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灯数千光照(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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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瑞念叨着,发觉自己仿佛讲了不该讲的话,赶紧告退。

    而无清躺在床榻之上,夜渐深,意识却愈发清醒。

    他借着皎洁的月光,看向摆放在桌上的锦盒。

    王爷……为何送他如此贵重的衣物……

    倒令他着实难安。

    无清辗转反侧。

    更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原来竟已到了丑时。

    无清索性坐起,自言自语道:“兴许是换了个地方,难以入眠。”

    他点燃灯油,行至书桌前,准备默写经文静心养神,可一坐下便看到那两本尚未送出的佛经,心中更是无法平静。

    刚要提笔又碰到了那盏猫儿花灯,只不过里面的灯油早已燃尽,现在的它犹如老僧入定般安宁。

    无清的目光再次停留在佛经上,“万一明日走得匆忙忘记交予王爷……”

    也不知为何,无清决定现在去送经文,放置门口,这样王爷一开门便能看到,也算是表达了自己的谢意。

    他穿好衣物,一推开门,凛冽的寒气便朝他冲来。

    如若不是屋内外天差地别的温度,无清竟还未察觉房内竟如此温暖,四个暖炉中的火从未熄过。

    一股莫名的情愫从他眸底一闪而过。

    无清一走出,在廊房守夜的厮便机灵地出来,“您可是要去解?”

    无清握紧手中的两本经书,寒意让他的上下唇开始架,“请问施……施主,王……王爷的房间在哪儿……”

    现在王府上下是个人都能看出王爷对这位和尚是有多重视,厮对他可是不敢怠慢,“您初来乍到,还不熟悉王府,的带您去找王爷可好?”

    无清感激地点点头,“阿弥陀佛,多谢施主。”

    东厢房离云楚岫的房间并不是很远,穿过一个花园便是了。

    无清原以为王爷早已睡下,没想到房间依旧烛火通明。

    “王爷房间到了,的先告退了。”

    无清素来体弱,露在外面的耳朵都冻得通红。他站在门前,纠结要不要叩门,万一王爷只是有掌灯就寝的习惯?

    他正哈气之时,房门忽而被人从里拉开——顾瑞端着一盆血水,讶异地喊道:“师傅?外面霜露重,您怎么来了?”

    云楚岫闻声,回首便看见无清冻得浑身哆嗦着愣在原地。

    他赤裸着上半身,胸前的伤口还在渗血,也没顾得及上药,径直起身,将无清一把拉了进来。

    本想训斥他不顾天寒跑出来,可一触到他快要僵硬麻木的手,云楚岫一颗心瞬间软了下来,话语到了唇边也全是温柔的斥责:“怎无故跑这来了?”

    无清的目光还停在那一盆触目惊心的血水上,他无心回答王爷的问话,径直问顾瑞,语气中夹杂了丝焦灼:“王爷因何受伤?”

    顾瑞老实回答:“王爷本就有伤。放下在花灯会上同那几个登徒子过招牵扯到了……”

    “还不抓紧走!”云楚岫面色暗沉地断顾瑞,后者见势立刻带上门离开。

    云楚岫心中只惦记着无清冰凉的手,让他坐下,亲自把一侧的暖炉搬到他跟前,“快来暖暖手。”

    无清颤巍巍地举起手中的经书,“……僧怕明日走得匆忙忘记……便想着放在廊前……”

    这和尚还惦记着要给自己送经文呢!

    云楚岫喜上眉梢,如获至宝般接过经书。

    无清张开双手在暖炉上空烘着,很快他闻到一股子清香的味道。

    不会又是在熏风馆那种会令自己身子酥软的香料吧。

    无清登时惊悚地站起来,用宽大的衣袖掩住口鼻。

    云楚岫拿起一旁的里衣,正悠哉地穿着,看见无清的反应,玩性大发。

    他敞着前怀,吊儿郎当的样子看起来比荣昌坤还要混账。

    一双星目上挑,故意挑逗他:“这个香料可要比熏风馆的还要猛,让你意识尚存身子还不能乱动……”

    无清一听他的话,便知道这人又在扯谎,半分正经都没有。

    他安心地放下衣袖,弯俏的眉都在嗔怒,“王爷,您又在诳语……”

    见和尚不信,云楚岫意外地道:“和尚竟然不信本王了,唉,心可真痛……”

    也不知是火光映照,还是无清体温上来了,他的脸色通红,宛若秋日成熟的苹果,娇艳欲滴。

    云楚岫不戏弄他了,解释道:“你放心,这是玉兰花研磨制成的香料,不是馆子里的那种腌臜物件儿。”

    无清坐在椅子上,继续暖手,可王爷却没个正形,衣服也不穿好,就这么大落落地裸露着自己的胸膛,上面深浅不一的伤口刺进无清的双眸中。

    他的头都能低到和暖炉贴面,半晌别扭地道:“王爷……您先把衣衫系好……”

    “怎么,见不得本王的身材?”云楚岫玩味地挑眉。

    为何话一到王爷的嘴里,总能曲解他的本意?

    无清辩解道:“您……您这样有伤风化……”

    云楚岫佯装沉思状,“有伤风化……可是厢房内只有你我二人,本王独自一人时便如此。你们出家人不是讲究即便美色在旁,也能坐怀不乱吗?本王考验考验你何如?”

