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学生但求,日后向您称臣。”柳庭璋很快回答,声音异常地稳,他丝毫没有回避上位者的量视线,略带失礼地与顾珩四目交接。
柳庭璋得很简短,但是意思极深,顾珩听出来了。
要「称臣」,必然为官,柳庭璋志存高远,十六岁考中头名举人,其中毅力不可觑。
然而再进一步通过殿试、得以授官,可以取决于天子一念之间,这届没有参与舞弊的进士们不就被牵连,被皇上取消功名了么?柳庭璋所求,白了,是顺利通过殿试的机会。
「日后,向您」,顾珩若是一辈子只当云王,自然没有让朝廷命官俯首称臣的资格,没见程侍郎、府台见了顾珩口称「下官」么?
柳庭璋若当真为官,只有天子能让他称臣。言外之意,柳庭璋相信顾珩日后能成为皇上。
延展开来,大概短期内,柳庭璋能以自己异能为云王效劳,长久来看,他用满腹学识辅佐君王,也是应有之意。
顾珩听了这几个字,瞬间想到许多,只觉胸中风云激荡,眼前青年人的热血意气感染带动了他,周遭的空气似乎都燃烧起来,灼热得如同他们的雄心壮志。
“好,孤允你!”甚至不顾上下有别,两人相对站立,不分轩轾,击掌为誓。
就从这日起,风云际会,新朝君臣长久相得的佳话开启序章。
柳庭璋自然得了来去的自由,不过郡主夫子源源不断将京城动态告知,他需要整理分析后,实时报给云王,便索性继续留在客院,顾珩当然乐意,吩咐王府管事以上宾之礼待之。
顾珩很快发现,柳庭璋不仅是京城消息极为迅捷的传声筒,还能附上自己的见解以备参考决策,十分有启发,更是觉得自己像是刘备遇到诸葛亮一般幸运,拉着柳庭璋秉烛夜谈,甚至畅想未来理政治国方略。
不久,顾珩听到曹家涉案其中,灵机一动,又问柳庭璋,是否只能单向收到京城消息,能否将自己的命令即时传给京城人士?
柳庭璋沉吟片刻,将他与郡主夫子商量好的方案拿出来,他能够给幼薇郡主托梦,郡主身份高贵,想来在达官贵人之间游走传话,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这样子,其实是将师徒二人的双向沟通,简化为柳庭璋对顾采薇的单向传信。而且与柳庭璋即时获取京城信息一事割裂开来。
顾采薇到底还是有所顾虑,担心顾珩登位后对诚王一系心存猜忌,帝王翻脸来个清算。
待新朝多年后,顾采薇想起往事,自认当年太过心,以人之心揣测他人了。
顾珩没想到,会从柳庭璋这里听到自己那个娇软清艳的堂妹名姓。
不过用过柳庭璋这段时日,他确实对于神仙鬼怪、异能秘术亲身感受,越来越接受良好了。
托梦传信、梦中见神一事,他从到大,听母妃念叨无数次生他之前梦到星星。
虽然反问过母妃如何生二姐前没梦到什么,但是多少年潜移默化,他心底信了这等事情。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顾珩信得过自家铁杆顾值、顾采蓟的亲妹妹。
虽然暗自惋惜柳庭璋能托梦的对象不是顾采蓟,还是吩咐柳庭璋转托顾采薇,先向柳老、郑国公传几句无关紧要的密语。
又是十来日时光过去,顾珩先后收到二老回信,回应密语。
柳老还描绘了爱徒顾采薇一脸茫然、逐字传达的神态,一方面埋怨外孙顾珩行事不谨,居然拉郡主下水,另一方面强调,曹家上蹿下跳,趁着皇上病倒,想要压住有司不再查案,让顾珩早作算。
郑国公与幼薇郡主一介辈女子几无交往,听顾采薇来拜访还想着是下人传错了话,以为郡主是来找自家孙女们玩耍的。待听到顾采薇出的密语才认真起来,重新审视起郡主。
他给顾珩写信,自然问了心爱的大孙女——如今的云王妃近况,又夸了顾采薇一副沉稳可靠的姿态更添几分风采,京城人士只夸奖幼薇郡主如同其母妃当年那样的绝美容貌,实在是只知其表未见其内。
就这样,顾珩倚仗着柳庭璋与顾采薇,与京城拥趸保持了紧密的、即时的联系,克服各种困难,终于在七八月间,推动曹家恶行大白于天下,直至曹家轰然无存。
此时距离直郡王顾值过世已过去一年多,诚王太妃在长子长媳一家侍奉下到京郊水边庄子避暑,京城诚王府只留顾采蓟和顾采薇兄妹。
龙凤胎二人顶着烈日酷暑,携手来到皇陵,感受到林木森森,蔚然成荫,像是亲人们为他们带来了清凉之意。
他们先后向父王墓地和三哥衣冠冢致意,摆放祭品,洒扫周遭,然后祷念有词,向逝去亲人陈述近况。
