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抱骨回城 谁知这一日,胡家的聘礼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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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野蹲下来, 看到胡王升反应如此之大,恍然道:“原来你也认识这个叫窦瑜的。”

    “那如今她成了这幅模样,可还认得?”

    胡王升好似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身形凝固, 眼中被婚服的红和血肉的红所占据, 眼睫湿润, 很慢很慢地伸出手去触碰地上的人。

    被剐过不知多少刀的手骨暴露在外,泛着森然的白。他的手停滞在半空中, 发现手下几乎没有可经触碰的完整的肌肤。

    他不忍碰, 缓缓攥住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 发出脆响。

    凉风不知从哪里钻进了帐中, 拂过手面, 他身体随之一震, 慌张地膝行过去用婚服将地上卧躺的人裹紧。浓稠的血已经将黑发黏连在一起,金冠上也血迹斑驳,他继续为她整理头发的时候,发丝与金冠紧紧缠绕着, 怎么心仔细也还是解不开。

    他的眼泪一颗一颗地落下来。

    他永远都在做帮凶。一次夺她解药, 这一次送她赴死。没有比他更虚伪自私的人了,一直到最后都不肯承认自己对她的爱和亏欠, 为了虚无缥缈的名声, 为了从纠结中得以脱身,还要找更多冠冕堂皇的理由。

    她一定是早就看穿了自己的卑劣。所以这一路上不肯与自己一个字。

    越想心中越痛, 手就越颤抖,发丝与金冠缠绕得越来越紧,他崩溃地放弃, 把人紧紧抱进怀里,恨不得能将这个人融进自己的骨血里。

    血肉腥气充盈鼻端。到底需要多少血肉,才能做出一碗又一碗肉汤。

    他胃部泛酸,再次不停干呕起来。

    赵野见他呕吐得狼狈,残忍地勾起嘴角,继续追问:“方才那碗汤,滋味如何?”

    一边,一边故意伸手要将这具尸首从胡王升怀中扯出来,道:“这么恶心的东西,害得大人呕吐不止,我这便命人提出去烧个干净。”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和戏耍胡王升,只因为觉得十分有趣。

    胡王升避开赵野的手,将怀里的人慢慢放下,心中恨意迸发,瞬间从靴中抽出匕首,速度极快地朝着赵野的咽喉处抹过去。但赵野本就一直在提防着他,所以他的速度虽快,赵野却更快,即便躲得惊险,还是成功避开了锋利的刀刃。

    身边的人一拥而上将胡王升制住,夺去他的匕首。

    送亲的将士们被诓骗着喝下了人肉做成的肉汤,又见识了帐中的惨烈景象,七尺男儿也皆眼含热泪。只是他们早在进入营地前就被卸掉了刀剑利器,如今也都如同营帐中的俘虏,反抗不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胡王升被敌军牢牢控制住。

    赵野摸了一下下巴上的血痕,触碰到的地方微微刺痛,表情里看不出有恼怒之色,反而笑了。

    脚下的动作却极重极狠,抬脚碾在胡王升握过匕首的手指上。

    胡王升咬紧后槽牙,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只用一双红得滴血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我杀过很多人。”赵野踩着他的手指,再次蹲在他面前,“他们死的时候,很多人也会用你这种眼神看我。”

    “但你是大周的使者,我不会杀你,而且还需要你把窦瑜带回去给徐月看。”

    赵野站起身,轻慢地踢着地上的死尸,又将踩踏过胡王升手指的鞋底在婚服上缓缓擦过,仿佛脚下的是只人人可食的动物,或是连生命都没有的摆件。

    压住胡王升的士兵们感受到他更加大力地挣扎起来,忙以膝骨死死顶着他的后背,压得他背脊咯吱作响。

    可即使这样他还在不断挣扎着,咬牙切齿地愤怒道:“赵野——她是你的女儿!”

    赵野漫不经心:“徐月她是,我就要承认么?”

    无论胡王升怎样痛且不甘,也分毫奈何不得赵野。赵野最后得意又轻蔑地看了他一眼,离开了这座营帐。

    他留下了这支送亲队伍中所有人的性命,将他们撵出了营地。众人死里逃生,却都高兴不起来。

    胡王升麻木地抱着尸骨骑在马上,浑身沾染了大片血迹,异常骇人。有将士觉得不忍,犹豫着上前来,低声:“大人,将……将殿下……放进车中吧。”

    马车上铜锁已经开了,半挂在车门上。

    窦瑜之前就被锁在里面。

    胡王升看到后心中一涩。想着一路上窦瑜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坐在马车里呢?她也知道车外的人是自己吧。

    “她肯定很害怕。”胡王升低低。

    将士默然。人已经死了,怎么还能害怕呢?但也不敢再触胡王升的霉头,默默扯着马缰退下了。

    他们朝着奉都城的方向还没走出太远。

    “大人!您看!赵野大军撤退了!”另一将士忽然大呼。

    巨大的暗红色的太阳渐渐西沉了,残余的光晕在云上留下大片红霞,这片空地上的风都变得温柔起来。

    胡王升一怔,拉紧缰绳回望。

    乌泱泱的大军果然正在撤退。这群危及着奉都城的虎狼,在城外徘徊后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这个时候,他甚至希望赵野的千军万马继续前进,踏平整片奉都城。

    为什么只有阿瑜死了呢?

