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杀人和救人 李蛮失神地看了一下,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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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宫中回来之后, 胡王升重新换回了素服。

    贴在他院子里的那些符纸全都被他撕了烧了。重金请来作法的道长对胡老夫人府中厉鬼猖狂,侵扰心智,仅是设道场做法事成效甚微。

    于是胡老夫人再次给了道长大笔钱财, 又听他的话悄悄让胡王升房中的婢女盗取了骨灰坛中的一点骨灰, 以此来作法, 要令窦瑜灰飞烟灭。

    当日, 道场重设,道长留在前院做法。结果半个时辰还不到, 府中下人就跌跌撞撞地跑来向她禀报, 前院出事了。

    等胡老夫人匆匆赶过去的时候,只见孙儿胡王升一身白衣, 慢慢抬眼向她看过来, 手里还提了一柄染血的剑。

    剑尖指向地面, 鲜红的血顺着剑刃缓缓滴落在地上。而道长面朝下无声无息地趴在他脚边, 背心洇出一大片血红来。

    胡老夫人眼前一黑,当场就昏倒了。

    等醒来后她生怕孙儿虐杀半仙,从而惹怒了道家神仙,第二日一早又亲自乘马车去道观捐钱以求饶恕。

    回程的路上马车却当街被人给拦住了。车夫险些撞倒不要命截车的人, 吓得用力一拉缰绳, 连带着整个车厢重重上下一晃。车内的胡老夫人被震得一抖,一旁的嬷嬷扑过来紧抱住她才稳住了她的身体。

    她忿忿掀开车帘一看, 发现拦车闹事的人居然是徐月。都已经被贬为庶人了, 还不嫌丢人么?又在街上闹起来,还得再次连累他们胡家的名声。

    胡老夫人紧皱着眉, 道:“你这是做什么!”

    “胡王升!”徐月猛然扑到车辕处,犹如陷入了癫狂之中,瘦得可怕的指骨紧紧扣住车辕前端, 苦苦哀求着,“把我女儿还给我!求求你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即使看清了车上坐着的人是胡老夫人,她也依旧反复念叨着胡王升的大名。

    胡老夫人示意下人将她拖开,看着围拢过来看热闹的街头百姓,更加嫌恶地对徐月道:“你又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你的女儿不是被你自己害死了么!”

    她这句话既是在给徐月听,也是给百姓听。要是可以,她巴不得徐月把那个骨灰坛子抱走,不要留在他们家继续祸害她的孙子。

    徐月在胡家下人的手上用力挣扎着,头发凌乱披散开几乎盖住了大半张脸,双腿拖在地上,哑声喊着:“一定是胡王升抓走了我的女儿兰琼!把她还给我,还给我!”

    胡老夫人不明所以,如赶瘟病般摆摆手,让下人将她远远拖走,松手落下了车帘,催促车夫道:“快些回府去!”

    胡家的下人把徐月拖进了无人的巷子里,又无比嫌弃地丢在地上。她还在试图向前爬,想要站起身,嘴里不断地念着:“把女儿还给我……”

    下人们逃一样迅速离开了此处,不敢沾染神志不清的她。

    回到武公侯府后,胡老夫人思来想去,还是命人将孙子叫来跟前。待人来了之后上下量着他,愁得不断用手按揉眉心,缓解头痛。

    “方才在街上徐月拦了我的车,善兰琼不见了?此事可与你有关?”

    胡王升神情坦然,道:“孙儿并不知此事。”

    胡老夫人深深看着他,叹了一口气道:“与你无关便好。那徐月虽然不比从前了,可她是个疯人,别去招惹她!”

    “孙儿知道了。”

    好似再没有比他更听话的人了,什么都乖顺应下,可胡老夫人知道他骨子里是在违逆着自己的。

    暗骂窦瑜红颜祸水!实在可恨!

