，脖颈能清晰地看到一条条蜿蜒的青色血管，像一枝风吹即折的芦苇花。

    芦苇花尚有来处，顾星野从跟着Alpha父亲东奔西走，过着居无定所的日子，充其量只能算作风中飘蓬。

    裴时清动动手指，收回缠绕在顾星野身上的精神丝，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奇怪。储备粮就是储备粮，他怎么会觉得储备粮可怜呢？

    *

    裴时清抱着储备粮入睡的第一晚，A区军政两栋大楼灯火通明，双方大佬因横空出世的完美进化体吵得不可开交。

    国务部部长仇南怒拍桌子：“销毁！必须销毁！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顾淮阴着脸：“拿什么销毁？军部最先进的热武器没能把他轰了，倒先把整个A区炸个底朝天！”

    中心会议室的人顿时面面相觑。

    A区作为整个中央星的政治中心，住的都是军政两界响当当的人物，以及他们的家属，要炸A区，首先要反对的就是他们。

    但任凭这么一个不定时炸.弹留在A区，就更不是他们希望的结果。

    仇南急促喘息，红着眼道：“裴恕当年求爷爷告奶奶，我们都装聋作瞎，生恐沾上一点嫌疑，以致他被悬镜塔的叛徒囚禁虐杀，他的儿子被进行非人实验十几年，现在他是回来找联盟报仇的，怎么可能会善罢甘休！”

    他着着压在桌面上的手竟不可抑制地发抖。

    围在会议桌中心一圈的各方政要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裴恕时任悬镜塔首席时为人和善，在座各位或多或少都受过他的照顾，却在噩运来临时集体选择了缄默，这事儿成了大家伙心口不宣的秘密，一朝被掀开疮疤，心虚便如陈年的脓水般往外冒，好几个政要不动声色地低了头。

    顾淮刚被林青屿戳了心肝肺，此时人委顿不少，他通过终端调整着中央星的军力部署，A区上方落下防御网，像玻璃罩般罩住整个中心城区，既是保护也是封锁。

    第一、第二、第四军团即刻赶往中央星，十几艘超大型军舰密密麻麻包围了这座人类联盟的主脑星，严阵以待。

    正当众大佬抓耳挠腮时，方闻从会议室的大门走进来。

    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他。

    众所周知方闻虽然只是检察院的一个主任，级别根本不够参加这种规格的会议，但因着二殿下对他青眼有加，早几年就将他提到了秘书处，他身兼二职，一跃而成二殿下最好用的喉舌。

    方闻匆匆走到长桌尽头，宣告了二殿下的决策。

    “奎岭星虫族进犯，总指挥官作战不力，立即召回，并任命顾星野为奎岭星第五军团指挥官，恢复裴时清一切身份，随军团出战，待胜利后再核定功勋，授予荣耀勋章。”

    作者有话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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