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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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哥顾采蓟,与顾采薇是双生兄妹,如今同样是十三岁半。

    不过,顾采蓟是个武痴,如同顾采薇每日都要练大字、读书一样,顾采蓟也是雷不动地在自己院落拳踢腿、熬筋骨。

    龙凤胎是相似的五官样貌,两人五六岁时候,诚王妃还曾给他俩穿上一样的衣服、做成同样的扮,在府中让大家猜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妹妹,众人都一时分辨不出。

    到如今,则再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顾采蓟愣是将眉清目秀、妖冶艳丽的一张脸,折腾出好几处细伤痕,经久不愈,肤色又晒得黝黑,他自认这才是男子汉意味,被诚王太妃埋怨破相了也丝毫不以为意。

    顾采薇身边还是四个大丫鬟,只不过名是人非。

    原先那拨年纪到了,在大嫂安排下陆续嫁了人,给她选了新的一批顶尖的丫鬟来。顾采薇懒得换名字,还是用识书、识理、识墨、识砚称呼着。

    新上来的几人,大约都是十五六岁,不比十三岁的郡主大多少,自以为将来都是要随着郡主出嫁、当陪嫁丫鬟的。

    因此更是一颗心拴在主子身上,而且与上一拨同名前辈们心思不同,少了那种带养妹妹的氛围,主仆之分更明显。

    依然是识墨,专门伺候顾采薇在教室里的活动,比如开窗、燃香、拂尘、磨墨,还有毁纸。

    她对于郡主让自己撕毁、烧掉的纸张从来不好奇,只是兢兢业业完成任务,绝不多看一眼内容。

    不过今日,识墨看着郡主并没有如同往常一般,走进教室一待就是好久,又写字又翻书,时不时叹气或微笑,反而是应对完诚王妃后,就在正房里托腮痴想,神色缥缈。

    郡主出落得越来越水灵,就这么一动不动地悠闲坐着,就像是一幅画一样。

    按照王府里老一辈的下人们法,就是越来越有诚王太妃年轻时候的艳色风姿了。

    识墨不知自己要不要如同常日一般,去教室作些例行的准备工作,到底忍不住,怯生生地低声发问一句:“郡主今日不去教室么?”

    顾采薇正好想完了一圈身边之人,听到丫鬟言语,轻轻蹙眉,想了想。

    她知道,今日、明日,柳庭璋都在云州州府的乡试考场之中。

    自己要是进了教室,就能够看到他的答卷,甚至要是愿意,她还能远程指导,就像是柳庭璋的外挂一样。

    师徒两人都受过多年儒学浸淫,这点操守还是有的。

    为了避嫌,顾采薇早就告诉柳庭璋,自己这两日不会踏进他所的书斋。

    因此,顾采薇声音轻快地:“这两日不去,教室里正进行着大事呢。我不要去作弊。”

    她长大了两岁,声音又甜软几分,听着娇娇的,不论什么都像是缺些气势,自己很不满意这把嗓子。

    关于这一点,师徒两人在纸上交流过,发现都对自己的声音有意见,倒可以算是不约而同的烦恼。

    识墨也就是问一句,听到郡主自有安排,唯唯答应而已。

    ——

    今日是个大晴天,云州考场里,柳庭璋所在的格子间,恰在几排中间,不头不尾,不算直面烈阳,也没有一点都沾不上阳光,光线明亮适宜,对于考生来,十分有益。

    据这格子间分配,是府台召集各县县令一同商议的。息县县令很赏识柳庭璋,因此为他争取到了不错的位置。

    在考前,柳庭璋到息县县衙办理考试手续时,衙役已经向这个秀才半隐半露地点出县令所做这一点,算是替上官卖个人情,同时自己还期期艾艾地提出,想要将孩子送到柳庭璋私塾里去。

    格子间是三面围挡一面放空的结构,考生背靠一面竹墙,正当面只有架好的高桌,其余无遮无拦,柳庭璋抬头能看到前一排格子间的背墙,以及被前排挡住下半脸的圆圆太阳。

    前面那排直面太阳,想必会晃眼,影响写字,至于他们后面那排,光线被遮,则可能早早就需要点起蜡烛了。

    因此,柳庭璋身处其间,颇有感受,心里暗暗领受了县令的这份细微照顾。

    后来他高中,与这位县令一直有所交往,报他伯乐之恩,就是后话了。

    此刻已到午时,柳庭璋能听到不远处不知哪个格子间里,有考生在咀嚼干粮,吞咽时呃呃作声,像是随时会呕吐,听着就觉得东西难吃。

    一个上午,柳庭璋已经构思好文章框架,凝神静气后刷刷几笔,在考场提供的草纸上写了出来。

    接下来就是细细琢磨每一段落,如何安排起承转合,如何引用圣人圣言佐证观点了,这对柳庭璋来,绝非难事。

    坐了半晌,只觉身体僵硬,柳庭璋想要稍稍动动四肢。

    格子间窄,柳庭璋勉强站起,原地活动一下手腕、转转头颈,不料伸直双手,瘦长的指尖就碰到了顶子,一时拉伸用力,他险些没收住,戳得牛皮纸顶变形。

    巡逻兵丁立刻紧张地看过来,甚至向这边走了两步,柳庭璋又无奈坐好,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这是他首次参考,柳庭璋今早不知排队等入场要多久。因此早饭用得早,吃得也不多,就怕有如厕的麻烦。

