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书记会伤心
帝黑办公楼的构造十分迷,地道尤其是,对此颜夜深有领会。句实在的,他这个人几乎是在帝黑长大的,待了好些年才勉强记住哪是哪,七弯八绕简直再正常不过。常常下楼变上楼,上楼却又到了负一层。可想而知,一个手无寸铁的凡胎走地道,还是头一次,走得出去才是奇迹。可惜这种概率为0.001的奇迹显然没有光顾叶夫人。
若一切都是真的,帝黑毫不知情,那么,颜夜唯一能给出叶夫人的死因,即是她不慎失足,坠楼而死。
只是,无论死因为何,灵乐所言虚实,深究都已经毫无意义了。人是在帝黑没了的,这确是真的。叶凌没了妻子,智没了母亲,这是真的。纵使颜夜驱动几千张,甚至几万张异能符将帝黑夷为平地,炸无可炸,只怕都难消他人失去至爱之痛的万分之一。
如果经历了这些的是颜夜,他一定恨不得千刀万剐了自己。招灾惹祸是他,恶意源头是他,纵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之。可是,被殃及的却是叶凌,他却对着向他低头请罪的颜夜,一字一句地着“不关你的事”。
次日,叶夫人腐烂的遗骸被装入巨大的礼盒中,悄无声息地送到了清夷司。那是有史以来,颜夜第一次见到叶凌崩溃的样子。叶凌总这不是他的错,别瞎往身上揽,仅仅是个意外罢了,反倒常常哄他开心了。
意外意外,都是意外。但最不该出现的意外,则是把他留在清夷。叶凌对他越好,颜夜心里就越不是滋味。耗干异能都无所谓,他的命本就是拿叶夫人的命换的,即便是为叶家、为清夷战死,他都毫无怨言。就当赎罪了。
叶凌本来专心地开着车。余光一瞥,见颜夜正发呆,半天没动作,拿胳膊肘杵了他一下,道:“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从挣扎中回神,摘下了耳机,摇头道:“没什么,突然觉得自己特别幸运。”
叶凌见颜夜笑,也忍不住笑起来,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哎,我听了,帝黑夜宴那晚,你干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儿。”
颜夜道:“我干的大事儿海了去了,你指哪件?”
“时隔多年,又一次徒手炸帝黑,恭喜颜书记再创新高。”
这话恭喜得颜夜心脏一抽,脸色蓦地一僵,顿觉心虚。
卧槽忘了这茬了!
叶凌得近乎趣,属于再正常不过的玩笑话,乍一看没有任何不妥,可在颜夜听来,却无异于地雷倒计时。他哪里不晓得叶凌口中“惊天动地”一词所言何事,但这惊天动地背后的意思,他也听出来了,不论炸帝黑多少次,叶凌的重点其实不在炸的对象,而是炸的方式,怎么炸。
是啊,不驱动异能,怎么炸?
颜夜本想利用几天的昏迷,把这事糊弄过去,却没想到叶凌哪里肯轻易放过他,出其不意丢出惊吓,该挨得骂还是会挨!
怎么呢……总觉得已经习惯成自然了。颜夜硬着头皮干笑两声,难得地吞吞吐吐起来:“谁、谁啊?谁口水这么多呀,不知道沉默寡言是美德啊。”东猜西揣,八成福七七没跑了。
叶凌莞尔一笑:“你紧张什么?我还没什么呢。”
颜夜心道你永远别才好,抢先仰头嚎一嗓子,心酸无奈溢于言表:“孽报!孽报!我和帝黑那孙子势不两立!”
叶凌道:“放心,你俩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后会无期了。”
颜夜一听这话,心觉不对,从座上弹起身来:“你什么意思?”
这时,车身一转,停靠在路边。叶凌道:“蓝|灯区办妥后,你就收拾收拾东西,去善后科报道吧,我想,执行科不适合你。不过别担心,善后科依然有你一席之位,清夷总不会亏待你的。”叶凌神色平和,语速不徐不疾。语气却坚定果决,一不二,似乎毫无商量的余地。
颜夜胸口倏地一空,脸上神情有些呆愣,突然发急了:“不是,凭什么啊?”
“凭什么?”叶凌转过头,目光凛凛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就凭你不是肉/体凡胎,凭你自身难保还肆无忌惮,凭你不知道哪天就他妈嗝屁了!”
叶凌握紧拳头,拔高音量:“既然你不听话,清夷司有的是办法让你听话。我的命令你总该听吧。我看善后科就非常适合你,你不懂得保护自己,那我只能让善后科保护你了。你不是一直嚷嚷太累吗,你不是总想求清闲吗,善后的工作没这个复杂,料理后事总会吧。趁把自己作没之前,多跟他们好好学学,顺便学着怎么给自己善后。”
叶凌完,绷紧了嘴唇。他得颇为刻薄,者有心,听者却不知作何感想。只见颜夜低首不语,若有所思地蹙紧了眉头。
他听得出来,叶凌是真生气了,颜夜早就猜到叶凌得知此事绝逼找他喝茶,时间早晚罢了,所以他一点不惊讶。知道了又怎样?顶多挨几顿骂呗,骂完照样你好我好大家好。
只未曾想,他前脚刚挺过一场虚惊,后脚的惊吓就接踵而至。叶凌这回居然这么狠心,直接调了他的岗。
颜夜抬头,直视叶凌,辩白道: “谁我不爱惜自己,那是真没办法了,我听你的话,可你也得理解我。”
“我这话不是为了跟你辩论,这是命令,你得服从。”
“……”颜夜顿了顿,干脆一咬牙,破罐子破摔有话直,“我不想。不想调职,不想去善后科,我就想做外勤。”
叶凌不耐道:“你怎么这么死心眼?你心里就真的一点数没有吗!”
