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代嫁前夕 鬼使神差补充了一句:“胡王……

A+A-

    天才蒙蒙亮, 窦府内外已经被迫开始张灯结彩。

    下人唯唯诺诺,连话都不敢高声,束手束脚地将红灯笼挂到各处。这哪里像是要办喜事?

    徐月整夜未睡, 抱着女儿呆坐床边泪流不止。鲜红的嫁衣自桌边的红木托盘垂曳到地上, 金冠也歪倒在凳子下的缝隙中。她的亲卫虽然没有被强行调走, 宫里却又派了兵, 将整座宅子团团围住,闲杂人等只许进不允出。

    昨夜宣旨时窦瑜也在, 哀戚迅速笼罩了整座宅子, 祖母当场就栽倒在苏音怀中,后来连参汤都用上了。

    受这般紧张氛围感染的佰娘将院门合得严严实实地, 还令院中众人皆噤声, 不许随意出入, 胆战心惊地快步进房中, 对窦瑜:“此事咱们莫要掺和了,当真吓死个人!”

    也不催促窦瑜起床了,扯起被子往她身上盖,还要遮起床帐, 像是要将她藏得严严实实的。

    窦瑜无奈, 却也没有笑谈的心思,拍拍佰娘的手, 安抚道:“你紧张过头了, 佰娘。”

    圣旨上得很明白,命善兰琼着盛装、坐喜车出城, 嫁给兵临城下的大军首领赵野。大周习俗乃黄昏时分迎亲,可赵野等不及,皇宫中派下的送亲使者巳时就会来府上接人。

    窦瑜并不是以德报怨之人, 实话她不喜善兰琼。母亲的偏爱不算什么,但解药之事确实是她心中一个难解的结扣,自己险些死在这件事上,且表哥出征,身上的伤都不知是否会有碍……所以她从不肯顺母亲和祖母的意,与善兰琼姐妹相称,只当是陌生人。

    但即便今日之祸与她并无干系,赵野直接到了城门口,圣上为求和同意了他所有的要求,才得以护住城内百姓的平安。善兰琼的出嫁,实则是被上位者牺牲,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一个大周人都笑不出来吧。

    窦瑜叹了一口气。

    ……

    可徐月又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善兰琼出嫁?天将明时执意再次入宫,负责看守窦宅的士兵不敢拦她,但也抽调了几人以护送她进宫的名义紧紧跟随左右。

    徐月深知圣上的铁石心肠,不再做无用功,这一回直奔太后寝宫,想请她出面转圜。太后起先不想见她,但亲生女儿跪在宫殿外字字泣血,可怜至极,她也实在心疼。

    到底还是见了。

    徐月一进来便泪如雨下,像年幼时那样伏在她膝头,哭得直不起身。太后轻轻摸着她的发顶,开解道:“不过是个义女罢了!就算是亲女儿,事关国家安危,也万万救不得啊。”

    “奉都城中美人如云,随便找一个来代替便好!可以找一个贵女……”徐月语无伦次,急切地着,“封她做郡主,不不不,封为公主!”

    太后无奈道:“快快收回这荒唐的话!你想得倒是容易。若换人被发现了,激怒赵野怎么办?总不能为了一个善兰琼,而置城中所有百姓不顾吧!”

    清楚女儿的脾气,生怕她任性妄为,太后的语气也渐渐严厉起来:“你真敢这么做,到时赵野怒起攻城,你就是徐家的罪人!”

    徐月哭得愈加凶狠。

    “回去吧。”太后头痛欲裂,将她强硬自膝上扶起,显然无法被徐月的眼泪动,也的确是束手无策。

    徐月被“请”出了太后寝宫,精神恍惚地登上马车,自宫中归来的路上脑子里一片混沌,合着眼倚靠车厢壁,交错的泪痕布满苍白无妆的脸,既痛且恨地想着:多年前赵野侮辱她,如今又要强占她的女儿!

    赵野……

    她猛然睁开眼。

    阿瑜。

    她眼中的残泪仿佛凝作了冰,弥漫着透骨的寒意。

    马车载着徐月回到了窦家。下车后她见府门内外红绸装点,喜灯高悬,身体不停颤抖着,又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在原地思索半晌,径直朝窦瑜的院子去了。

    窦瑜没想到母亲会过来。

    佰娘如临大敌,似乎感受到了长公主驾临来者不善。但其实徐月进门后,面上的神情堪称慈爱。

    这种慈爱在窦家今日的境况之下,难免透着诡异。

    红肿的双眼昭示着她的哀伤。她也没有刻意避着佰娘和云宁这两个寸步不离窦瑜的下人,只将窦瑜拉到屏风后,声音微颤地请求她去见一见善兰琼。

    “从前母亲不敢,是因为这样奇异的事很难令人接受……如今兰琼就要被强送出城,嫁给大周的敌人,母亲不想再瞒你。”

    窦瑜缓缓自她手中收回自己的手,神色冷漠。

    徐月似乎不觉,继续一边流泪一边:“阿琦自善家娘子的身上复生,她是你的亲姐姐!当年弥留之时,她还念着你,临终的心愿就是将你找回来,怕你流落在外吃苦。攀玉正是为了完成她的遗愿,才会去通州将你带回来,险些连命都没了。”

