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彩头(中) 她认出来了。但又不能立刻……

A+A-

    画上的乌云塔在得意地笑。

    而在乌云塔自己看来, 简直丑得不堪入目。

    乌云塔记恨窦瑜将她画得这么丑,令席上的众人看了笑话,可方才是她强要窦瑜作画的, 又不好发火, 气得面上发热, 板着一张俏脸, 气闷不已地甩手走了。

    窦瑜翘起唇角,露出的坏笑来。

    这确实是她的最高水准了, 倒也不是故意画得这么丑的, 而是发挥稳定。若乌云塔和朱敏春不嘲笑她,也不至于被她画进画中, 毕竟她画得最好最像的是王八……回击一下顿时心情舒畅。

    唯独年幼的赵赤格“欣赏”窦瑜的画技。她忽然从母亲苏木贞的腿上滑了下来, 苏木贞第一反应便想拦住女儿, 可赵赤格就像条滑不溜手的鱼, 挣脱开母亲的双臂,迈着短腿跑到窦瑜身边,朝她扬起的可爱的一张圆脸。

    她讨好地朝着窦瑜笑,又用胖乎乎的手指压在画纸上空白的地方, 比划着圈出一个范围, 乖巧地问:“……可以将我画在这边吗?我个子,不占地方的。”

    这个丫头可比她的姐姐看着讨喜多了。

    窦瑜愉悦地:“好呀。不过我画得可不好看, 怕将你画丑了。”

    赵赤格将头摇成了拨浪鼓, 信任道:“不会呀,你画了我姐姐, 我一眼就认出来了,真的好像!”

    “赵!赤!格!”

    乌云塔咬牙切齿地喊她,走过来要将她强行拖走。赵赤格尖叫了一声, 灵活地躲开了她又重新扑回了母亲的怀里。苏木贞无奈地摸摸女儿的发顶,对乌云塔:“别同她计较了。”

    这对同母异父的亲姐妹总是不太对付,乌云塔嫌赵赤格闹腾,赵赤格总被乌云塔训斥,也就生了反骨,从不肯听她的话。

    不远处的图古拉因为这一场纷争注意到了窦瑜,好奇地问:“那位是?”

    窦瑜和乌云塔已经都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苏木贞坐在两人中间。图古拉认得苏木贞,也认得乌云塔,唯独不认得窦瑜。

    一旁的陆双羊随口对外祖父介绍:“是赵野将军新寻回来的女儿,才派人护送至冀州不久。性子活泛,倒也有几分可爱。”

    因为乞也夏的缘故,图古拉对他的外甥女格外宽容,便自然偏向乌云塔道:“乌云塔性格热烈,确实有几分脾气。可那叫窦瑜的丫头睚眦必报,将人画得丑了,姑娘家爱美又怎会不气?”

    陆双羊见一直沉默不语的寒延噶放下了酒杯,朝他们看了过来。

    他本就对万事万物冷淡,知道外祖父偏向乌云塔话,也无心思为窦瑜分辩,只轻轻一笑。

    ……

    宴席结束后众人纷纷回了帐中,等待着狩猎的时辰到来。

    窦瑜一从席间离开,便被茂娘拉去帐中换衣裳了。骑射服是茂娘亲手给她改的。她这几年又长高许多,并不比河阴郡中同龄的娘子矮,只是太瘦了,买来的骑射服也不太合身。

    她穿红色,乌云塔也穿红色,出帐后两人再次碰了面,这又令乌云塔不大高兴,丢给她一个白眼后率先走了。

    茂娘一见乌云塔这副表情便有些发怵,声提醒着窦瑜入林后万要离她远些。待会儿进林中的人皆不带仆婢,因为带了也是添乱,自有侍卫跟随。

    “她总是这么不高兴,不必怕她。”窦瑜都看习惯了。

    随后她利落地翻身骑到马上,在茂娘的注目之下驱马汇入人群之中。

    君王河位于河阴郡西南郊外长青山的山脚下,长青山有一大片山林,名望都林,其中走兽飞禽众多。郡守朱封安喜好猎,经常与世家族人一起进望都林中合围捕兽,还特意在这里建造了一处放鹰台。

    既然今日来了长青山,势必就会入山,因此各家也都提前做好了行猎的准备。每年狩猎日世家子弟间都会有比试,比较到猎物的优劣和数量。乌云塔在宴席上为了令窦瑜难堪要以她的画送给胜出者,众人并没有放在心上,无人当真。郡守朱封安上一年猎到一只白狐,通体雪白毫无杂色,主动提出今年便以此狐皮作为彩头。