    此时他觉得腹中有些饥饿,干脆将桌面纸笔移到角落,将长凳上放了一阵的食篮端上来,拿出娘亲孟氏为他备好、能放置十几日不馊不坏的硬面饼子。

    秦秀才本来建议,就让柳庭璋进考场前一日,在云州州府随意找个点心铺子买些糕点充饥。

    然而孟氏一片慈母心肠,到底想为孩子做些事情,硬是在几日前柳庭璋要出发的那个清,揉面生火,赶早做出了饼子,让儿子带上。

    一路上,饼子余温犹在,热乎乎地贴在他脊背上的布包中,像是父母温暖关切的眼神一直在背后注视着自己。

    回到眼前,柳庭璋单手拿起面饼。虽然摸上去冷硬,不过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刚收获的麦清香还是盈满口腔,甚至有一丝回甜,让他吃得有滋有味。

    起来,他们息县并不出产麦,孟氏自然不擅长烹制面食。

    也就是因为接连两任县令是北方人士,他们为了自己的口腹之欲,硬是一脉相承地将面粉引入本地买卖,甚至试探着鼓励农户种植冬麦,柳庭璋等百姓才能尝鲜,在杂货铺子、粮米铺子买到些价格昂贵的面粉。

    这次赴考带什么吃食,还是卫夫子在纸上给他出了主意,到干面饼子的做法,历数其优点。

    在他心中,卫夫子果然是考中过进士的人,柳庭璋不仅信服他的一身高深学问,对其到的考场注意事项也是言听计从。

    因此,柳庭璋和娘亲孟氏一道试过几次,做出这耐放耐嚼的硬面饼,这时正好派上用场。

    柳庭璋对于今日要做的文章心中有底。所以不慌不忙,两张巴掌大的面饼慢慢撕咬、咀嚼、吞咽,足足用了三刻钟。

    巡逻兵丁和四处杂役能看到各个考生的动态,对比其他考生,或狼吞虎咽,或闭眼硬塞嚼也不嚼、或掉下一桌糕点碎屑收拾半晌、甚至还有边吃边吐的,柳庭璋的姿态别具一格,让观者觉得赏心悦目。

    吃罢饼子,到了半日送水时,杂役挨个格子间送过来清水,柳庭璋斯文有礼地以自带的粗瓷杯盏接水,杂役甚至难得开口:“考生,你还有杯盏么?再给你多来一杯。”

    意外之余,柳庭璋含笑地轻轻摇头,谢绝杂役不知从何而来的殷勤。

    周围几个邻近格子间考生听到,有那好奇的甚至探头探脑,想看看何方神圣,能得到特殊照顾。

    杂役回之一笑,补充一句:“你吃相真斯文。”毕竟考场,再不敢多,到下一格去送水完成任务。

    柳庭璋哑然失笑,儒家《礼经》对于行走坐卧、饮食起居都有原则性的规定,他不过是照做而已,原来在别人眼中,就是斯文了么?

    吃罢再不多想,收回心神,柳庭璋细细琢磨自己的文章,全身心投入。

    到了日头偏西,有些年纪大、位置偏的考生早早点起蜡烛之时,柳庭璋已经在正式的答卷纸上,写好了今日以「一言以兴邦」为题的阐释文章,字迹飘逸整齐,内容也算他自己满意的。

    对他来,今日考试就算结束了。

    柳庭璋再吃两个饼子当夜饭,没有点蜡烛,反而待天色全暗之后,就撩起长袍,蜷在长凳上,身盖牛皮大纸,长手长脚左右摆弄都得不到舒展,只好半坐半靠着,朦胧睡去,耐心等待第二日发卷考试。

    ——

    一样夜色如水,抬头看看如弓新月和满天星子,顾采薇想着,柳庭璋已经考完一天了,不晓得这个徒弟发挥得怎样,是否顺利?

    已经与柳庭璋纸笔来往,每日不断连续两年多,习惯深入骨髓,顾采薇总觉得今日像是没完成什么事情一样,缺少些什么。

    她一时难以成眠,就坐在院中软椅上,静静看着天空,想着心事。

    识书悄悄为郡主盖上锦绒薄毯,轻言细语提醒郡主可不要在外面睡着了。

    院中下人轻手轻脚,生怕扰了郡主安宁。太过安静,鸦雀无声,顾采薇甚至生出一丝自己独自一人、寂寥无依的错觉。

    忽地,远远就传来了清亮的孩童笑声。是活泼可爱的侄女顾珍,抱着自己的枕头,身后跟着一群嬷嬷、奶娘和丫鬟,浩浩荡荡,不请自来,姑娘来找姑姑一起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