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一百零一: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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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七, 陕州夏县老家的人陆陆续续地来了家里吃席。老人家生前声望高,同年好友与体己,朋辈亲戚, 能来的都来了晋州。

    家院里本就不大, 如今蓦地添了好些人,不免叫人觉着拥挤。

    隔着好些人,张儒秀放眼望去, 一下子便能瞧见站在人群中接应亲戚的司马光。

    司马光的情绪虽是稳定不下来, 然而同出殡时相比,早已是好了许多了。

    今日院里热闹, 待客之间, 张儒秀也接了封延州的信,赶忙跟嫂嫂了声招呼。嫂嫂心疼张儒秀连日操劳,正巧家里来了信,便找了个缘由叫人回屋去歇息了。

    这信是庞之道代二姐写的,的都是二姐想的话。不过前些日子二姐生了场病, 恰逢冬日寒冷, 现今身子骨也没好个彻底。

    二姐在延州, 自然知道张儒秀家里姑舅的事,话里满含心疼, 不过更多的还是抱怨话。

    二姐如今有了孩子,一面要照顾自家孩, 一面又要时常陪同院里的娘散心。娘家里地位高, 纵使她忙不过来也得去陪人。

    信上倒是夫妻俩没闹矛盾,一切安好。

    张儒秀要陪着司马光去老家夏县受孝, 几年之内都没法子出远门探亲。二姐探着世事无常, 也提了一句, 自家官人也时常想起居汴时与司马光一同唱和的那些日子,一时颇多感慨。

    晴末晴连站在张儒秀身旁,瞧见人展信后一脸忧愁模样,心下担忧。

    晴连不敢开口,手肘戳着晴末,叫她劝自家娘子一番。

    “娘子,可是有什么心事么?”晴末轻声问道。

    “我没事。”张儒秀摇摇头,“只是想到,自我成婚后,一直没能与二姐见上一面。最后见面,还是出嫁相别时,我坐在轿里回头一望,二姐就愣愣地站在府邸门口,也看着我。那时我什么都不懂,也没想过后来会发生这么多事,跟着官人搬家,又拼命扎根活下去,心里总没着落。如今想来,几年前满脑子幼稚事。”

    晴末见张儒秀一番感慨,心里清楚人心里闷得慌,便开口安慰着:“哪里有?娘子成婚后,一直在给官人分担着事,自己也不辞辛劳地奔东走西,在铺店里忙得焦头烂额。娘子想起往事,觉得幼稚不堪,也是现今想的事更多,更全了啊。”

    晴末给晴连使着眼色,叫人帮衬着。

    晴连没想这么多,只是着真心话。

    “娘子先前长在蜜罐里,也没受过什么苦。怎么跟了大官人之后,日日忙着……”

    话还没完,便被晴末捏了把腰,叫她不要再往下去。

    张儒秀趴在案桌上正给人回着信,一时也没注意到身后的动静,只是听见晴连话未完,便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不了?继续罢,我听着呢。”

    晴连得了晴末的眼色,哪里还敢继续下去,只是支支吾吾地补充着:“我是,娘子与大官人情意深重,真是一对璧人呢。”

    晴连罢,晴末又趁热铁赶紧补充了一句:“晴连是心疼娘子呢。娘子同大官人一路走来谁都不容易,彼此支撑着才熬过许多苦头。”

    张儒秀一听,不免想到司马光那副愣头青模样,心里又是一番感触。

    “守孝后,我定要去见见二姐和阿娘阿爹。张儒秀罢停笔,把信装好后,起身交到晴末手里。

    “把信寄过去罢。”张儒秀道,“我还得去外面见见客人。嫂嫂跟大姐两个人根本忙不过来。”罢,便推门走了出去。

    屋外,嫂嫂正忙里偷闲地抱着孩子暖着火,见张儒秀来了,忙把人拉了过去。

    “怎么出来了?外面杂声多,你又不喜喧闹,不如就安安静静待在屋里好生歇息罢。”嫂嫂罢,放下孩子,拉着张儒秀便要走。谁知腿还没迈开半步,那孩子就撒着娇要阿娘抱。

    嫂嫂被孩子磨得没法子,满脸歉意地看着张儒秀。

    “我在屋里什么都做不成,还不如出去帮衬下嫂嫂呢。”张儒秀解围道。

    嫂嫂听罢,这才点头,又道:“你那些贴身物件都收拾好了么?明日便要回老家了,可别到时候还慌乱地收拾着。”

    嫂嫂这番话也并不无道理。院里的人都知道,司马光宠妻,平日里那些月钱不是捐给地方建设,就是给张儒秀裁新衣,买首饰妆奁去了。

    加上张儒秀平日里活得也精致,没事就出去玩乐,在外人面前总是一副美娇娘模样,她的那些吃的用的玩意儿也多。

    张儒秀听出了嫂嫂话里的深意,面皮一红,回道:“早都收拾好了。那些不常用的玩意儿都送人了,上路也轻便。”