    这人端得会歪曲道理!

    但王爷的容貌确实举世无双。

    无清有时真的忍不住多瞄几眼,于是干脆闭上了眼,“既然王爷这么自信,那僧不看便是。”

    这和尚,真会钻牛角尖!

    云楚岫转过身去,接着上药。

    原本这活儿是顾瑞干的,这厮肯定去偷懒了。

    他只能低头往上面撒着药粉,但这粉面子药性大,撒上去疼痛难忍,云楚岫便会不由自主地手抖,导致很长时间过去,长口子还没被药粉覆盖上。

    无清见一向活泼的王爷倏地没了动静,悄摸睁开一只眼观察四周——只见王爷在艰难地给自己上药。

    无清想起来了,在熏风馆他意识朦胧之时,隐隐约约地看见过王爷有伤,再加上方才顾瑞的话……

    见他痛得额头起了细密的汗,无清动了恻隐之心。

    他起身转到云楚岫身前,半蹲下,拿起桌上的药瓶,脸色红得仿佛在滴血,声音得如同蚊子在耳边嗡嗡:“让……让……僧来帮王爷吧……”

    无清那比刚露的笋尖还要细腻娇嫩的手指夹住瓶颈处,心翼翼地向下磕着。

    粉末丝丝缕缕地飘了出来。

    云楚岫可从未见无清如此主动地心疼他,他故意在粉末要落到伤口上之时,身子微微后倾一下,完美地错开了飞扬的药粉。

    浪费了上好的金创药,无清有一丝内疚——怎地还帮了倒忙?

    云楚岫故作不适,轻咳两声:“你离本王太远了,那药粉又怎能撒在伤口上?”

    无清抬起头,单纯天真的眸子对上云楚岫散发着精光的眼神,瞬间又俯首。

    “是……是僧离得远了些……”他向前挪动了两步,感觉下一刻便要贴到王爷的胸膛之上。

    无清的手莫名地在颤抖,自己无端呢喃着:“这次应该能撒上了……”

    他全神贯注在伤口上,动作轻柔,将药均匀地涂抹上。

    满屋子好闻的玉兰花香味包裹着两人,犹似沐浴在漫天花香的春风之中。

    无清起身拿起桌上干净的白布,模仿着师父曾给猎受伤的施主包扎的手法,为王爷一层层缠上。

    他带有一丝凉意的手指从胸膛游走到后背,再从后背转回胸前,所到之处似猫儿的肉垫轻巧踩过,不留痕迹却斯痒难耐。

    云楚岫胸间有一团火,猛地燃烧起来。

    他放在双膝上的手情不自禁地握成双拳状,喉结无意识上下滑动。

    无清自是不知自己诚心帮助的王爷此刻身体都发生了哪些危险变化,还在专心致志地最后一个结。

    包扎完毕,他正欲起身,却被云楚岫一把攥住了纤细的手,带进自己的怀中。

    无清背对着云楚岫,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他坐在王爷的腿上,双手被钳制住,眸底写满了惊恐。

    他迫切想要从这怀抱中逃脱,不安地挣扎着。

    云楚岫的胸膛贴紧他的后背,感受着他身体的柔软,细声道:“再乱动我的伤口又要裂开了。”

    无清不敢动了,可他不能任由王爷抱着。

    他垂眸,紧紧咬住唇。回想起从熏风馆到现在身处云王府所经历的一切,自己不明不白地被人迷晕带去那风月之地当作倌儿,差点被凌辱。

    以为遇见王爷便能让自己同无尘师兄会合,没想到又不清不楚地待了一天,临了还要被他强行抱着,委屈的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珠子,霎时唰唰地向下落。

    发觉和尚的身体仍在颤抖,云楚岫将头探到他身前,这才看见无清脸庞上全是泪痕。

    云楚岫顿时慌了,他赶紧松开无清,将衣衫系好,惊慌失措地道歉:“本……我错了……我不该戏弄你,也不该玩耍你,更不该抱你损你清修。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错,别再哭了好不好?”

    无清从未离开慧山寺、离开师兄们如此久,在陌生境地中的畏惧全被激发了出来,变成那泪花,啪嗒啪嗒地向下滴落。

    他抽泣道:“……僧……”

    云楚岫以为无清要骂他,寻出一方手帕替他擦拭眼泪,哄道:“没事,哭完再骂我,咱不着急。”

    无清一下子破涕为笑,接过手帕擦干泪水后,在原地难为情地道:“王……王爷……您真的要信守诺言,不许再捉弄僧了……”

    云楚岫郑重其事地点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时辰也不早了,和尚明日还要早起入宫。

    云楚岫将大氅找出来给他披上,送他回东厢房。

    无清的脑袋缩在毛茸茸的大氅之上,可可爱爱。

    两人一路无话走到东厢房。

    无清脱下想要还给云楚岫,后者摆手道:“放在房内即可,明日会有下人来收拾。”

    无清双手合十行佛礼:“祝施主好眠。”

    他吹灭烛火,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云楚岫倚在结满霜的窗前,末了叹息一句:“和尚,可否还俗嫁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