    巴舒族人更是热爱这一活动。所以宴席结束,众人便更换了轻便的骑射服,带上弓箭骑上马,准备入山狩猎。

    “要随他们一起么?”图古拉的年纪虽然很大了,依然跃跃欲试,自座位上起身后又问起身旁的寒延噶。

    寒延噶也随他站起,回道:“自然。”

    陆双羊听他声音低哑,虽然不难听,可也透着怪异,心道:怪不得很少话。

    拉珠很意外寒延噶会参与其中,回过神来后主动对他道:“我将弓箭和马借你。”

    寒延噶却连头都没回,只冷淡:“不必了。”径直去牵他的马,随身携带的弓也十分普通。

    拉珠本来对狩猎并无太多兴趣,见寒延噶要去,也命人拿来了自己弓箭。可等她上马后,发现寒延噶早已经不知去向了。

    ……

    入林的人十分多,起先还凑做一堆,很快就四散开了,各自寻找猎物。

    朱敏春一心要拔得头筹。他的弓和马自然都是上好的,又自幼苦练骑射,可以是信心满满。时候他被乌云塔嘲笑,才下了死力气去练习,今日更不会在乌云塔面前丢脸。

    乌云塔甩不脱朱敏春,只好与他一路同行,没想到二人追着一只跑得飞快的鹿越出草丛时,竟又遇到了窦瑜。

    可真是冤家路窄。

    窦瑜进了林中后悠哉地四处闲逛,侍卫坠在她身后,原本以为这位看起来娇娇弱弱的主子只是各处看看山水美景,待会儿再由他们帮忙猎几只兔子提回去,不至于过于丢脸。

    谁知这位娇主子只要开弓便是箭无虚发,比他们的箭快多了,更准多了。见识过后想到他们最初的猜测,都不由得脸热。

    时间长了,随着窦瑜猎到的猎物越来越多,侍卫们也从一开始的震惊到习以为常。

    窦瑜发现了乌云塔和朱敏春后也没有理会二人,只当做没看见。但她不想惹事,乌云塔却不肯轻易放过她。

    四下无人,正是报复的好时候。

    乌云塔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恶意翻涌,低声让朱敏春去堵住窦瑜捉弄一番。

    她见朱敏春面露犹豫,又故意嫌弃地:“怎么,你怕了?”

    “你想如何捉弄她?”

    朱敏春果然受不得激将,而且也知道乌云塔就是气不过方才窦瑜令她出丑,绝不会真的让自己伤了她,至少不会见血。

    乌云塔视线向下,落在他手中的弓箭上。

    朱敏春立即意会,乌云塔是想让他用弓箭来吓唬窦瑜。

    他再次犹豫了一瞬,顶着心上人鼓舞催促的目光,定了定神,抬眼看向对面的窦瑜,高声朝她道:“之前你以画故意羞辱我们,可知此时会与我二人碰面?”

    挑衅的话已经出口,朱敏春的语气渐渐自然起来,趾高气扬的神色爬上满是横肉的脸,哼笑一声,继续道:“诚恳地向我们认一句错,一句‘再也不敢了’,就放你离开,如何?”

    话时他还在拨弄自己手上的弓箭,摸着箭上的尾羽。

    窦瑜坐在马上,懒懒地掀起眼皮瞅着他们,表情镇静淡定,就像看着两个任性胡闹的孩子。

    一旁的侍卫们面色如土,踌躇着不敢上前阻拦朱敏春。他们今日负责保护窦瑜的安全,但离开了这长青山,依旧隶属于郡守府,又哪里敢得罪朱敏春这个最爱喊喊杀的霸王?这位爷脾气暴躁,轻易无人敢惹。今日如果阻拦了,来日不准要被他狠狠报复。一时间侍卫们欲哭无泪,恨不得眼睛瞎了,耳朵聋了,看不见眼前窦瑜遭受刁难的场面。

    窦瑜却毫无惧色。她当然不会怕,除非这个朱敏春疯了,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伤她。

    朱敏春见窦瑜居然不害怕,觉得极没面子,又不愿被乌云塔看轻了,冲动之下真的抬手拉开了弓对准窦瑜。

    他手上有分寸,不会真的用箭伤她,不过是要替乌云塔出一口恶气。

    “让我看看……你的胆子是不是真的像你表现出来的这么大。”朱敏春咬住后槽牙,以嬉笑的语气着这句话。

    窦瑜不避不让,直直望着他。

    朱敏春捏着箭尾的手轻轻颤了一下,被她的眼神激怒,心一横,当真松开手朝她放出了一箭。

    不过这一箭其实是朝着窦瑜背后粗壮的树干射过去的,他再觉得没面子,也不是真的蠢。敢伤了赵野的女儿,他爹再宠他也会扒下他一层皮,压着他去将军府道歉,到时候可就是真丢人了。

    谁知这一支本就是虚张声势的箭,却连窦瑜头顶的树干都未及射中,就在半途中被远处另一方向破空袭来的羽箭斜刺着截断了去路,“噌”地一声于空中被生生自中间射断,裂成两半落进了草丛中。

    是谁?