顾采蓟讲了自己越发得皇伯伯倚重的事情。然而皇伯伯经历苦心扶持的曹家倒台、三中选一而立的太子离心,身子骨越发差了。
与此同时二堂兄顾珩虽然人在京外,却声势大涨,据被云州一带称为贤王,做出了不少为民的实事,顾采蓟恨不得亲身追随。
顾采薇讲述得有所不同。她起二哥信的进展。据称曾经的大皇子、如今的封王顾瑾在封州肆无忌惮,又是勒索官府,又是欺压百姓,信藏身市井,专心致志、伺机而动,搜罗了许多顾瑾的不法铁证,只待大白于天下,若严格按照当朝律例判罚,废顾瑾为庶人都是轻的。
信甚至,他想办法抓住了为顾瑾四处卖命的下属甲的把柄,影影绰绰听这人提及直郡王就颇为心虚,更是耐心追寻,不定会成为亲弟失踪案的突破口,顾采薇和信都知道,只要皇伯伯在世,那么惩处封王,就是时机未到。
“只待新君。”三年五年,十年八载,他们都等得起。顾采薇目光悠远,喃喃自语。
她也知道,天玑星君的神魂早归天庭,不定已经完全不在意当日凡间顾值身死一事。
但是她还在这世里,还是早逝的直郡王亲妹,即使知晓神仙前缘,依然为三哥不平、为三哥叫屈。
碍于不知情的四哥就在一旁,顾采薇转而在心里告诉三哥,她和文曲星君正在合力帮助帝星玉衡积蓄力量,其中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希望有朝一日,新君继位,主持公道,为三哥报仇。
顾采蓟经历御林军里一番历练,武艺提升,人也沉稳了,就像人们常的「男子一朝长大心思开窍」一般,连「三思后行」「话三分」都身体力行起来。
如今难得敞开心扉,在敬爱的父王和三哥灵前个不停,顾采蓟从正事到话题跑马,一时漏了口风,提及他看上了某个姑娘。
一旁的孪生妹妹耳朵极灵,软语娇声问道:“四哥春心动了?是哪家姑娘?”
顾采蓟这才发现自己忘形,连妹妹能听到都忘了。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支支吾吾地:“薇薇年纪到了,你该操心你的终生大事了。四哥不急,我还不到十六呢。你孩子家的,少听。”
顾采薇起精神陪四哥逗贫,回应道:“四哥向我问计的时候,怎么不我孩子家。咱们同日而生,哪里有一个年纪到了一个还的差别,你这话里自相矛盾的很。快老实交代,看上谁了?请父王、三哥祐你讨得姑娘欢心啊。”
听着妹妹甜美柔嫩的一把子好声音,顾采蓟却牙痒痒的,觉得顾采薇聪明自是聪明,如此牙尖嘴利、怼人从不落下风,哪家婆家能容让她?
顾采蓟转念一想,只要珩哥上位称帝,以他性子自然善待宗室,自己也要守住御林军职权好为妹妹撑腰,让她即使嫁人也如同在诚王府一般自在,那不就行了?
顾采蓟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杆,深感责任重大,暗自在心底立誓,请父王、三哥作证,我已长成八尺男儿,会好好照料家人,孝敬母妃,为妹妹撑腰的!
然后他在顾采薇清凌凌的目光逼视下,终于吐口:“眼下祭扫已经完成,我们回程吧,路上,四哥向你请教请教,如何讨姑娘欢心。”
顾采薇自然乐见如此,粲然一笑,点头应是。
两人再度拜别亲人,向无人回应的墓碑,待顾采蓟亲事有着落了,定来向父王、三哥报喜,然后兄妹相携离去。
顾采蓟从始至终忽略了,妹妹一直没提她自己的亲事。这世道,明明女子成婚年龄要早于男子的。
到顾采薇亲事,因为她在国子监里独树一帜,学问稳胜诸生,辩经、写文样样优异,成为师长眼中得意门徒,只是碍于她宗亲身份,不能走传统的国子监直接推荐参加会试的路子,令大家扼腕。
与此同时,她那些同窗们深觉这等媳妇娶不得。不然岂不是招个女夫子供在家中?
眼下自然再无人提及「要以五公主亲事为先」,京城达官贵人们纷纷活络起来,各式赏花宴、踏雪宴接踵而至,为贵族圈中的青年男女相看提供方便,顾采薇倒是和光同尘,参加了几场,清艳之名更盛。
可是适龄男子要不就从武从军,不常在京,诚王太妃舍不得女儿远嫁,要不就是顾采薇国子监的同学们,他们在家里撒泼滚地阻止父母将顾采薇列入准儿媳备选。
一时间,诚王太妃发现,她在为女儿择婿时,竟然找不到相互有意的人家,勾起当年为二子信选媳不顺的往事,怒气加丧气,且有秋寒秋风助威,催得她老人家恙卧床了,连皇上都派人来致以慰问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