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曲径通幽处(2)
话音刚落,出去溜胖茸的顾瑞从别院侧门进来。
胖茸是一条毛绒绒的巨型犬,浑身雪白。
它看见主人云楚岫,直接挣脱顾瑞的绳,高兴地边吠边朝他跑来。
无清再熟悉这声音不过。
野兽果然尾随他冲进了别院。
无清豁出去了,今日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王爷受半分伤害。
无清闭上眼,张开双臂倏地挡到云楚岫身前,看似无所畏惧,实则尾音处全是颤音:“王爷快走……”
顾瑞牵着胖茸回来,推了好几次正门都没推开。
他记得走时并未有人落栓,肯定又是王爷想出什么戏弄人的新把戏,故意关门落栓不让他进。
顾瑞带着一肚子气,踢开了侧门,哪儿曾料到无清师傅竟出现在别院之中?
他张着双臂,姿势甚是怪异。
云楚岫被无清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下,这傻和尚又在想什么?
“走?”他疑惑不解,继而低头看见了胖茸这条势利眼的大狗子,正摇尾蹭着他的长靴,高昂的吠声逐渐转为低音的喏喏,呆萌地瞧着别院的生人——无清。
云楚岫恍然大悟,原来和尚怕自己豢养的犬。
云楚岫抿唇尽量不笑,要给和尚留足面子,将他支棱起来还在发颤的双臂放下,贴在他耳边轻声道:“这是胖茸,我养的犬,不伤人的。”
无清这才敢半睁开一只眼,看清了地上乖巧蹲着的胖茸,可那硕大的体型还是吓了他一跳。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顾瑞在这别院闷了许久,终于见到了熟人,兴高采烈地拉住无清聊天。
可无清还有好多话要问王爷,比如伤势可大好?禁足期间跑出来会不会被圣上责罚……
但顾瑞的话滔滔不绝,无清根本抽不开身同王爷聊天。
他此刻就恨无碌师兄没在旁边,这样顾施主便有侃大山的同伴了。
玉宛在屋内,被庭院中鲜少听到的热闹声吸引,从中走出,笑意盈盈:“知还哥哥,来了旧识怎么也不告知我一声?”
无清循着温柔的女声抬头望去,看到一位女子亭亭玉立。
她相貌出众,两弯柳叶吊梢眉,一双丹凤眼脉脉含情,纤纤细腰仿佛一握便折。
无清纵使不近女色,可也忍不住多看两眼。
原来王爷在这玉兰别院早有佳人作伴,红袖添香,过着羡煞旁人隐居的生活。
看来是自己多虑了,这月余竟还惦记他过得好不好。
天家之子,日子肯定逍遥快活。
无清默默按下心中旺盛的醋意,不再言笑。
云楚岫似是没察觉到无清的变化,和颜悦色地向玉宛介绍他:“这是前面慧山寺的师傅无清。”
玉宛恭敬地微行佛礼,落落大方,“师傅好,女玉宛。”
玉宛……
无清对此名号有印象,似乎无碌师兄曾言,王爷同那醉胭脂的花魁玉宛施主……
这不正是眼前的玉宛施主吗?
无清还以为那些都是谣言,什么世人只信道听途,女施主都站在他的别院里了,还能有假?
无清不知何来的怒意,冷淡地回:“施主安。”
对于无清的反应,玉宛先是一愣,而后看向云楚岫望向他的目光,旋即明白了。
自己这兄长,日后怕是有得哄了。
玉宛顺势挽上云楚岫的手臂,故意使坏,“知还哥哥,午膳用些什么?”
无清始终盯着她的那双手,“知还哥哥”着实刺耳,他只听过王爷在花灯会上对赵大嵘施主称呼自己为“云知还”,想来是他流连花丛时用的名号。
无清薄唇紧绷,只听王爷柔声回:“随意,只要是你做的都可。”
他的心中顿时有一股子无名火上蹿下跳。
无清俯身拎起青石板上的竹篓,闷声道:“感谢王爷的茶水。时候不早了,僧先行回寺。”
那一篓重重的柴,不得把和尚的腰身压垮?
云楚岫自是不肯让他背的。
再者,他定是又迷了路,要不然也不会从慧山寺转到这后山的玉兰别院。
云楚岫二话不将竹篓背在身上,“走吧,我送你。”
无清未搭理他,径直走向正门,取下门栓,脚步比谁都快。
云楚岫一脸茫然,自己又哪里招惹到和尚了?
他回头看向正在窃喜的玉宛,这才明白和尚应是误会了自己同玉宛的关系。这丫头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让人省心!
云楚岫无奈地摇摇头,赶紧追了出去。
一心护主的胖茸也要蹿出去,被顾瑞一把拉紧颈项上的套绳,训斥着它:“勿要扰主子好事!”
胖茸恹恹地“汪”了一声,无辜地耷拉着脑袋。
这生了气的无清,脚底如同踩了风火轮,走得飞快,一眨眼便不见了人影。
后山山路崎岖险陡,万一不留神摔倒了,能躺个十天半个月。他替无清掸去那纳衣上沾染的尘土,不就证实这和尚摔过一次了么?