    朱敏春猛地转过脸去看,惊讶都还没来得及转为愕然,瞳孔一缩,目之所及竟又一支箭携风而来,而后重重擦着他的右脸和耳朵飞速而过。

    他怔怔地坐在马上,大睁着眼睛。

    听到一旁的乌云塔惊呼了一声,他才后知后觉感到侧脸一阵热辣的痛,呆呆地抬起手在面上一抹,然后垂眸看向手心,见上面是自己的鲜血。

    脸上的伤处发紧,不断拉扯着他面部的经络,,流出的血已经淌到了下巴处,额角的青筋都跟着跳动起来。

    放箭的是图古拉身边那个戴着金色面具的男人。

    寒延噶。

    黑色的骑射服包裹着寒延噶修长漂亮的身体,他坐在马上,在除窦瑜之外的其他人惊恐的注视之下,又从马侧挂着的箭筒中抽出了新一支羽箭,竟毫不迟疑地再次搭上了弓,箭尖直指朱敏春。

    朱敏春这才知道害怕,登时变了脸色。

    窦瑜也意外地扭头看向寒延噶。

    他是……

    “寒延噶!”拉珠骑着马跑近,她一直在找寒延噶,哪里会想到好不容易找到了他居然看到的是现在这一幕。

    “表姐救我!”朱敏春身体僵硬,感受到了来自对面的杀气,双腿颤抖得几乎夹不住马腹。

    “寒延噶!”拉珠见寒延噶依旧没有放下弓的意思,反而以修长有力的手指勾紧弓弦,将弓绷到了极致,再次大声喊着他的名字,试图令他冷静。

    朱敏春身下的马感受到背上主人的紧张,也焦躁地在原地踩着马蹄。朱敏春抖着手拉紧了缰绳,正要试图向表姐拉珠靠过去,借她遮掩住自己,对面那个奇怪的男人却乍然松开了勾着弓弦的手。

    这一夺命箭脱离了弓,直直朝他心口处飞速地射了过来!

    求生的本能令朱敏春仰脸向后栽,“砰”地一声重重落下了马。

    箭力沉重,在他掉下马的一瞬间羽箭射中了原本立于他身后的树干,整个箭头都深深陷进了木中,箭的尾羽仍在震颤不停,可见力道之大。

    朱敏春正好跌进马下湿漉漉的泥滩里。

    拉珠和乌云塔都吓得要命。

    尤其是近旁的乌云塔,那支箭射过来的时候离她也格外的近,似乎都能感受到它射向此处带动的风。同样被杀气威慑的她不由得闭紧了双眼,直到箭射中了树才回过神来,发现朱敏春落马,急忙苍白着面色下马查看。

    朱敏春躺在泥潭中呻/吟了一声。

    “你没事吧!”

    乌云塔也顾不得地上脏兮兮的,蹲下身上下检查着朱敏春是否受伤,摸到他胸口才恍然想起他身上还套着金丝甲。

    这东西刀枪不入,即便方才真的被射中了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拉珠见表弟无事,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夹紧马腹靠近寒延噶,沉着脸望向他,压低声音不赞同道:“这里可是河阴郡!他是郡守的儿子!”

    寒延噶不话。

    拉珠又来扯他的马缰,却被他躲开了。他冷淡道:“若我真要他的命,这一箭就是射在他喉咙上。”

    他很少这么长的话,话时没有看拉珠,而是看着地上的朱敏春。

    完后,抬眼看向窦瑜。

    窦瑜也正在看他。

    “你——”窦瑜带着疑惑的表情,骑马向这个戴着面具的人慢慢靠过去。“表哥”两个字被她含在口中,意识到此处还有外人,不敢挑明。

    她心跳如鼓,砰砰地撞击着胸口,甚至开始觉得耳鸣。

    嘴唇也抿成一线。

    她认出来了。但又不能立刻与他相认。

    朱敏春掉下来的时候后背磕在地上暴露的树根上,疼得要命,眼里甚至疼出了一包泪,也几乎要呕出一口血。他从泥浆中翻身坐起,后怕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听到寒延噶的话又不由自主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脖子。

    方才箭射过来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会死。甚至连他自己都忘记了身上还穿着金丝甲。

    那种可怕的杀气令他只剩逃命的心思了。

    此刻都不敢抬头与寒延噶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