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四十六:他的琐事
翌日寅时, 张儒秀便同司马光乘上了马车,驶向同州。
昨日司马光还是歇在张儒秀那屋,按他的话, 暴雨刚过, 他尚有心悸,可怜巴巴地诉着自己的委屈。
张儒秀心里也是百种滋味,白日里一番委屈, 晚间尽都放在了对司马光歇在自己屋里的纵容。
司马光需要她, 她也需要司马光。不过昨夜,二人背对而睡, 都存着自己的一番心思。
这日起得早, 张儒秀睡眼惺忪间就被盘好了发髻。因着要赶车,故而也没空去吃上几口热饭。
司马光顾及着张儒秀的身子,便拿上了几片膳屋里热着的炊饼,随身备着。
如今寅时出发,怕是黄昏时分才能到。这次是忙着赶路, 自然没法子叫车夫中途停车, 再找几个馆子就餐。
司马光可以不讲究这些, 可他不能叫张儒秀大半天都饿着肚子。
不过张儒秀对这些事并不在意,她靠在车厢背, 闭目想着事。这样一来,司马光也不敢再去扰她。
……
车夫驶得快, 申时二刻, 便停在了司马府前。
司马池毕竟是知州,这官舍自然要比判官的好。是府, 其实也处于衙司大院之中。不过同州这处, 衙司离官舍离得远, 官舍占地要大些。
舍邸前的门监自然认得司马光,行了礼后便请人走了进去,一边还唤人通知司马知州。
司马池知道自己夫人病重卧床后,办事之余时不时也来看望一番。他也是新官到任,可他是一地知州,担子不轻,自然不能因为内人生病这事就告假。
司马光过来时,司马池也正好过来。老丈人见了自家二哥过来,满是欣慰,拉着人仔细端详。
张儒秀站在一旁,观望着父子相亲的场面。
家舅也经受了多日的赶路,如今再见,倒是较汴京那时瘦了许多,鬓边的白发也蓦地生出许多。这般沧桑场面,张儒秀看了都觉唏嘘,何况是司马光呢?
张儒秀跟着老丈人到了后院,还未进聂娘子的屋,便听见里面的一阵阵咳声。
“你娘啊,咳了许久。大夫染了风寒,拿了许多药。如今这药吃了,烧也退了,还是咳着,卧在床上,一直不见好。”司马池解释道,罢,推开了屋门。
顿时,屋里苦涩的药味儿扑面而来。
彼时屋里的女使正拿着痰盂叫聂娘子咳着,聂娘子朝外边一望,便强忍着咳意,叫女使给自己披件外襟。
“夫人,二哥和三姐来了。”司马池罢,赶紧向前去扶着聂娘子坐起。
“阿娘,你没事罢?”司马光走向前去行过礼后,便满是担忧地问道。
聂娘子摆摆手,看向司马光身旁站着纠结的张儒秀,道:“三姐,来,坐我身边。”
聂娘子拍拍床榻边,示意张儒秀过来。
张儒秀又惊又喜,踱步过去,脑里也不知想的是什么。
聂娘子总是对她满怀热情,在汴京城时,便整日叫她过去问问是否玩得尽兴。聂娘子对她太好,她心里感激,又莫名惶恐。
她只是一位外人而已,她何德何能啊……
“想什么呢?瞧瞧,手还是这般凉。”聂夫人握着张儒秀的手,撑起笑,苍白的脸上也有了几分气色。
“阿姑,你身子怎么样?我和官人都很担心你。”张儒秀道。
“我这是老病,早些年便是这样,时不时地病一次,没什么大事。”聂夫人暖着张儒秀的手,又瞧见司马光站在一旁满脸担忧。再看过去,司马池也是皱着眉头,板着脸。
“好了,瞧瞧你们仨,一个个愁的!病而已。”聂夫人笑道。
司马池听着聂娘子满不在意的话,心里无奈,道:“夫人,这次干脆好好看看罢,你看看你,都咳了几日了。”
“阿娘,你就叫大夫好好看看罢。”司马光也劝道。
“是啊阿姑,你把身子养好,也是安我们的心呐。”张儒秀也跟着劝道。
聂娘子被这三人的劝搞得头疼,连忙挥着手。
“官人,你同二哥先出去会儿,我跟二姐再会儿话。”
司马池一听聂娘子这般逃避话,心里憋着的火也冒了出来:“你看看你,就是不听劝,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前几年,那次你也是……”
聂娘子一听他又翻起旧账来,便出声断道:“好了好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你都挑了几遍了,你不嫌烦我都嫌烦。”
“你嫌烦?我这么多遍都是为了谁?旁人我会这样一遍遍地跟人么?”司马池也沉声反驳着。
“官人,你在急什么啊?你能不能冷静一点?”聂娘子也抬头道。
“我急?我什么时候急了?我好声好气地劝你,你偏不听!”