    她得动情,提到过去的窦琦,窦瑜微有触动,但还不至于和她一样潸然泪下,抱头痛哭,更多则是感到意外。

    借体还魂这种事,她只在话本上见到过。但联系起母亲对善兰琼的莫名偏爱,确实也有几分可信。不过也有可能是她太过思念亡女,强行编造出这样的“复生”奇事,以寻求自我安慰。

    “去劝劝她好么?她自昨夜就闭门不出,不肯见任何人。”徐月动之以情。

    “我与她并无太多接触。她连您都不肯见,又怎么会见我。”窦瑜垂眼,“母亲还是请回吧。”

    见窦瑜冷漠,徐月怔了怔,喃喃道:“满城百姓的命是命,我女儿的命便不是命吗?她从来良善,也许是甘愿为大周的存亡牺牲自己的,是我这个做母亲的狭隘了。”

    完她落寞转身。

    窦瑜一言不发,任由她离开。之所以没有被动,一来,善兰琼今日的凄惨之处无人能切身体会,任何劝解都如局外人高高在上的空话,难道跑去劝她认命吗?那也太站着话不腰疼了。二来,她谨记郭素留给自己的提醒,任何情况下都不要相信窦家人,一个字都不能相信,包括她的祖母和母亲。

    等徐月走了,佰娘绕过屏风,一脸担忧地望着窦瑜。

    而窦瑜心情不佳,坐到床边发呆。

    巳时就要到了,隐隐能听到前院的爆竹声。

    又过了一会儿,院子里忽然传进来一声惊叫,吓得正在房中静静陪着窦瑜的佰娘了个哆嗦。推门出去看,才发现是河翠不当心,竟端着水盆撞上了院中的云宁,洒了他一身的水。

    天气还冷着,云宁的冬衣都被浸透了,佰娘忙催促他回房换衣裳,可别受了寒。

    河翠一脸歉疚地跟在他身后,追着他声道歉。这丫头对云宁颇有好感,佰娘心知肚明。两人这么了个岔,她心中笼着的不安也微微消散,嘴边露出促狭的笑意。

    等云宁换好衣裳开房门,正要回到院子里去,就见河翠背对他蹲在门口,堵住了自己的去路。

    河翠站起身,怯懦着问:“没事吧?”

    云宁摇摇头。

    他牢记郭素的话,对窦家人异常警惕,即便是面对窦瑜院子里的下人也寡言少语,有时连理都不理。一开始也从不理会河翠,耐不住她总缠上来。

    河翠不嫌弃他话时的声音难听,也不害怕他整日遮面。他的态度渐渐软化,至少肯搭理她了。但也只是偶尔回应两句。

    别的侍女都害怕云宁,佰娘就常指派河翠给云宁送东西,一来二去,两人更加熟悉。

    河翠从袖子里拿出一包糖,开油纸后摊在手上,递到他面前:“喏,知道你爱吃甜食。就当是我与你赔罪。”

    云宁不肯要,低声:“我要回去了。”

    河翠却忽然拿起一颗糖,出其不意地塞进了他的嘴里,随即嘟囔:“我月钱都用在这上面了,这东西可真金贵!”

    甜丝丝的味道化在云宁的嘴里。

    云宁愣愣地含着,听到她的话,便作势要取钱袋,哑声:“那我还给你。”

    河翠按着他的手不肯收钱,忽然红了眼,望着他轻轻:“不是还要回院子里去么?”

    云宁不懂她怎么难过起来了,心口重重跳动了两下,面颊升腾热意,有些怪异之感。他强忍着突如其来的异样不适,点点头,抬脚迈过门槛,又转身将房门关好。

    刚下台阶走出几步,脚下突然一晃,重重倒在地上。

    河翠靠着门板缓缓瘫坐在地面,看着昏倒的云宁失神片刻,又慌张爬起身,跑回院子里去,忐忑地望向院门。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难捱,等院门真的被敲响了,又觉得他们来得这样快。河翠不敢再耽搁,拖着沉重的脚步,亲手去开了门。

    徐月带着人,去而复返。

    之前徐月本是想引窦瑜入善兰琼的屋内,因为嫁衣诸物皆在那里,院中又都是她的人,李代桃僵更为方便。至于窦瑜那个形影不离的护卫,于她来不过是个奴才,命如猪狗,就地诛杀便是。谁知窦瑜冷漠如斯,半分不曾松动。

    不想惊扰全府,着实费了些心思。

    她施施然进门来。

    河翠退后两步,埋着头,跪在一旁。

    亲卫无声且迅速地四散开,将院中众人制住。

    窦瑜一日之内第二次见到母亲,是她让人压着自己,准备给自己灌下迷药,代善兰琼出嫁。

    房门紧紧关着,佰娘被堵住嘴,五花大绑丢在一边。

    被喂过药的窦瑜很快就感觉眼前重影交叠,连直身坐着都困难。母亲的声音在耳边时隐时现,她忍过一段耳鸣,艰难开口问:“所以我,不是父亲的女儿?而是……赵野的?”

    徐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淡淡:“你本就不属于窦家,我将你还给他,还给你的亲生父亲。”

    她命婆子给窦瑜换衣。

    “是我对不起你。”

    窦瑜换上了嫁衣和金冠,盖头垂落的一瞬间徐月想到阿琦那日的哭诉,以及胡王升拒绝女儿的那番话,知道他到底还是对窦瑜动心了。

    鬼使神差补充了一句:“胡王升也是知道的。”

    盖头下的窦瑜慢慢动了一下。

    “他为了阿琦,可以拿走属于你的解药。如今也为了阿琦,送你代她出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