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云无心以出岫(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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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楚岫忽然体力不支,眼前一黑,晕倒在一旁。

    无清顿时慌了,他倏地坐起,一颗心直挺挺地被揪到半空中。

    “王爷!王爷!”

    无清急切地唤了几次,但云楚岫如同一具死尸,没有半分回应。

    王爷不会真的为了保护他,自己却命绝。

    无清懊悔极了,明明是他的业障,却令王爷无辜受牵连。

    无清心头全是道不明的忧伤,不知为何,这种心痛的感觉要比对旁人更深,如同一只火钳直接夹住内心最深最远处,滚烫的火灼热着整颗心。

    他忽而哽咽起来。

    就在他最难过之时,躺在地上的云楚岫不演了,后者径直把他拉入怀中,俏皮地眨眨眼,调侃道:“别哭了,我可舍不得让你在慧山寺待一辈子。”

    无清擦拭去眼角的泪花,才反应过来又是王爷捉弄人的把戏。

    他倏尔怒火中烧,登时站起来,将纳衣上的尘灰掸下去,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敢呵斥当朝的王爷:“您要喜欢逗弄人,便找旁人去!生死乃大事,岂可如此玩笑!您知不知道僧有多……”

    无清着着便觉得话似有不妥,硬生生憋了回去,不再搭理他,拂袖而去。

    云楚岫不要脸不要皮,跟上去非要问个究竟,“你有多担心我?”

    无清霎时羞红了脸,抿唇一言不发。

    云楚岫也知凡事有个度,达到目的后不再戏言,拉住脚底如生风、走得飞快的无清,道:“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拿生死之事戏弄你。”

    反正对和尚认错,云楚岫是张口就来。

    语毕他又适时地佯装额头上的鼓包疼,成功地转移了无清的注意力。

    无清果真不再责怪他了,担心道:“王爷,我们快些回去给您敷上药。”

    云楚岫立于林间,他们所站之处灌木已稀少,视野开阔,远处有狼烟袅袅升起。

    他指向远方的狼烟,“和尚,你可知那为何物?”

    无清闻言停下脚步望去,旋即不解地回:“可是有人家在生火做饭?”

    “那是烽火台。”云楚岫的眸底霎时晕染上了无清看不懂的深沉,“每逢战事起,从边关到京城每隔十里的烽火台便会依次燃起狼烟,传递消息告知天子。”

    无清明白王爷在言匈奴攻雁鸣关一事,只是他一介僧人,确实也无能为力,但也忧心道:“僧听闻……圣上尚未抉择统军将领……”

    云楚岫略挑眉,“你这和尚听闻的事还不少!不过很快便定下来了。”

    定下大将,便意味着边塞要迎来春风。

    无清高兴地听道:“王爷可知是谁?”

    云楚岫回首看向他期待的模样,表现不以为意,实则背在腰后的手却微微握紧,回:“我不知。我就是个游手好闲的王爷,这些事不爱理会。”

    无清一本正经地教育他:“王爷,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您可断断不能当着外人的面此话,要不然他们又要编纂故事来辞您。”

    无清只要一想起来诸如钱先生此类施主口出不实的故事,便气不一处来。

    云楚岫挑着字眼儿,“所以当着你这内人的面。”

    又来了又来了。

    无清气地瞪了他一眼,这人缘何没个正经?

    在无清生气之余,云楚岫深邃的目光始终停留在狼烟之上。

    他故作轻松,没头脑地问:“和尚,何时还俗?”

    无清先是一愣,以为王爷又在戏弄他,赌气地回:“僧只愿常伴青灯古佛。”

    云楚岫假意失落,“你这和尚惯会伤我的心啊……”

    可他仍旧锲而不舍地追问,语气中分明平添了一丝憧憬:“和尚,真不算还俗?”

    无清并未察觉王爷的变化,不欲搭理他,“僧只想讲经释义,普渡众生。”

    此时,胖茸兴奋的吠声由远及近。

    只见顾瑞牵着无霜和胖茸,跑得大汗淋漓,“王爷,可算是找到你们了!”

    “一眨眼的功夫,您与无清师傅都不见了,只留那匹不听话的骏马在那,可把的吓坏了!”

    无霜顽皮地跑向无清,指着胖茸似是发现宝藏,“师兄,神仙哥哥豢养的犬也相当厉害!”

    “顾施主胖茸识得神仙哥哥的气味,跟着它就能找到你们!”

    胖茸见到主人,屁颠屁颠地赶紧摇着尾巴上前蹭蹭。

    云楚岫摸摸它毛茸茸的耳朵,“你这狗子挺会认主!”

    胖茸“汪汪”两声,表示很是赞同。

    无清也是第一次见识胖茸的本领,对它的怯意顿时消了大半。

    四人一犬向回走着。

    无霜非要云楚岫抱着,言神仙哥哥的怀抱都带有仙气儿。

    云楚岫高兴地径直让他骑跨在脖颈处,哄道:“这下看得远吗?”