“我什么时候不听了?你看看你这幅样子!”
“我哪副样子!我这样是谁造成的!”
……
眼见的屋里的气氛愈来愈浓重,快要演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摊子,张儒秀赶紧朝司马光使着眼色,自己也劝着聂娘子。
“爹,听娘的出去罢。她现在需要静养。”司马光拉着情绪激动的司马池,哄着人出去。
待到司马池满不情愿地出去后,聂娘子才长叹了口气。想到自己方才那般失态的模样,满是愧疚。
“三姐,叫你见笑了。我忍不住啊,一直憋着气。”聂娘子拍拍张儒秀的手,安慰道。
张儒秀见聂娘子也冷静下来,便也细声劝道:“阿舅也是担心您,想着您的身子,一时急了才这般,您别往心里去。”
“我知道,没真的生气,方才都是唬他俩的。”聂娘子顿了顿,又道:“不他俩了。你同二哥相处的如何?他对你可还好?你可曾受了委屈?”
张儒秀听罢,面上一僵。她总是想起昨日院子里的事,不是什么大事,可她心里还是不好受。
她高估了自己,她以为自己可以轻松处理这宅院里的事,把一众人治得服服帖帖。现实真是了她的脸。
“我和二哥挺好的,也没受委屈。”张儒秀笑笑,把那些不成熟的委屈赶出心头。
聂娘子观察着张儒秀的神情,知道人心里藏着事不愿同自己,便也不再多问。
不过张儒秀既她同司马光相处得好,聂娘子也不由自主地多问一句。
“你俩,关系进一步发展了么?”
张儒秀张大了嘴,显然是不理解聂娘子口中的“进一步”是何意思。
“阿姑,我不明白。”张儒秀诚实地交代着。
聂娘子见张儒秀一脸懵,便凑近轻声地在人耳边:“同房。”
“啊?”张儒秀听罢一愣,没想到聂娘子会问的这般直接。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郑重地摇摇头。
聂娘子一听,身子又躺了回去,话出口的语气也低落不少:“果然啊。”
张儒秀一见聂娘子这般丧气模样,一时不知什么来安慰。
不过聂娘子很快便从丧气状态中恢复过来,眼眸明亮,语气十分坚定:“没事,来日方长,只要二哥他对你好就行。”
张儒秀点点头。
“二哥这一来,是要马上回去么?”聂娘子问道。
“官人他多告了几日假,为的就是多陪陪阿姑您。”张儒秀回道。
聂娘子一听这话,便乐了起来。为娘的自然愿意看到孩子孝顺恭亲,不过张儒秀在此,她的话便要弯几道弯。
“哪能呢?我还不知道二哥他?他那么在意你,这几日假,难道不是来陪你的么?”聂娘子笑道。
张儒秀想想司马光先前的话,一时无语。
司马光多告的几日假,为谁的都有。为了照顾家母,为了讨好内人,也是为了自己的好友。
聂娘子这话,叫张儒秀反驳不起来。
“三姐,二哥他心里可是有你呢!”聂娘子试探地问道。虽这情爱之事,要顺其自然。可她也不愿看见这般貌合神离的场景一直存在自家孩子身上。
“我会努力的。”张儒秀低着头,嘀咕道。
聂娘子见她这般模样,也不愿就这个话题再下去,便起旁的事。
“你俩今日就歇在府里,另备一间屋不是多大的事。”聂娘子道。
张儒秀点点头。
她一来同州,与司马光分屋睡的计划又泡了汤。
她不想承认,可她心里确实有个这个不甚清晰的想法。
她好像一点点地在融化,一点点地在撤离防线。
她好像不再抗拒司马光的触碰。
她好像,很渴望同他接近。她喜欢司马光围在自己身旁的感觉,很安心。
好像天就算塌下来,司马光也会撑起半边天,然后温声叫她先去休息,一切有他在。
可张儒秀内心又不愿面对这样无主的自己。她想自己撑起那半边天,她不想依赖旁人。
两种情绪相互纠缠着,扰得人心乱。
……
戌时一刻,司马池也忙完了公务,一家人围在一桌用着膳。
纵然如今家里有人病着,可还是难掩月后重逢的喜悦。
司马池一脸欣慰地看着司马光,倒着酒同司马光交谈。
“阿姑,二哥他酒量如何啊?我好像都没见过他喝醉的模样。”张儒秀问着聂娘子,这也是她心里一直存着的疑问。