    胡王升走时又在院子里碰到了前些日子还在自己房中负责扫的婢女。

    婢女一见他,冷汗都冒出来了,吓得福礼时一直在颤抖。

    胡王升虽只看了她一眼就与她擦身而过了,她却抖着脚惶恐不已地去见胡老夫人,跪在她面前:“……老夫人!求您千万别再将奴婢送回郎君院子里,奴婢会死的,郎君一定会杀了奴婢……”

    胡老夫人极其不悦,掀起眼皮沉沉望着她,手掌重重拍在扶手上,怒道:“你这的是什么话?好似我孙儿是个杀人如麻的恶徒一般!”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婢女不断在地上磕着头。

    道长惨死的事虽然被老夫人压了下来,可府中人人心知肚明。她被迫听从老夫人的吩咐偷盗骨灰,暂且在这院中躲避郎君的迁怒,可郎君真想杀她泄愤,老夫人难道还会执意阻拦吗?

    婢女两处为难,心中绝望至极。

    ……

    “你们还会在此处住上几日?”李蛮在前院里碰到茂娘,便又凑上前主动同她搭话。

    李蛮的祖母负责窦瑜他们院中的洒扫活计,一来二去茂娘便与她熟悉了,也知道她的孙子常来驿馆帮工。

    李蛮则多半是占了自己这张脸的便宜,他长得好看,笑起来又讨喜。茂娘当初家里穷,爹娘把她卖了换钱买米,可后来全家还是都饿死了。她也曾有过一个弟弟,要是还活在世上,应当也有李蛮这么大了。所以李蛮来和她讲话,她就常耐心回答。

    不过她也不知道郭大人和陆三郎是何算,他们已经在此处住了七八日了。午后郭大人还带着娘子去了城中的街上,至少这两日没有离开的意思。

    对李蛮摇了摇头,答:“我也不知。”

    她正要走,驿馆的大门却被敲响了,敲门声雨点一般急促,院中杂役忙放下手中的活儿跑过去开门。

    门开后,二人见驿馆中又来了一支商队入住。窦瑜他们一行人来时也是如此乔装,但远没有这帮人看着招摇。大箱包卸下马,一堆人簇拥着一个又矮又胖,身材仿佛一个树墩子一样的男子进门来。

    这人穿得体面,但赶路到此风尘仆仆,看着心情也不太好,对迎近的驿丞呼来喝去。驿丞勉强算作官员,但河州边城秩序混乱,很少受到来往官商的尊重。

    茂娘露出厌恶的神色,看了一眼就转身要走,可那树墩子余光瞧见她婀娜的身段,眼睛都看直了。没想到在这边城荒地竟能看到如此美色,当即色心大起,几步迎上前来拦住了茂娘的去路。

    李蛮年纪不大,但却勇敢,立即将茂娘挡在自己身后,对面前的男人怒目而视。茂娘侧过脸避开那道如影随形的淫邪视线,几欲作呕。

    她脸上的疤痕在持续涂抹了药膏后已经变得极淡,不凑近细瞧几乎看不出来了。她也正是好年纪,眉目如画,肌肤白皙,在这破败的驿馆中十分乍眼。

    男人见挡住自己的只是个半大少年,抬起下巴以鼻孔看他,并没有被吓退,继续色眯眯道:“我与娘子一见如故,想要认识一番,何苦拦我?”

    茂娘嫌弃地皱眉,不想招惹是非,欲转身走开,可又不能将李蛮独自抛在这里,进退两难。李蛮也只是驿馆中的下人罢了,若被住客为难,驿丞可不会替他出头。

    果然驿丞几步靠近,来拉扯李蛮的手臂,低声呵斥他不要闯祸,又耳语威胁他若在驿馆闹了事,就将他和他祖母一道赶出去。李蛮面露为难,但最后还是稳稳站在原地,坚定地挡在茂娘身前。

    僵持了一会儿,茂娘听到身后有熟悉的脚步声靠近,转头一看竟是陆三郎。他一边走近一边道:“茂娘,过来。”

    男人见又来了一个多管闲事的人,上下量着陆双羊,看他生得清俊,外貌与茂娘极为相配,沉下脸问:“你们是夫妻?”

    陆双羊懒得理会他,再次唤茂娘到自己身边来。

    “你这厮怎不话?”

    陆双羊低眸看着他,轻蔑道:“与你何干?”