    无霜充满新奇的目光望向远方的云——千姿百态,瞬息万变。

    他不禁感叹道:“天上的云真好看啊!”

    云楚岫边走边:“无霜,本王教你一句诗可好?”

    “好!”无霜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云楚岫的眉宇中涤荡着万般的温柔,清冽的声音如同山间泉水汩汩流出,他拉着无霜的手念道:“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无清默默记下王爷教给无霜的诗。

    不过无霜只是机械地重复一遍,并不理解其深意,好学地问:“神仙哥哥,这句诗什么意思?”

    云楚岫把这个难题丢给无清,“问你最具慧根的无清师兄。”

    无清不懂,不懂那是王爷最向往的隐世生活,只是待他懂时,却为时已晚。

    无清难为情地摇摇头,云楚岫笑道:“那等下次同无霜见面,本王再讲与你听。”

    无霜低头疑惑道:“为何要下次?”

    云楚岫看向身旁的无清,唇角微勾:“好让我寻个借口再来慧山寺,把你无清师兄诓骗出来陪陪我。”

    一句话将无清臊得满脸通红。

    无霜只觉好玩,满口应下来。

    一行人回到慧山寺。

    无碌见无霜师弟竟然骑在堂堂大周云王爷的脖颈上,吓得魂儿都飞了。

    “我的无霜师弟啊,快下来,师兄带你去吃饭……”

    无霜嘻嘻笑着,蹦蹦跳跳地随着无碌离开。

    云楚岫看向他活泼的身影,随口道:“慧觉这老秃头怎么起的法号,给如此可爱的孩子起个霜字,尽显凄凉。”

    “师父曾言在一个下霜的清,捡到了尚在襁褓之中、冻得脸发紫的无霜。他刚出生不久,便被遗弃,是凄凉。于是师父便取作无霜,寓意他此生皆不会再受那日的霜寒之苦。”

    云楚岫轻笑着,“我看是慧觉肚子里没点笔墨,强行凑数。”

    无清嗔怒道:“不得对师父无礼。”

    “好好好,”云楚岫转念间想到了和尚的法号,灵光一闪,戏耍道,“无清同无情,我看慧觉定是料到你以后会与情恨痴斗,所以盼你无情,省得做一伤心人。”

    年少只懂玩笑,哪曾料想过竟一语成谶?

    入佛门,断情欲。

    云楚岫如此曲解慧觉大师赐给无清的法号,惹怒了无清。

    他一屁股坐在桂花树下,这人今天端得奇怪!竟些没有边际的话!

    云楚岫靠着他也坐下,随风飘散的桂花落在他掌心之中。

    “和尚,你唤我知还吧。”

    不提这个称号还好,一提无清便想起来前些日子在玉兰别院,玉宛施主一口一个“知还哥哥”,他才不愿唤王爷流连于花丛中的称呼。

    显得他与花娘在王爷心中的地位是相同的。

    无清冷冷地回:“云施主。”

    云楚岫不知这和尚又闹的哪门子脾气,连王爷也不唤了。

    “知还是我表字,母亲在世时取的,鲜为人知。”

    无清轻抬眼皮,这人谎言太多了,他都怀疑其真实性。

    若真是鲜为人知,为何那玉宛施主得如此流利?这不又印证了他们二人的关系非比寻常?

    无清气得胸口疼。

    “罢了罢了。”云楚岫躺下,双手枕在脑后,看向空中变幻莫测的浮云,没由来地感慨道,“不知雁鸣关是否也有如此美丽的风景?”

    无清也未曾去过边关,无法回答王爷这个问题。

    两人静坐良久,直至日薄西山。

    末了,云楚岫没头没尾地问道:“和尚,你信我吗?”

    无清撇撇嘴,这人一见面便逗弄他,些浑话,他口是心非地回:“不信。”

    “是啊,出家人不诳语。”云楚岫的神情中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沮丧,“这天下,哪有听信云王爷之人?”

    无清还以为是他又听到了钱先生不知从何处编造的谣言,不在意道:“书先生的话,哪能尽信?”

    云楚岫偏过头看他,意外道:“和尚有长进了。”

    寺外,顾瑞牵着胖茸喊道:“王爷,时辰不早了,该离去了。”

    云楚岫起身,看向蹲坐在桂花树下的无清,眼一眯,醇厚嗓音中平添了一抹喑哑,“和尚,倘若我此次能活着回来,你可否还俗?”

    他的眸间全是令人不忍拒绝的热忱,一直翘首期盼着那个回答。

    “我……”无清犹豫纠结着,不敢对上那双炽热的星目。

    慧山寺的暮钟响起,猛地敲醒了他。

    无清心虚地转移着话题,“王爷何故有此问?莫非是要出趟远门?”

    云楚岫苦笑,“是要出趟远门,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转念间他又起了胡话,嬉笑道:“我要是不回来了,你这和尚耳根子可就清净了,再也不用被我骚扰。”

    无清只单纯以为他要去游山玩水,言不由衷:“那最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