聂娘子蹙眉,似是没想到成婚多日,张儒秀连自家官人的酒量都不知。不过她还是出口言道:“二哥的酒量尚可,陪人饮酒,一般不大醉。具体的还是要看酒种,烈酒自然醉得快。像是如今饮的果酒,便能喝下许多杯。”
张儒秀仔细听着,不禁侧目看着司马光同家舅话的样子。
很温和,很淡然,只是多了几分自在。
聂娘子在张儒秀瞧司马光时,也瞧着她。
聂娘子还有一件事没同张儒秀交代。
司马光能喝酒,酒量也不,可他不喜欢喝。
特别是应酬时上司劝酒,那时司马光最为厌恶的。
可司马光从不会明,不会同人撕破脸皮。
司马光一本正经,可那些官场人事他都懂,只是不想随波逐流罢了。
聂娘子欣赏这一点。她不把这事告诉张儒秀,也是想叫张儒秀自己去探索。
聂娘子知道,自己在这一对夫妇前面,算是外人,不便多插手叫人做事。
她把张儒秀的心思可都猜了个透。
什么时候,二人之间,能窜出一把助推的火就好了。
“三姐,华州那地儿怎么样啊?”聂娘子开口,断张儒秀的思路。
“挺好的,阿姑你可不知,华州……”
张儒秀开口夸着华州的好,没来得及捕捉到聂娘子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
张儒秀也看不见,司马光也时不时地看向她。
心口不宣罢了,哪能儿真的不在意呢?
……
膳后,张儒秀跟着养娘来了自己这几日住的屋里。
屋里布局典雅,张儒秀带的妆奁衣裳也都收拾好摆到相应的位置上去。
司马光没同她一起来,被司马池叫了过去,张儒秀也无意操心他俩之间的事。自己寻了张纸,写着自己不久后的创业计划。
还好昨日常娘子的赏菊宴在十月中旬以后,她来赶得及。这宴她定是要去,她不能放过任何结交安人的机会。
哪怕她怕与生人相处,为着自己的大业,硬着头也得上去。
张儒秀在纸上写写画画,屋里没旁人,只有烛火噼啪的声,这样一来,很快便叫人沉浸进去。
这般一沉浸,自然也没看见司马光轻手轻脚过来的身影。
“在写什么呢?”司马光弯着腰,站在张儒秀身后。
张儒秀一惊,不等司马光看清,便本能地捂着案桌上的纸,像是被班主任查岗的摸鱼学生一般,心里满是惊慌。
“没……没什么。”张儒秀着,将纸握成一团,控了笔。
“慌什么?我又不是什么严厉的学究,又不会你。”司马光笑笑,道。
“没慌啊。”张儒秀清了清嗓子,口是心非地掩饰着自己:“是风太大了,我被风吓到了。”
似是觉着这个借口十分完美,张儒秀罢,还歪了歪头,朝司马光挑衅。
当然,她自己觉着在挑衅。可在司马光看来,她像是一个邀功的孩子一般,等了人夸她。
司马光自然也得夸她。
“是啊,是风太大了,不是你在慌。”司马光不知道自己这话里满是纵容宠溺。
张儒秀十分受用地点了点头。
“今晚……或者是这几晚,你可得委屈一下,跟我睡到一个床榻上了。”司马光起身来,往里望了望那张不算宽敞的床榻。
张儒秀也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
“还好啦,还可以,这不挺好的嘛?”张儒秀道。
她的意思本是不嫌弃这屋里的床,她也没立场去嫌弃。
司马光却理解成了另外一种意思。他以为,张儒秀是在二人同床共枕这事挺好。
“真的?”司马光问道。
“真的啊,这还能是假的。”张儒秀满不在意地回道。
下一瞬,她便看见司马光的双眼微微瞪大,满是欣喜,嘴角也扬了起来。配合着屋里暖黄的光,张儒秀觉着自己好像看见一只大狗狗在围在自己身边,哈着气,仿佛下一瞬就能扑起来舔她一脸口水一般。
至于么?这么嫌弃自家的床?
张儒秀摇摇头,毕竟司马光人长得高大嘛,窝着身子也不好受。
“行了,赶快去洗漱,上床歇息了。”张儒秀催促道。
“好。”
司马光的话柔得能溺死人,他愿意做一波泉水。
不知张儒秀,愿不愿做水中肆意寻欢的鱼。
作者有话:
每日一问,养肥党有多少?不爱评论的天使有多少?(疑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