颜夜没正面回答他,不急躁,也不生气地道:“叶凌,你是不是从来就没信任过我,觉得我这人特别不靠谱?是不是?”
似乎没料到他突然问这个,叶凌神情一怔,直到颜夜盯他片刻钟,明白了什么似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自嘲的轻嗤。叶凌神志回笼,赶忙道,“重点根本不是这个!”又低声补充,“绝对不是因为你不靠谱。”
颜夜道:“那是为什么?这就是你信任我的反应?”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记得他刚来清夷那会儿,不管什么安排,叶凌都会第一时间交代给他,并让他放心大胆地去做,甚至一些难懂的谜团会主动跟他讨论。不单是因为信任他,更因为他是清夷司书记,有义不容辞护持清夷的责任。然而,这是以前的叶凌。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有了急事难事,叶凌不再主动指派他,而是每回都得靠自己主动请命,他偶尔还得犹豫一下才点头应允。
“你自己想想,这几次碰上帝黑,哪次你是完好无损回来的?我哪次见你不是满身狼藉半死不活?我是想信任你颜夜,你拿出让我信任你的证明了吗!空话谁都会,结果怎样了?毕竟是你的异能,我也不想限制你怎么用,可是我不相信你不会受伤!哪天我再见你……全身僵硬一睡不醒了,你就开心了?!是,你什么都不知道了,终于解脱了,你是挺开心的。”
饶是颜夜隔三差五地气得他七窍生烟,饶是自己总恨不能一怒之下拿鞋底子抽死他,但叶凌并不是真的怪他。因为,他始终明白,欠揍是颜夜的特点,死活改不掉的,所以只好认了。可是,叶凌一想到颜夜催生的异能,后果竟然是靠损耗生命换来的,有朝一日,自己注定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身亡命殒,他甚至能感觉到了什么叫窒息。这不是出于什么特殊原因,叶凌就是觉得,或者不愿意,看着一个人这么煎熬地活着。
但是,后来他发现了,把控得当的话就没事,这命途是可以扭转的,既然有希望,为什么不去做?
死亡是一瞬间的事,可失去一个人,是永久性的。损身折命的异能不用也罢,颜夜不愿改,他就逼他改。即便这样,颜夜成天却仍跟没事儿人似的该该用用,实在叫人匪夷所思。
听罢,颜夜睁大了眼睛,又摇头低喃道:“我不是,叶凌我......我不想跟你吵,那几次是意外。”
好吧,又是尼玛的意外!
叶凌冷笑一声:“意外没死成是吧?”
颜夜瞪着他,没话了。半晌,颓然地靠了回去,吸了口气,声音很却又很倔强地道:“真的是意外。我没这样失手过,你知道的,你知道我实力如何。虽然这话听着挺自恋的,但清夷司没有我,真的不行,我没有清夷司也不行......哪有这样的道理,卒都出征了,我这个大将躲着算怎么回事?当初我来清夷司,你会尊重我的选择,叶凌,你的话,还算数吗?”
叶凌一时语塞。
认识这些年了,两人已经好久没闹得这么不愉快过。在颜夜看来,这其实都不算什么。他和叶凌几乎天天吵天天闹天天不愉快,早就司空见惯了。不过今次的心境从本质上有别于往日,正好借此契机,把憋了一肚子的话都摊开了,省得越积越涌,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爆破。
这时,叶凌下了车,整个人靠在车门上,背对着颜夜默不作声。车窗一落到底,颜夜透过窗框望着他的背。不知过了多久,车外那人道:“颜夜,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了,你怎么,”叶凌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仿佛是痛在自己的身上,砰的一声,拳头砸在车门上,好一会儿,才接着道,“你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坑爹的异能......还不如,做个平凡的普通人。”
看了一会儿叶凌的背,颜夜把头低下去,两只手都插/进头发里:“我也想问,无数次了,但是不知道该问谁。为什么选择了我啊,为什么对别人来信手拈来的事,到我这儿就这么麻烦?叶凌,是我造了什么孽吗?我也只是个普通的异能者,为什么,我体会不到一丝拥有异能的快乐。”
颜夜身边围绕着很多人,身怀异术者,□□凡胎者,那些人都很羡慕他,不惜厚着脸皮找上门,求着他借一次异能,颜夜都毫不吝啬地借给他们了。那些人会因为持有一次强盛的异能兴奋不已,对他感激不尽。对颜夜来,如果借出异能是拥有异能该有的快乐,那么这份快乐,亦是来之不易。
颜夜这个人,不论是在帝黑,抑或帝清,没有干过部长以下的职务,加上异能本身出彩,因此,到哪儿都是炙手可热的明珠,他出类拔萃,身份尊贵,也使得他心气极高,自尊极强。见不得别人怜悯自己,也绝不会让别人目睹自己不体面之处。
但消沉,众部员可能会指任何人,但绝不会指到颜夜身上。因为,他们真的没有见过颜书记脆弱的样子。除了调皮耍赖假正经,即便对部下严苛,偶尔凶一下,也不曾让谁难堪过。因此,在部员们心中,颜夜也算是一位梦寐以求的理想上司了。
“既然不能扭转生命的量变,那就改写生命的质变吧。我是异能者,用异能创造一些属于这个时代的痕迹,没有什么比这更让我觉得值得。”
叶凌已经记不得,这句话是颜夜什么时候的了。可是,每当想起,他都不会忘记,颜夜完这句话,他们彼此的脸上却都流露出了,近乎于释怀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