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有美人适与我愿(1)
“王妈妈!六牙给你送新货了!”
陈六牙子扛着一麻袋,站在熏风馆略显破败的后院,招呼着屋内的王鸨。
王鸨闻声,提着苏绣裙子赶来,发髻上的珠钗叮当作响。
微胖的身躯禁不住快脚步,她喘得有些厉害,连忙用涂满鱼脂肪的手捂住陈六牙子的嘴,精明世故的眼珠子紧张地量周围。
良久才舒口气,训着他:“我的祖宗啊,下次您可点声,要是让外人听见我王妈妈从你牙子手里买倌儿,我这熏风馆还不得让衙门抄了?”
陈六牙子将麻袋轻放下,咧嘴笑道:“王妈妈,不是俺六牙故意吵嚷,实在是这次的倌儿乃上上品!”
王鸨才不信陈六满口的胡言乱语,他才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这牙子,哪次不向她吹嘘上上品?
结果全是赔钱货!
陈六牙子见她不信,登时解开顶端的绳结,露出里面被迷药弄昏的人的脸。
王鸨斜眼瞧着,顿时被迷住了——这倌儿眉清目秀,唇红齿白,长相俊俏。
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最主要他男生女相,那娇矜的模样,最容易得富绅和官老爷们的喜爱。
王鸨甚是满意,就连脸上用妆粉掩不住的褶皱全散发着笑。
只不过她看向那光秃秃毫无一根毛发的头和身上穿着的明显是出家人的纳衣,不免皱眉:“六牙,你这是拐了个和尚?”
陈六笑嘻嘻道:“俺王妈妈啊,有了这妙人,就是白花花的银子。您管他是不是和尚呢!”
“再者,先皇周怀帝在位时,和西北蛮子那一场战役,跑了多少和尚又有谁去计数过?”
“就当这和尚忍受不了寺内颇多的清规戒律,想还俗偷溜出来的。”
王鸨听完陈六牙子一番话,很是心动。
谁又不爱那能使阴曹地府的鬼推磨的银票呢?
王鸨从随身携带的银袋里抽出一锭十两的银子,放在陈六手里。
陈六先是高兴地用牙咬了咬,而后砸吧着嘴,似是不满:“王妈妈,之前的是十两,这和尚可是绝品,怎么着也得二十两吧……”
王鸨拿手绢轰着这个贪婪的牙子,“去去去,以前的货色老娘没找你退货就不错了!还妄图二十两……”
陈六被撵出熏风馆,王鸨“嘭”得一声关上门,吆喝来几个护院,将和尚扛进房间。
陈六站在后院门前,啐了一口,骂骂咧咧:“臭娘们儿,卖皮肉的有什么好得瑟!”
随后他低头掂掂手中十足十的银两,心满意足地哼着京城新传唱的江南调离开了。
日沉时分,花柳巷早已灯火通明。
熏风馆亦开市。
王鸨轻笑招呼着客人。
只见一手持羽扇、玉树临风,浑身散发着贵气的男子出现在门前。
“哎哟,我的王爷,您可来了!”王鸨立时笑得花枝乱颤,走上前去迎接,“您好些日子没来,馆里的竹想您想得可是茶饭不思!”
话音刚落,名为竹的倌倌桃花眼中饱含泪水,扑到王爷的怀里,哭哭啼啼道:“王爷……您是不是不要竹了……”
云楚岫不动声色地推开,他今日可不是前来寻欢作乐的。
王鸨在风月场摸爬滚那么些年,最会察言观色。她一眼便瞧出王爷今日似有不爽,于是立即道:“王爷,要不还是按老规矩?您先去雅间休息,有什么需要的再知会奴?”
云楚岫点点头,甩开袖子径直去往楼上熏风馆专为他单设的雅间。
紧跟在王鸨身后的龟公对她耳语几句:“的已经安排好了,下午刚来的那位被的扛到了王爷的床上,欢情香也点上了。”
王鸨满意地点点头,赏了他几个铜板。
虽大周民风开放,也有不少和尚还俗成家;但逼良为男娼的,却是她头一例。
若是这和尚从也就罢了,安分守己地给自己挣银子;若是不从,正好让这王爷顶罪。
反正是王爷强了那佛家子弟,和自己没有半分关系。
到头来,佛祖跟前也容不下这种六根不净的人,和尚除了念经敲木鱼也什么都不会,只能任由自己差遣,最终还是她王鸨坐收渔翁之利。
一想到这,王鸨忍不住为自己得精妙算盘拍手称快。
竹可没王鸨思虑得长远,他听到了龟公的话,双手环胸,埋怨道:“妈妈,您什么意思,嫌我没本事了所以才让新人伺候王爷吗?”
王鸨鄙夷地看向只会争风吃醋的竹,“你个没脑子的东西!你见哪个达官贵人向来只宠一人了?妈妈找个生面孔,方能衬托你的好,你的恩才能细水长流!”
竹是熏风馆头牌,向来不惧她,讽刺道:“我看是您的银子才能细水长流!”
