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有美人适与我愿(3)
闻及花厅内出了好大动静,竹等一众倌儿纷纷躲在房间内听热闹。尤其听到那句“心爱之人”时,竹染着蔻丹的长指甲在桌上划过,恨得牙根痒痒。
熏风馆场子就这么大,还是在拂晓万籁俱寂之时,云楚岫得每一句话都清晰地被无清捕捉入耳。
他的心漏跳一拍。
无清低眉看向胸前滑落的一缕青发,平生第一次体会到有发是何种感受。
这位王爷施主是大善人,想必他将来的妻子定会幸福满满。
无清不知为何,心底陡然生出一丝艳羡之意。
他连忙双手合十,呢喃道:“罪过罪过……”不安地坐在木凳上。
花厅中。
云楚岫这番言语,吓得旁人不敢有任何动作。
荣昌坤见他如此笃定,心中开始犹豫,但家丁绝不会拿此种大事来戏弄他。更何况,事已至此,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荣昌坤执意上楼,但见刀被云楚岫轻而易举地钳制,便松开了刀柄,退让道:“不带刀就不带,本少爷还能制服不了一位和尚?”
云楚岫将衙役吃饭的家伙事丢回去,讥诮地看着他上楼。
荣昌坤每一步踏在沉木楼梯上,裤中的腿便哆嗦一分。
云楚岫这竖子架子还端得有模有样,有点唬住他。
在众人的目光之中,荣昌坤已然走到厢房门前。
王鸨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她最清楚事件原委,厢房里明明是位和尚。
从昨晚进去,到现在,更无一人踏出过房间。
王爷何以笃定?
她在心底默默将她认识的菩萨都拜了一遍,她真的知错了,不该对佛祖弟子有不轨之心。
假使佛祖此次饶她一命,她一定每逢初一十五便去慧山寺进香礼佛,虔诚跪拜。
荣昌坤咣当一声,毫不客气地踹开木门,里面的景象登时让他惊讶——哪有什么和尚?分明是位人间绝色的男子。
无清见有人莽撞地踢开了门,立时站起,紧张地在原地搓袖角,清秀的脸上立时飞上两朵红云,比那故作娇羞的花娘还要曼丽。
荣昌坤情不自禁地踏进房门,“妙啊,云楚岫竟偷藏了这么个美人……”
他满眼精光地盯着无清,无清莫名地感到恐惧,直觉告诉他面前这位施主应是宰辅之子且不怀好意,可为什么他要走近自己……
无清畏惧地不停后退,但王爷的衣衫过于宽大,他蠢笨地踩到了衣角,径直摔倒在地,瘦削的光滑肩头露出半侧。
无清慌乱地拉着衣袖。
这一举动落在荣昌坤眼里,唤作欲拒还迎。
他被美色冲昏了头脑,早就把捉和尚的事情抛之脑后。
“美人儿,跟着本少爷回相府,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云楚岫的王府里养了多少花娘和倌儿你知道吗?他顶多疼爱你几日,转头又寻其他倌倌儿……”
无清害怕极了。
这位施主究竟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荣昌坤离他越来越近,可无清已然没有退处。
他快要哭出声时,云楚岫突然出现在荣昌坤身后,将后者的双眼一拳成熊猫眼。
荣昌坤捂住眼睛连连吃痛,一脚踩在随后赶来的王鸨的三寸金莲上。
两人的尖叫声混合着,差点没抱在一起,身后的衙役纷纷抿唇掩住笑意。
荣昌坤乃娇贵的荣相之子,何曾受过此等羞辱?
他怒骂:“云楚岫你个杂碎!”
罢便抽出一把刀,对着云楚岫砍去。
荣昌坤就是个混巷子的二世祖,诗书礼易一窍不通,舞刀弄枪也是样样不懂。云楚岫三两招便把刀转圜到自己手上,将他身上的长袍切成竖条,呈镂空状,比美娇娘还要婀娜。
衙差们再也忍不住,哄堂大笑。
王鸨见状,顿觉不妙,抓紧让龟公去找衣衫。
龟公难为情地将自己的衣物拿来,“王妈妈……总不能让荣少穿我等下人之物吧……”
王鸨无奈地急道:“事从权宜。倘若荣少今儿个从我这馆子里以这副形象出去,来日他必掀了这儿。”
王鸨谄媚地将衣物给荣昌坤套上,背后一个大大的“龟”字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但没人敢提醒他。
荣昌坤被气得脸上红一阵紫一阵,他裹紧了衣服,也不管什么美人不美人。
他就不信一个活生生的和尚就这么没了?
像熏风馆这种烟花之地,什么样的花样没有?