    茂娘想要过去,男人却还是不依不饶,甚至抬手要去捉她的衣袖。吓得茂娘变了脸色,躲开他粗胖的手,快步跑到陆双羊的身侧。

    美人花容失色也赏心悦目,男人恋恋不舍,嗅着空气中残留的浅香,忽又指着茂娘道:“我同你买下她!”

    他仗着家财万贯曾买过许多妾,轻车熟路地同陆双羊开价。

    闻言,茂娘的身子不由一抖,面上瞬间闪过痛苦之色。这句话勾起了她在河阴郡的回忆。

    陆双羊攥紧袖中的手,冷着脸去握茂娘的手腕要带她离开。

    这时忽然有人惊惶着跑进驿馆,因为太急一脚还绊在了门槛上险些扑倒在地,还不及站稳便哆嗦着喊:“恶和尚来了!”

    贼匪的首领被边城的百姓称为“恶和尚”,对此人及其同伴又惧又恨。听到这个消息,驿馆的驿丞脸都吓白了,提高声音吩咐道:“关门!快关门!”

    可惜已经晚了,大门才合上就从外面被强行撞开,一伙穿着薄甲的贼匪穿门而入,很快就站满了大半个院子。他们这群人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听连军队都不怕,身上的甲衣都是杀了过路的士兵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而李蛮看清为首的那人脖子上的黑痣时,眼底瞬间就浮起了带着恨意的红,用力握住双拳,直勾勾望着他。

    他的父母就是被这个人杀掉的!

    滔天恨意令他顿时心潮翻涌,恨不能生啖其肉,啃食其骨。他悄悄反手摸向腰后,那里别了一把的匕首。可闻讯赶来的祖母却压着他跪了下来,又死死按住他的头抵于地面,强硬不许他抬头看。

    边城的人被抢惯了,见到贼匪就往地上跪,奉上所有钱财,运气好还能捡回一条性命。

    方才还趾高气昂调戏茂娘的富商也听过这伙人的恶名,且来时还听闻他们才进城抢掠过一遭,商队中有人这几日有沙暴,不好强行赶路,这才大着胆子在驿馆住下了。

    为首的光头贼首提着一把弯刀,先在院中慢慢扫视了一圈,最后看向与其余人不同,仍站在原地的陆双羊和茂娘。

    陆双羊脚下微动,将瑟瑟发抖的茂娘挡住。

    贼首见这人完全不怕自己,一挑眉,抬手在自己光溜溜的脑袋上摸了一把,问:“你们怎么不跪?”他边城口音极重,像是嗓中含了一把粗砂,透着不出的狠劲儿。

    陆双羊与他对视,神情泰然,“为何要跪?”

    茂娘深吸一口气,在后面扯他的衣袖。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贼首和其余匪众的视线正落在对面二人的身上,因为自己和祖母一个是少年,一个是老妇,跪得近也并未被提防。

    李蛮憋住呼吸握紧手中的匕首,忽然挣脱开祖母的手,像一只飞鹄般暴起,用尽全身的力气抬刃朝贼首的背心刺了过去。

    贼首闻声想躲,陆双羊的脚下不知怎么一绊,令他一个趔趄,竟直直往李蛮的刀尖上撞去。但他身经百战,大喝一声扭动身子险险避开,跌在地上滚了一圈,借力起身。

    李蛮一击未中仍不死心,赤红着眼再次果断地扑上来,这一回刀尖直冲贼首的面门而来。但他已经失了先机,贼首的身手远在他之上,轻而易举就躲开了他的攻势,两招就制住了并不会武全凭蛮力的他,将他重重压在地上。

    李蛮躲闪不及右腿被弯刀划伤,顿时鲜血淋漓,浸湿了半条裤腿。胸口重重撞在地上,喉头一腥,缓过一口气又开始大力挣扎,嘶哑喊道:“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见他如此不驯,被握着脖子按到地上还在拼命挣扎,贼首捡起他掉在地上的匕首,下一刻便用力扎进了他的手背。匕首并不十分锋利,陷入他手骨中后一顿,又被一股大力送得更深,直接穿透了掌心。