他扔下这句话,潇洒地离开。
可把王鸨气得不轻,在背后谩骂道:“等我把那和尚捧起来,看你还怎么横!”
无清只觉自己的脑袋晕晕沉沉,浑身酥软无力,连手指也抬不起。
他记得午后和无尘师兄等诸位师兄奉皇帝旨意,风尘仆仆地从慧山寺赶来京城,要为皇宫祈福祝祷。
无清自身子羸弱,脚程要比其他师兄慢一些,所以走在最后面。
一入京城,热闹的人流便将他们挤散。
他看见街边的风车甚是好看,想起来某次一位女施主带着她的儿子前来烧香,那位施主便是手持类似的风车玩耍。
从口中呼气,它便会转动。
寺中仅有六岁的无霜师弟盯着施主手中的风车,看了好久。
无清知道他也想要,便驻足在摊前,欲为无霜带回去一个。
正与摊主搭话的时间,无尘师兄等人便已消失在无清的视线之中。他也顾不上风车,在原地焦灼难安。
此时恰好有一位善心的施主,言知晓无尘师兄,要带他去寻无尘师兄。
无清便心存感激地跟着那位善心施主同去。
随那位善心施主越走,离热闹街道便越远。
直至来到一处深巷,他被人从后用手绢捂住口鼻,手绢上也不知道涂抹了什么香料,比寺内礼佛常用的檀香更好闻,紧接着他便困了,沉沉睡了过去。
无清终于睁开了眼,发现自己竟躺在温暖的被褥中。
还真是连累那位善心的施主了。
自己昏睡过去,劳烦施主为他寻床被。
他探出头,看向眼前的床被,颜色奢靡。房间中还弥漫着不知名的香气。
不愧是京城!
床帘上似乎有什么图案,单纯的无清以为是梵文,因为师兄们背不下来时,常写在床头处,以便时时记忆。
他想看清是哪本经文,努力眦目。
床帘上画着的明明是两位男子不着丝缕,一上一下地坐着。
下方的施主竟然还把那物,放在了上方施主的……
无清倏地脸如火烧,体内一股热流自下而上涌动。
这这这……成何体统?
他究竟被那位善心施主带到了何处?无尘师兄也住在有这种床帘的房间吗?
无清深觉已给他人造成诸多烦扰,应学会自力更生。
他想要下床去找无尘师兄。
可身子酥软得很,不仅一点力气也没有,反而越来越热。
是又感染了风寒吗?
他转过头,双目朦胧地看到一位施主正对着他脱掉上衣,去除胸前染血的白布,忍痛上药。
施主身材伟岸,肤色如古铜般亮丽,略微隆起的胸膛处有一道深深的伤疤,尚在流血。
无清只觉身子愈发滚烫,脑海中竟全是床帘上那不堪入目的图案。
他闭上眼默念着心经,以求平心静气。
云楚岫将伤口重新包扎好,猛然间听到床那方似是传来呢喃。
他立即起精神,蹑手蹑脚地向床走去。
如流水般潺潺的悦耳声越来越清晰。
云楚岫听着,犹如梵语。
难不成这王鸨改信佛赎自己的罪孽了?
他猝不及防地挑开床被,无清顿觉一股清凉之意涌来,诵经声也戛然而止,睁开眼和他对视上。
无清自在慧山寺长大,尽管较少踏出寺门,可来慧山寺烧香祈福的施主并不少。
但从未有如面前这位施主好看的。
他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乌黑的长发略微拢起,潇洒地散在肩上,眉梢处两缕发丝肆意飘荡,唇角一抹放纵不羁的笑。
无清一时看呆,忘了言语。
云楚岫在挑开床被的那一刻也愣住了。
床上躺着的,分明是位不谙世事的和尚。
只是他为何着熏风馆倌儿常穿的轻纱?
轻纱乃熏风馆的特色。恩客点了哪位倌儿,哪位倌儿便会换上能使肌肤若隐若现的轻纱,增添房中情趣。
云楚岫颔首,看向和尚——通体洁白犹胜雪,粉面如桃似娇嗔。
他明了这样形容有失尊敬,可他仍旧忍不住赞叹美貌——哪家的花娘和倌儿也比不上和尚的容颜。
无清被这位好看施主盯得有些慌乱,可他又动不了,垂眸颤巍巍地问道:“施主可……可曾见过僧的无尘师兄……”
这京城想要算计云楚岫的人多了去了!
他的床上平白无故地出现一位和尚,还是在此等烟花之地。
云楚岫不由得皱紧了眉,忽而俯身靠近无清,深邃的眼眸中流淌着复杂的情绪。
无清不知哪儿错了话,见他靠近,身子一时抖了起来。
云楚岫飞扬的眼角处充满了戏谑的笑,声音宛若百年酿制的老酒入嗓时留下的醇厚,对无清道:“哪里来的和尚如此胆大妄为?”
“竟敢爬上本王的床?”
作者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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