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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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弟不见了?这是什么意思?”

    信刚刚忙碌完端午前后各个茶馆酒楼邀约的书场次,这两天才落脚自家宅院,没等好生休息过来,就在五月十二晚间,迎来了不速之客柳庭璋。

    而且不待他与这好兄弟寒暄,就听到柳庭璋带来的噩耗,自然发急,乃至闻言跳了起来。

    “还有,你采薇又是三天没有音信,而且初九晚上的留言不对劲,又是怎么回事?”

    信觉得柳庭璋满脸忧色绝非作假。但是这些铺天盖地的信息,让他一时间消化不能。

    柳庭璋连日赶路,到了信先生家中,已是疲累不堪。

    他进门见到信先生,开门见山了自己所知情况,一句废话都没有,然后怀着些许希翼等待,想知道更多,却发现信更是两眼一抹黑,反而抓住他问个不休。

    他颓然坐下,双手撑膝,捂住脸庞,沉沉叹息。

    果然是自己心忧则乱,他都忘了,信先生与京城沟通,来往费时,单程至少一个月,比他与郡主联系要慢的多,信先生以往还托问过自己关于诚王府之事呢。

    看来,自己是病急乱投医了。

    柳庭璋蓦地动了自己前往京城探问的心思。他抬头出声,字斟句酌,话节奏缓慢,气调哑声哑气,嗓音带病:“信二哥,我实在心忧郡主夫子。你我一介偏远之地的举人,冒昧到诚王府登门拜访,能见到郡主么?”

    “你要上京?”信先是吃惊,转瞬又理解,府中出了三弟这等大事,他也记挂于心。

    实在是因自己不能入京,所以信脑中的第一念头是找哪家货驿能快些送信到京,好生问询一番。

    柳庭璋给他提供了新思路。

    就让这个关心薇薇的子,替自己跑一趟回府看看情形,好像也未为不可。

    只要持着自己的亲笔书信,柳庭璋是自己挚友,母妃和大嫂应该不会将他拒之门外的。

    信越想越觉可行。三弟好歹是一个郡王爷,应该不会出什么大的意外,不过还有十来日就是月底,父王的三周年就要到了,委托柳庭璋替自己去上注清香,倒是很有必要。

    柳庭璋又催问一句,沙哑声音将信的思绪拉回来。

    信有些哭笑不得,哪里有这么着急的,即使真要上京,也不能提脚就走,息县柳庭璋父母那头要送信,柳庭璋随行包裹要重新准备,自己托他带的东西还没收拾齐整,桩桩件件都是事务。

    没好气地,信将柳庭璋好歹安顿下来,只休息一晚,明早再议。

    柳庭璋躺在陌生房间的柔软床铺上。虽然行路疲惫之感深入骨髓,能隐约感觉到筋骨酸胀、头脑胀痛,他还是翻来翻去无法入眠,一时想想京城诚王府里的幼薇郡主到底如何了,思绪乱飞,一时拿出特意放在枕畔的纸张,查看有无夫子音信,又是一个不眠夜。

    第二日,听到信在主屋起身的响动,柳庭璋从床上一跃而起,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信身边,再申上京之意。

    尚未梳洗整理的柳庭璋,衣衫褶皱清寒,面带清灰疲乏之色,然而眼光炯炯晶亮,唇角紧抿着拉平,昭显示着主人明确坚决的心意,信只得叹服。

    “你真是心急,比我这个做哥哥的都像哥哥。”信觉得,柳庭璋将自己为府中着急的份额一并用了。

    所以自己反而没有真切的感觉,“至少先容你我用了早膳。你从息县赶来,都没怎么好生吃口热乎饭菜吧。”

    信是一人独居,平日不在时就托付邻里看门守户,给些银钱,现下又走出院门,托请邻里跑腿给带回来两份外卖饭食,再回转来,安顿柳庭璋去整自己。

    看着一推一动的柳庭璋,信自觉像个操心的老妈子。

    冷水净面,好一捧清透从指缝漏下,若有若无看到自己的眉眼,再加上冰凉沁心的感觉,顿时让柳庭璋清醒了些。

    他也好笑自己,夫子又不是头一回有几日断联,怎地自己就这么进退失据了。不定此时,郡主已经和自家三哥欢聚叙话呢。

    如果这样,自己上京请见,只怕夫子会嫌弃冒昧吧?夫子愿意见到纸面上的徒弟,不请自来地出现么?