为了讨恩客欢心,倌儿变换不同的发髻也是常有的事情。
荣昌坤上前就要揪掉无清的假髻,手指马上触及他的发丝之时,云楚岫修长的手指直接扼住他的咽喉,眼眸中散射着嗜血的光芒,“本王过,倘若他掉一根头发丝儿,我亦要取你狗命。”
荣昌坤死命扒拉着他的手,同时艰难地道:“你……你……松开……本……本少爷……”
云楚岫猛地放开他,荣昌坤倚在身后的桌子上,如同气喘吁吁的野狗,大口呼吸着空气。
荣昌坤瞪着无清,目露凶光,吓得他躲在云楚岫身后。
他继而瞪向王鸨,“你个贱婢!老实交代这人可否就是被云楚岫逼良为娼的和尚!”
王鸨心里比谁都清楚面前顶着假髻的绝色男子便是她买来的和尚。
此种情形,她也比谁也都清楚不能承认自己买卖人口。
更何况事实已被王爷掩盖过去,她为何不就坡下驴?
眼泪来就来,王鸨倏地跪在地上,为自己喊冤:“荣少爷,奴就是再胆大妄为,被银子迷了心窍也断不能侮辱佛祖座下的弟子。”
她一边用手绢擦眼泪,一边面不红心不跳地扯谎:“这位倌儿是奴的远房亲戚,父母双亡,没个依靠,来投奔奴。恰好与王爷情投意合……何来和尚一?”
虽王鸨平素讨人嫌,但今儿个云楚岫倒挺喜欢她讲得“情投意合”四字。
京兆尹府内的衙差们也并未见有和尚,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们这些跑腿儿的最惧为这些王公贵族办差事,得罪谁都得提走他们的项上人头。
为首的衙差心翼翼地对荣昌坤低语:“荣少爷,您看房也搜了,的确无僧人。要不让的们先护送您回相府?”
荣昌坤见吃了个哑巴亏,他放下狠话,“云楚岫,早晚本少爷让你吃不了兜着走!”随后气势汹汹地离开了熏风馆。
只是他来得匆忙和鬼祟,没用府内的马车,只得从街道上步行回相府,带着后背大大的“龟”字招摇过市。
直到他回到相府被正准备上早朝的父亲撞见,荣相差点气得当场仙逝。
总算把这位找事的主子糊弄走,王鸨肥硕的身躯瘫软在地上,嘴中不停地嘟囔:“感谢佛祖菩萨保佑,信妇一定会虔诚还愿……”
无清岂曾料想过自己来京城第一天,便是这般难以启齿的光景?
他摘掉头上的假髻,双手合十,默默忏悔。
由于他,惹来这诸多祸端,还犯了清修的戒律,真真是罪过。
无清也从今日的言谈中了解了王爷的大概,既为天潢贵胄,应有办法帮自己寻到无尘师兄。
他先以出家人之礼向其道谢,思量半天后道:“王爷,僧尚有一请求。可否请王爷略尽薄力帮僧寻到无尘师兄?僧初入京城,与师兄们走散了。僧定会为王爷虔心祝祷祈福,抄录佛经以示感激。”
云楚岫同荣昌坤那狗贼饶舌半天,早就口渴难耐,正欲倒点茶水润润嗓,发现茶壶空了。
一旁的龟公机灵地去倒水。
他翘着二郎腿,又恢复了原先玩世不恭的状态,回:“不着急,事情结束后本王自会送你同你的师兄们会合。”
无清不解,“何事尚未结束?”
云楚岫放下腿,俯身对瘫倒在地的王鸨明知故问:“比如熏风馆买卖人口,逼良为娼的事情……”
王鸨本以为天下太平了,哪曾想过王爷还惦记着这茬儿?
她连滚带爬地骨碌到云楚岫脚边,“王爷,您可要救救奴!奴一时被猪油昧了良心,有眼不识大师,辱了大师清修,奴真的知错了……”
她朝云楚岫拼命磕头,磕得眉心都出了血,恍然想起什么重要事情,爬到无清前继续叩拜,“大师,求您看在佛祖的面子上,请王爷饶了奴的贱命。佛家不是常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奴以后定会诚心向善,不再做此勾当……”
无清心性纯良,别人轻易挂在嘴边的誓言便深信不疑。他搀起王鸨,教化她:“施主,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僧不会计较昨日之事,愿以此感化施主,望施主今后能心存善念,切勿再作恶。”
见好骗的和尚松口了,王鸨悬着的心也放了一大半。
她自十岁便进了风月场子,真情也好,假意也罢,她一眼就能识破。
王爷是熏风馆的常客,可从未有哪一次像护着和尚这般护着其他人。甚至有恩客起争执时殃及他身上时,王爷要么不管,要么煽风点火,看热闹不嫌事大。
他看和尚的眼神和看向竹的大相径庭。
王爷这是一颗心着落在和尚身上了。
王鸨正是吃准这一点,求王爷不如求单纯和尚的原谅。
云楚岫玲珑剔透,王鸨的那点算盘瞒不过他。
他摇着扇子,慵懒地道:“王妈妈,你可真会求人啊……”
王鸨苦笑道:“王爷与大师都是良善之人,想必会放奴一条生路。”
“那你将如何买卖和尚的经过细细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