云楚岫可是心急如焚,他背着柴,沿着山路喊道:“喂,和尚!”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回声。
云楚岫后悔没把胖茸带出来,尽管它好吃懒做,但嗅人味一顶一地绝。
他继续边走边喊,忽而听见了一丝微弱的求救声,“王爷……僧在这儿……”
云楚岫闻声而去,在一处猎户设置的陷阱里发现了他。
无清一不心踏进了看似树枝草叶铺就的路,实际是为周围的野兔等设计的大坑。
他原本光洁的脸上尽是泥土,手一直覆在足上揉搓,愧疚地低着头。
应当是崴到了。
云楚岫将柴卸下,跳进坑里,径直蹲下捧起他的脚,“崴到了?”
无清点点头。
云楚岫托住他的足,干净利落地直接脱掉他的鞋袜,一只嫩白的脚出现在他眼前,崴到之处已然红肿。
赤足岂能让外人看?
无清立时护住,脸上全是羞怒之色,“王爷,您不可……”
云楚岫的大掌握着他的足,唇角全是坏笑,“不可什么?不可这样?”
他捏住无清的脚踝,仔细地按摩着。
无清先是惊呼一声,而后被按摩后的肿胀感消失了许多,仿佛不似方才那般疼痛了……
云楚岫火热的手指在他冰凉的足上来回滑动,无清全身被奇怪的感觉包裹着,他的面色殷红,身子在逐渐升温……
“王……王爷……”他忍不住哼出声。
云楚岫知晓他身体的变化,也不再戏弄他了,替他穿好鞋袜,蹲下,“上来吧,背你回去。”
无清满脸羞色,经过王爷的按摩,站立倒是没问题了,但依旧无法走路。
他双手死死勾住云楚岫的脖子,头紧紧埋在其项背之上,浑身都在发颤,紧张地气息紊乱。
云楚岫利用轻功,带他从陷阱里出来,就要往慧山寺方向走。
无清忽而叫停了,还惦记着那一箩筐的柴,“王爷,僧的柴……”
云楚岫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这个没良心的,只心心念念你的柴,我背着你,又如何背柴?”
无清声地回道:“……僧可以背着……”
“那恐怕还没走到慧山寺,我便先累死去见你们佛门的佛祖,顺便向他告个状,是你这和尚累死我的,看佛祖惩不惩罚你。”
无清也知此要求有点过分了,他默默记下位置,等回去伤痛好了,再来背回去。
云楚岫内心偷笑着,别一篓柴,哪怕再来十篓加上个和尚他也背得动!他得让和尚时时刻刻谨记他的好,才能对自己念念不忘,牵肠挂肚。
云楚岫背着无清,行走在山间之中。
日头逐渐接近正午,正是阳光最毒的时候。
即便有高大林木树荫的遮蔽,云楚岫的额上还是生了许多细密的汗。
无清伏在他的肩头,闻着他身上淡雅的玉兰香气,看见那汗珠,下意识用衣袖拭去。
云楚岫脚步骤然一停,无清宛若被发现做错事的孩童,嗖得将手缩了回去,不敢了。
云楚岫心中就像刚吃过蜜一样,甜出了花。
他得意洋洋地迈着步子,如同他的一切皆在背上。
无清不知为何,看见王爷欢愉,嘴角也跟着不自觉地上扬。
道路阻且长,他倏尔想起来王爷身上的伤,适才在玉兰别院没来得及问的话,此时一股脑全部讲了出来。
云楚岫都快把自己撒的弥天大谎忘却了,但听到无清有此一问,他勾了勾唇,面色不改地继续胡编乱造:“太医言寒气侵体……”
无清心底咯噔一下,落在云楚岫胸前的手忍不住抓紧了他的衣襟。
云楚岫察觉到他的变化,也不再没个正形,将谎圆了回来:“但好在我身子强健,没多久便痊愈了。”
听到“痊愈”两个字,无清心中悬着的石头时隔一月,终于落下了。
他将回寺那日的见闻讲与王爷听,思索后略去了无尘师兄会武功的事实,而云楚岫似乎早就知晓,一点也不意外。
“那日劫持你与无尘的,不是陈六牙子,是他的孪生兄长陈五。”
无清恍然大悟,“怪不得长相相似,却不认得僧。”
云楚岫继续道:“陈五才是京城买卖人口的罪魁祸首,皇叔已经将他缉拿归案了。”
实际上陈五不论受什么酷刑,都不肯交代他的幕后主使是京兆尹梁大人,无奈之下只得将他下狱。
在狱中,陈五畏罪自缢身亡。
有人要陈五死,陈五便不得不死。
云楚岫刻意隐去了这些纷杂的朝堂之争,不愿和尚被这些俗事烦扰,想让他的心间永远保持那一份纯净。
王爷什么无清便信什么,他念道:“阿弥陀佛,总算为众多受冤屈的施主讨回了公道……”
话之间,一支从暗处发出的快如闪电的箭猛地朝云楚岫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