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祝愿 “那希望他……来生幸福美满,也……
“你还怕上天觉得你贪心, 再没有比你更不贪心的了!”窦瑜实在觉得他亏了。
备好的荷花灯都尽数放进了水中,下人们默默站起身退到一侧。窦瑜带他从回廊上走下来,坐在近水的阶上。
几只灯被缓慢荡动的水波推回了水池边缘, 郭素向下望, 认真看了看, 道:“之前管家, 你问过他库中有多少绢布和纱料。”
窦瑜知道他猜到了,露出的、得意的笑, 炫耀道:“这些灯都是我和院子里的婢女一同做的, 还不错吧?不过府中库房存放的那些料子实在太好,拿来做灯过于奢侈了, 最后还是派人去外面采买的。”
她完话, 又低头在近处寻找, 看能不能辨认出自己亲手做的。果真找到后, 指向水中,兴奋不已道:“表哥!你看那一只绯红色的,便是我亲手做的。”
郭素定睛去看。那一只的绯红色荷花灯在脚下不远处的水面轻轻荡着,格外显眼。
窦瑜抱住膝, 轻声道:“刚回奉都城那一年的中秋节, 我也放过一次荷花灯,知道这种灯大致的是什么样子。后来在外宅禁足, 反正也无事可做, 便学着做了许多东西,其中就有荷花灯。”
那日中秋她本是想约胡王升出门相见, 可他最终还是没有出现。她失魂落魄地在街上走着,因为来往的人太多,不心与人撞上后灯不慎从手中掉落, 很快就被过路的人踩在鞋底,踩得脏兮兮的,灯也变了形。
那时肆水河上荷花灯的光连成一片,别人的心愿都有所承载,她觉得委屈,捧着七零八落的灯坐在河边掉眼泪,结果遇上了谢述。
谢述把他的灯送给了她。
可她心情不佳,被熟人碰见哭鼻子只觉得丢脸,胡乱对着灯许了愿,浑浑噩噩放了灯,许的内容是什么连自己都不记得了。后来听闻谢述去世,她才感到后悔。
她对郭素起这件事时隐去了关于胡王升的部分,只了谢述当时的好心,怅然道:“总觉得是欠了他一个心愿。”
“那你还给他了。”郭素低低道。
窦瑜没有听清,转头问:“什么?”
“那你可以还给他。”郭素神色不变地改口道。他伸手从池中捞起那只绯红色的灯,水淋淋地托在手上,凑近她。
“替他许一个愿吧。”
窦瑜愣了愣,“可他已经……”
荷花灯中微弱的光笼着郭素的眉眼,他道:“那祝他下辈子也好。”
窦瑜迟疑片刻,在他的注视下缓缓闭目,当真就着这盏被他托起的荷灯,异常认真地为谢述许了一个愿。
自语道:“那希望他……来生幸福美满,也希望他沉冤昭雪。”
窦瑜睁开眼后,正撞上郭素柔软的目光。
“他一定听到了。”他道。
为表哥提前过了生辰,了了窦瑜近日记挂在心中最大的事。夜渐渐深了,二人在池边一直坐到水中荷灯熄灭了大片,才起身离开。
只是郭素将她送到院门口后,又独自折返回花园。
等他回到自己院中时,手里多了一盏绯红色荷花灯。
这盏灯既然是她对谢述的祝福,那么由他收着,想来上天也不会怪罪。
他垂头自嘲一笑。
下人自他身后进入房中掌灯,又为他备好沐浴的水,无声无息地退出房门。
他立在案前,见书案上还放着管家送来的另十几份郎君像,伫立片刻,将这些纸拿了起来。比之上次,这一回纸上的内容更为详细,他却没有细看,径直走到灯台前,提起灯罩,以烛火将手中的纸点燃了,然后随意扔进脚边的盆中。火舌舔过纸张,迅速将墨迹吞噬干净,化作一团团灰烬。
沐浴后,郭素穿着中衣躺在床上,合上了眼。
他极少做梦,这一次入睡后却很快陷入梦境之中,梦到自己置身于一座庭院,一张书案摆在院内,阿瑜正坐在案后伏案沉睡。他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了,没有惊扰她,只静静看着她的发顶,心中一片安宁。一晃神,再低头看时,他又坐到了池边,对面是满池飘荡的荷花灯。阿瑜紧挨自己坐着,头轻轻压在他肩上,依旧睡得香甜。
不知今夕何夕。
耳边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郭素放在身侧的手指一动,随即睁开了眼睛,却一时没有应声。门外的人停了半刻,见屋内无回应,又再次敲击了两下,声地隔着门道:“大人,该起了。”
他向来浅眠,今日要出行,按照以往习惯必然会提前醒来,没想到还要下人敲门才被唤醒。
“大人?”下人声音中透出疑惑。
他掀开被子翻身坐起,应了一声:“进来吧。”
郭素坐在床边套靴,下人捧着盥洗之物进门,服侍他洗漱。同时也在桌上摆好了清粥和几碟菜,等他换衣后用饭。
“撤下去吧。”郭素无胃口,只看了一眼,淡淡道。
房中无人话,烛火跳动,一时间只有下人收拾碗碟的轻轻声响。郭素看向窗子,外面天还暗着,想必阿瑜还在睡梦中吧。
套上甲衣之前,他顿了一顿,转身去看案上放着的盒子。放下掩膊,走过去将盒子开,拿出里面的香囊,垂眸看了看,然后收进了衣襟内侧。
一切收拾妥当后,郭素带着人大步往府门口的方向走去。出门几日也不需要多么大的阵仗,他没有惊动全府,这个时候府中也只有洒扫的下人起床了,路上静悄悄的,一路走过来看不见几个人。
可等他快走到门边时神情却一凝,脚步也跟着缓了下来,视野之内落入一道细挑的身影。
站在门口的窦瑜听到脚步声,迅速回过头。
天才蒙蒙亮,风微有些凉。她穿了披风,由佰娘陪着站在府门内的檐廊处,看到他后向前迎了两步。
郭素没料到她会来送自己,快步走过去,问:“天都还没有全亮,怎么出来了?”