    李蛮疼得发抖也没有求饶。他的祖母哭着爬过来,拼命给贼首磕头,恳请饶下他一命。

    而他被压住脖子呼吸不畅,涨红了脸,流着泪艰难地抬眼看向祖母。方才被制住的一瞬间他只怨恨自己身手太差,不能手刃仇人,此刻见年迈的祖母在自己面前磕着头,全是由于自己过于冲动连累了她,才知后悔。

    “对不起……”泪水和泥沙混在一起,沾满了李蛮的侧脸。

    贼首浑身上下都蹭满了沙土,狼狈不已,也更加愤怒。本是来抢钱的,却险些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半大孩子刺伤,实在是奇耻大辱。

    他也懒得同李蛮废话,提起弯刀大力一挥,直接朝他的脖颈斩了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把刀仿若凭空出现,旋转着划开空气,只来得及见寒光闪过,它就已经穿过了细窄庭院中站立的贼匪,将贼首握刀的右臂自手肘处齐齐砍断了。

    趴在地上的李蛮被溅了一脸血。

    那刀“铛”一声钉入他身后的砖石中,断手随之落在地面。

    郭素高大的身躯站立在驿馆的大门口,将窦瑜挡在身后。

    自他身旁两侧,及前院与后院相连的两条道,同时迅速涌出一大批穿黑甲的人,眨眼间就将这群贼匪团团围住,无须他下令,便将这群人利落地斩于刀下,空气中只余起伏不断的惨叫声和弥漫开来的血腥气。

    最后独活的反而是那个贼首,正按着断臂疼得躺在地上滚。

    陆双羊若无其事地将手收回袖中。

    李蛮回过神来翻身而起,拖着受伤的那条腿,又咬牙将匕首从自己手背中拔出,血瞬间涌出来染满了整个手掌。

    他跪在地上使劲将匕首插/进贼首的脖颈中。

    一下仍不解气,一边落着大颗眼泪,一边往他的脖子上反复刺去。

    “阿蛮……阿蛮……”婆婆拖着瘫软的身体,爬过来用力抱住他,哭着,“停手吧……”

    那贼首早已经死了,在他的匕首下双目圆睁,死不瞑目,脖颈处血肉模糊。

    李蛮瘫坐在地上,匕首从他颤抖不停的手中滑落,喃喃:“祖母……我报仇了……我给爹娘报仇了……”

    窦瑜听到哭声看向李蛮,她记得他。前几天这个少年还好心地告诉她表哥的去向。

    郭素看了李蛮一眼,叫来茂娘:“带阿瑜先回院中吧。”

    茂娘惊魂未定,心翼翼地躲过地上大片横尸,颤巍巍地上前来扶窦瑜。而窦瑜看到这种惨烈的场面,不怕是不可能的,但面上还算淡定。

    李蛮听到了郭素的声音,呆呆地抬头看着他,然后站起身踉跄着朝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他走到郭素面前停下,半晌,膝盖弯下来,跪在地上对他磕了一个头,哽咽道:“谢恩公救命之恩。”

    郭素看着他,道:“不必谢我。”

    窦瑜没有立即随茂娘离开,见李蛮满脸是血,掏出手帕,站在表哥身旁弯腰朝他递过去,轻声:“擦一下吧。”

    李蛮望着她,眼泪又滚出了眼眶,混着脸上的血迹顺着脸颊流到下巴上,模样十分骇人。

    他迟疑地伸手,但看到自己手上满满的血红,手指忙又缩回来。窦瑜看他犹豫,主动将手帕塞进了他没有受伤的那只手中。

    脏污很快浸透了干净洁白的帕子。

    李蛮失神地看了一下,然后慢慢用它擦着下巴上滴落的血水。

    他手掌上的伤也一直在流血。窦瑜看着都觉得疼,又:“去我们院子里将伤口包扎一下吧。”

    李蛮先是沉默,又低声道谢。

    郭素望着院子里的景象,淡漠吩咐道:“清理一下。”

    青云骑迅速上前来。

    这一支青云骑如今奉郭素为主,当初随他夜袭牙帐,生擒图木格,对他极为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