    柳庭璋丝毫不敢确定。他端着热腾腾的粥碗,有一口没一口,也不去夹佐粥菜,目光涣散,并没有凝在任一处。

    因此,当他看到桌面浮起熟悉的字迹时,反应慢了半拍,直到不自觉凝焦,反复看了两三遍,才将夫子不长的一句话看进心里去。

    【庭璋,在否?我三哥,只怕是已经往生了,是被人害死的,我心痛如绞。还要劳烦你转告我二哥这个噩耗。】

    一向以稳重有礼、少年老成示人的柳庭璋,读懂字面意思的瞬间,失手翻了粥碗,白花花的米粒覆盖在郡主饱含伤痛、笔势颤抖的字句上,粥水顺桌而下,划出水线滴滴答答,像是柳庭璋此刻心跳不知所措的骤急骤缓。

    迎着信不解的眼神,柳庭璋从未发觉开口如此艰难:“信二哥,你先别忙擦桌,烦请坐好,我有话。”

    “郡主方才,直郡王遭遇不测,离开人世了。”柳庭璋深吸口气,到底把话了出来,声音微弱,但是听到信的耳中,却如同惊天霹雳,他手中握着的干布巾跌落在桌,倒是悄无声息地将桌面的粥水吸收了。

    两人半晌无言,都不知什么才好。没人再吃早饭,一桌子丰富外食逐渐冷却。

    ——

    五月十二夜里,顾采薇梳洗、用食过后,思绪逐渐理清。虽然身子还是难受不适,她觉得自己的头脑无比清明,比以往读书犯困时厚厚擦了薄荷油都冷静自持。

    诚王太妃一直陪着女儿用膳,细细看着女儿,时不时问两声顾采薇感觉。

    待丫鬟们收走盘碗,诚王太妃正准备安顿女儿睡下休息,就迎上了顾采薇像是盛满细碎星子的双眼,不知何时,女儿已经泪光盈盈了。

    原来,顾采薇是一直强忍着泪意,低垂着臻首一口一口用饭的,难为她回答母妃的声音没有带出异样来。

    此时她下定了决心,细软开口:“母妃,女儿有话要,是关于三哥的事情。”

    就在这晚,母女二人摒退左右密谈许久。

    顾采薇先将三哥托梦自己被大皇子害死、尸骨无存的事情明,再提一家子五个儿女全是星君转世。

    话之间,顾采薇无比忐忑,不断观察诚王太妃的神色,生怕母妃以为自己发烧糊涂在胡言乱语。

    因为她实在没有什么佐证,自己都觉得一一出口的言语匪夷所思。

    支撑她开口的,其实是三哥梦中临别前提到的顺心而为。

    鼓励她一直下去、越越悲凉、最后哭倒在母妃膝上的,是诚王太妃凝神细听、全然信服的神色。

    以心换心,诚王太妃紧紧搂住如花朵般娇嫩的女儿,不断拍抚顾采薇清瘦的脊背,喃喃道:“薇薇受苦了。你的话,母妃都信。可怜你三哥,刚满十七,还未娶妻呢。还以为你父王能在地下见到他,照拂一二,如真是星君,想必回到天上,你父王也是见不上的。”

    诚王太妃给顾采薇讲述了她陆续做过的胎梦,认为是早有寓示。因此全盘接受孩子们全是星君转世的传奇信息。

    知女莫如母,顾采薇带有宿慧的事实是诚王太妃一早发现的。所以觉得全府只有女儿能梦别三子也是情理之中。

    她还能历数顾采薇年纪展示灵智的诸多细节,在顾采薇听来,都是自己胎穿过来、成长经历中无意露出的马脚,羞窘不已,感觉自己像是披着不存在新衣的国王,亲人们不止一个发现自己的不对劲,直接将脸埋进了母妃裙子中不肯抬头。

    诚王太妃罢自己如此信任女儿的理由后,一遍遍轻轻抚摸着顾采薇柔顺乌黑、披散于肩的长发,做出了应对三子身死的决定。

    母妃告诉顾采薇,她亲自对长子、四子交代,对外暂且不提直郡王身故,一口咬定顾值进了大皇子府后失踪,这是顾瑾抵赖不掉的事实。

    她让顾采薇好好休养,待身子养好了,陪她进宫找皇上哭诉去,好歹要勾起皇上对于失踪侄子的一丝怜惜,才能让诚王一系有所转圜,改变如今局面。

    不知为何,知道孩子们个个大有来历,瞬间接受了三子身亡的诚王太妃,激起了保护其他孩子的坚强斗志。

    顾采薇深明母意,乖巧点头,最后补充一句,她有可托可信之人,能将三哥噩耗传给二哥,诚王太妃深深看她一眼,才默许后离去。

    第二日,顾采薇不顾丫鬟们的劝阻,强撑着虚软身子走到教室,给徒弟留了言,心里忖度着,柳庭璋要几日才能找到二哥,二哥知晓后又会如何?

    不过须臾,顾采薇又觉得额头阵阵冒虚汗、眼前金星闪动,还需回房卧床时,柳庭璋一笔峻然好字显现出来:

    【郡主节哀。信二哥已知,如您一般心如刀绞。学生惶然,堂堂郡王如何就遇害了呢?天下还有王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