“来送表哥啊。家人远行,哪有不送的道理?”窦瑜自然而然道。边着话,她又从佰娘手里拿过食盒,“知道你走得早,怕是连早饭都吃得不多。里面的点心还是热的,还有一些肉干,可以在路上吃,好歹能填一填肚子。”
郭素胸口放了香囊的地方似乎有些发烫,他抬手慢慢接过食盒。食盒并不算沉,但也压着手,令他心中安稳。
“早上风凉,快回去吧。”他道,“等我回来。”
“我看着你走。”窦瑜想也不差这一会儿,哪有赶来送行却只碰了面就走了,那也太敷衍了。
郭素深深看了她一眼,握紧手中的鞭,将食盒递给随行的侍卫,出府后迅速上了马。
他骑在马上,又催窦瑜回去:“这便要走了,你也快些回去,趁着天没亮还能再回去睡一会儿。”
“啰嗦。”窦瑜嘟囔了一句,朝他挥挥手,又点点头。
郭素驱马向前,带队动了身。待走出一段距离后,他自马上回头,回望府门前。
远处还有些暗,好在门口的下人都提了灯,照得很清楚。见窦瑜被佰娘拉着往府内走了,他这才放了心。
……
王旦在郭素府上只住了短短一段时日,除了不敢光明正大地在府上宴饮作乐,但日常起居也从不会亏待自己。也没少在外使银子,买进府中不知多少大件器物、件陈设。等离开的时候可是犯了愁,府里那个铁面无私的管家了,两个时辰内他们若不将东西收拾好,连人带物搬出这座宅子,就派府里的下人过来搭把手。府里的下人手脚没轻没重,到时要是摔了碰了什么,一概不管。
府里不会昧他一分一毫,他若有遗落的,一把火烧掉了事。
为什么要被撵出府,王旦心知肚明。
之前郭素不让他再见无难,他想尽办法才通过寺庙里的一个沙弥得知,无难前段时日总与府上一个名叫茂娘的婢女来往。
甭管是不是出家人,一男一女凑在一处,有了往来,王旦立即便往罗帐内的那点儿事上猜度。但后来再细细盘问才知,无难并不与茂娘直接碰面,守礼得很,只经沙弥的手转交佛经。
沙弥收了王旦的银子,知无不言,他知道无难师父抄写经书时会以血混合朱砂,彻夜写就。
如此心诚,是送给谁呢?
王旦自然想到了秦珠身上,因为茂娘是她的贴身婢女。之前在巷中的惊鸿一瞥王旦还曾回味过,但他不是见了美人就走不动路的人,身边又从来不缺美妾,何至于想不开去招惹郭素的妹妹,再节外生枝。故而话做事,包括眼珠子都老实得不得了。
无难与他同在一座府上,似乎更容易接触了。但还没等他再想方设法去试探,身边几个得用的下人就被五花大绑压在院子里狠狠杖了一顿,一同被的还有几个原本就在府上做事的仆婢,完后尽数撵出了府。
王旦胆战心惊地去问了,才知道是郭素下的命令,这些人被的缘由也都有着相关之处。他的人罪在贿赂及窥探,府上的仆婢罪在受贿及不忠。
他身边的下人因此去了大半,做事越发束手束脚了。
王旦使银子探消息的招数早已经用惯了,之前郭素分明也没有阻拦自己,一段时间都安稳无事,谁知郭素竟是等着这时候突然发难,狠狠落了他的面子。
被敲了一番后,即便与无难同住府上,王旦一时也不敢主动去招惹了。
直到今日听郭素有事离府,压下的心思才又蠢蠢欲动起来。谁料管家二话不来到他院中,竟要将他直接从府中撵走。
管家油盐不进,郭素妹妹的院子隔着很远就能看到有重兵把守看护,连靠近一些怕都会有性命之忧。无奈之下,他便想去求秦风海替自己两句好话。管家再有权势,也只是府里的下人,而秦风海却是主子,郭素不在,还有谁敢驳了他的面子?
平时两人当真如忘年交一般,王旦不知送过秦风海多少好东西。虽然确实是存了刻意讨好的心思,花出去的钱和心思却是实实的,他也投入了两分真情实意,拿他当爷爷敬着。
西岐王家的人,还不曾将姿态放低到如此地步。
可现如今秦风海连他的面都不肯见了,只有那个老狐狸一般的卓伯笑眯眯地将他堵在院门外,道:“王大人可是缺了搬东西的人手?若是不够,我们老爷这便借你几人,用完再还回来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