    嫂嫂好,一时心里十分欣慰,只觉得张儒秀懂事又乖巧,怎么看怎么喜欢。

    “走,去前堂接应客人罢。”嫂嫂道。

    张儒秀点头,随人走去。

    *

    庆历元年的新春是在赶路途中过去的,一家人的年夜饭是在驿馆里用的,冒着风雪,二月初总算是赶到了陕州夏县。

    嫂嫂先前跟着自家官人来过夏县,也住过一段时日。如今再来,见老家风土人情依旧,颇为感慨。又想到张儒秀还没来过这处,便热情地给人介绍着。

    张儒秀顺着嫂嫂所指望过去,一片乡间田陌,一片村庄人烟,道上堆着雪,偶尔有几位老汉经过。

    “可惜现在还没开春入夏,那时候老家的景是最好看的。放眼望去,皆是碧绿,瞧着的人心里也愉悦。”嫂嫂道。

    张儒秀唔了声,县里却是比州里市中心要静谧得多,人也淳朴,没那么多心眼。

    下了车之后,一家子人便走进了院里。

    毕竟是老家,院子也得多,几间屋紧紧挨着,进去后倒是干净。这处常有家仆理着,看不见那些蛛网杂草。院紧凑,临院的便是几亩土地。

    院里落着一颗大树,如今枝桠上都落着雪,看不出什么模样。

    “君实,你跟三姐就住西屋罢。我住东屋。有两间书房,你我各一间。至于旁的那些屋,就叫下人去住。”司马旦一进来,就开口安排好的布局。

    司马光觉着大哥安排得妥当,点头好。

    一番寒暄过后,一家人便都自行收拾去了。

    张儒秀跟在司马光身后,满脸好奇地望着。院里地上有青苔,司马光便牵着张儒秀的手,时刻护着她。

    “院里,也没什么好看的。”司马光道。

    张儒秀听罢不以为然,反驳着:“哪里不好看呢?我倒是觉着,这院挺有格调。一大家人紧紧挨在一起,没事就聚聚,挺好的。”

    “你觉着好就行。”

    司马光罢,拉着人进了屋。

    要那屋还真是,到屋里只摆着平常物件都叫人看着拥挤。

    张儒秀却不在乎这些。

    “挺好的。把贴身物件摆得紧一点就行了。”着,便叫人搬来几大箱物件,想开始收整。

    不过还没开始动作,便被司马光给拦了下来。

    “先歇会儿罢,这些事不急着做。连日赶路奔波,你的身子也吃不消。”司马光着,便合上了方才张儒秀刚开了大箱,只是搂着人往床榻那边走。

    床上早铺上了几层厚褥子,瞧着柔软舒适。

    “该歇歇了。”司马光拉着张儒秀坐在床榻边上,道:“不能一直紧张着啊,不然会憋坏的。”

    “我真的没事。”张儒秀瞧着他一脸担忧的样子,心里无奈。只是后来又想,她一歇息下去,兴许还能把司马光拉下来歇会儿,便又觉着十分值当。

    毕竟司马光也在赶路奔波着,还额外操着其他心,自然要比她累得多。

    先前大哥嫂嫂都看不下去他这般不知累的样子,生怕他把自己身子给熬坏,不知劝了多少次。结果自然没能如愿,总是被司马光给拒绝了下去。

    这次,司马光显然是还想开口拒绝。

    那句“你先歇着,我出去忙”的话还没出口,便给张儒秀拦了下去。

    “要歇那就一起歇,不然咱俩都出去忙。”张儒秀神色凝重,无比认真地道。

    司马光听罢这话,心里无奈,连连叹着气。

    他本想几句好话叫张儒秀放过她,可见人这般认真模样,也不忍心叫她生气或是伤心。

    磨了片刻,司马光舒了口长气,点头好。

    话刚罢,便见张儒秀脸上露出了笑意,像是得了逞的狸猫一般,尽情炫耀着。

    “好了,歇息罢。”张儒秀即时收敛了笑意,叫人先在床上躺着,闭目养神。

    司马光拗不过她,听话地躺了下去,身子立即陷在床褥之中。

    来也真是巧,身子一着了床,那些思绪也都化成了睡意。

    不多会儿,便叫人酣睡了起来。

    “睡着了就好。”张儒秀给人添了被褥,坐在床边默声陪着司马光。

    这些日子,她比谁都清楚司马光的隐忍与悲痛。

    丧亲之痛又岂是朝夕之间便能治愈好的?

    司马光面上淡然,除却样貌清瘦几分,瞧着还同平时无异。

    可他早将心里的痛给刻意隐瞒了起来。

    就连偎着张儒秀,那些情绪也不肯轻易露出来。偶尔实在是压抑不住了,才会红着眼求安慰。

    悲痛之下,便是整夜整夜的失眠。

    司马光隐藏得极好,若非刻意观摩,叫人几乎瞧不出来。

    可那些事,又怎能瞒过张儒秀呢?

    张儒秀取远道安慰他,如今总算是瞧见了半点成效。

    往后守孝的日子会太平下去么?

    自然不会。

    进了庆历年,随即而来的便是一场虎头蛇尾的新政。

    他们居在乡野之间,也会受新政的影响。

    故而张儒秀一直叫司马光养好身子,韬光养晦。

    她站在历史洪流之上,无比清楚每个身处在洪流之中的当事人的结局。

    旧的一批人很快就会下台来,而新的一批人,又会顶着浪潮冲上前去。

    张儒秀知道,司马光就是要冲上去的那批新人之一。

    他们一帮新人的时代,很快就会到来。

    作者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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