    方才还喜悦大呼的将士渐渐噤声,因为他看到面前的胡大人笑了起来,一直笑到流出了眼泪。

    “走吧。”胡王升冷静下来后,淡淡着。

    他就这样抱着窦瑜的尸首回奉都城,必然引起骚乱。但没有人敢出言劝他,只好跟在他马后沉默地走着。

    高高耸立着的紧闭的城门近在眼前了。有将士夹紧马腹,跑到近处,迅速翻身下马来大喊:

    “开门——使者折返!”

    ……

    赵野退兵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奉都城,传进皇宫。胡王升等人一进城,在百姓死里逃生后喜悦的只言片语间,听庆云郡主窦瑜得急病死了。

    胡王升先是一愣,很快又觉得苍凉可笑,徐月就如此迫不及待吗?

    他对怀中人低声:“我是不是还欠你一个拜天地。”

    将士们起先还想为胡王升稍稍遮掩一下,好让他怀中的人不那么明显。可他的马行在最前方,怀中人身上的红衣又乍眼,怎么可能不引人注目?很快就有人看出了他怀里抱着什么。

    胡王升恍若不觉,就这么抱着一具尸体行过奉都城的街道。

    赵克自从之前因疏忽导致善兰琼失踪,已经很久都没有被胡王升带在身边办事了。今日在府中院子走过,正撞见吓得魂不守舍,跌跌撞撞地跑进门通禀消息的下人。

    “慌慌张张地成什么样子!”他冷声斥责。

    下人脸色发白,颤抖着:“回来了……回来了!”

    “大人回来了?”赵克替他补全了话,甩开他,急匆匆从府中奔出向外迎。才靠近敞开的府门,就发现门口围了许多百姓,正对着胡王升指指点点。

    胡王升下马后,百姓又像是惊弓之鸟,猛地散开了一些。

    赵克呆愣地看着胡王升。他发冠歪斜,衣衫狼狈,整个人失魂落魄的。远看着还以为怀里抱着的是一个人,谁知他走近才知道,原来是一具尸体。

    赵克上前两步,不忍细看,移开眼迟疑着问:“大人,这是——”

    胡王升不言不语,与他擦肩而过。

    待胡王升迈过大门,看不见身影了,百姓的议论声渐大:

    “吓死个嗬。”

    “那抱着的是个啥啊?”

    “我瞧着像个人呢!”

    “人?!”

    “还穿着红衣裳,看着像婚服……”

    “胡大人不是出城去送嫁了吗?”

    “赵野都退兵了!”

    “是新娘子死了?”

    “听那赵野残忍无比,是不是虐杀了新娘子……”

    “真惨啊……”

    赵克听清了几句,心中发慌,紧忙也转身进入府中。

    ……

    窦家此刻正在筹备明日的丧仪。

    “殿下。”秋芝战战兢兢地走到徐月身边,声,“胡大人回来了。”

    徐月起先还很喜悦,作势要起身。

    秋芝又:“还将……将庆云郡主也带回来了。”

    徐月觉得奇怪,慢慢又坐了回去,疑惑不已地问:“怎么会?赵野又将窦瑜好好地送回来了?”

    “是死了。”秋芝吞咽了一下口水,嗓音微抖,“带回来的是尸首。”

    “尸首?!”徐月身体一震,不安立马浮上了心头,慌张,“你细细和我讲,他回来时是什么模样?”

    秋芝把听来的消息一股脑都和徐月讲了。现在奉都城内就如在热锅中泼了油,沸沸扬扬的炸开了锅,议论什么的都有。

    最广而流传的消息是——胡王升好像疯了!

    徐月紧紧攥着椅子的扶手,喃喃:“我还怕他来此大闹府宅……疯了就疯了吧。”

    她只寄希望于胡王升不要出真相。

    就这么担惊受怕地过了一夜。第二日徐月不得不离开自己的院子,到前堂去,主持窦瑜的丧礼。

    赵野终于退兵,百姓安全了,圣上的皇位安稳了,王公贵族的富贵生活得以保全,城中照旧是太平盛世。以至于庆云郡主突染恶疾,于夜里骤然去世,窦宅举办丧礼的当日来吊唁者竟络绎不绝。

    众人将对善兰琼牺牲的感激之情转嫁到了长公主徐月的身上,怜她失去义女,又再失亲女。

    连宫里的太后都乘车来了,抱着女儿哀伤地哭了一会儿,掉了几滴眼泪。

    徐月穿着素服,红着眼跪在棺前,一一谢过吊唁的人。

    谁知这一日,武公侯府胡王升的聘礼和婚书一并送抵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