淄县。

    一座离帝都有些远的宁静县城，依山傍水，民风质朴，四季景色分明犹如世外桃源。

    此时夕阳西下，赤金色霞光从云层中一点点蔓延到鳞次栉比的矮楼上，交错的电缆线上，巷道里散发着袅袅热气的吃摊上，还有稀稀落落的人杂声中。

    宛如一幅祥和舒适的城油画。

    在淄县城西，有一座青瓦灰砖的道观，叫作青云观，此时这座笼罩在暖色霞光里的道观少了点平时的孤败色调。

    据这道观已有百年历史，一砖一瓦都带着岁月的痕迹，可能是它年岁太老了吧，瞧着有些摇摇欲坠的危机感。

    顽强挺立的样子还挺励志的。

    一穿着粉色厚夹袄的团子，不过两三岁的样子，此时正捧着脸蛋坐在青云观大门门槛上，看着观外的街道，两旁的住家人户。

    嘴呼出的热气卷成一团团白雾，很快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团子一双手都冻红了，大概是太冷了，她把捧脸的手又重新揣进夹袄口袋里，缩了缩身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闪着纯真的光，一眨一眨的。

    孩长得挺可爱，就是，脸有些脏兮兮的，头发也不知是谁梳理的，一个揪揪都扎得歪歪扭扭，乱得像个鸡窝，一旁电缆线上停留的麻雀，豆丁眼时不时扫向这边，差点就当成自己巢就那么落下来了。

    “萱萱，你师父还没回来呀？”

    从左边一户人家走出来的女人看到独自坐在门槛上的团子，不由皱眉道：“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坐外面等，脸都冻红了，心长冻疮。”

    团子范萱萱坐着没动，人话却利落。

    “婶婶，我不冷，师父快回来了，我等他。”

    女人一听这话，再看人儿冷得缩成一团地坐着，模样乖巧得让人心疼。她三十多岁，也是两个孩的妈了，尤其见不得这种场面。

    “走，去婶婶家吃晚饭”女人着就上前几步去牵范萱萱的手，摸到孩儿冷冰冰的手心里更怜爱了，赶紧捂着搓了搓。

    “你师父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也真是的，多大人了一点都不靠谱，你这么点大的孩子也放心丢在家里不管。”

    “师父给我留了饭在观里，我可以自己热着吃。”范萱萱被牵着走，抬头对女人道，“师父教我了。”

    孩童稚嫩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表达出来。

    这也是师父教她的。

    女人笑了笑，摸着孩子头夸道：“萱萱真厉害。”

    嘴上这样着，女人心里确是把范明拉出来又给骂了一顿。

    范明就是范萱萱的师父，青云观的破道士，如今这个年代，道观早就没落了，尤其是青云观这种破观，平时根本没人来上香。

    而且，范明在这一带口碑也不好，虽是个道士却尽做些神棍骗子的事，一点没学到老观主的本事，好吃懒做倒是第一人。

    讨嫌得很，跟那种无所事事的遛街娃儿一模一样。

    范萱萱虽然才三岁，话完后就看到刘秀婶婶似乎有些不好看的表情，她似懂非懂地知道对方肯定又在心里师父了。

    每次她去别人家里吃饭，这些邻居大人就会起师父。

    什么神棍啊。

    不靠谱啊。

    孩不容易啊。

    可惜了啊。

    啊，还有一些老一辈才会的蹩脚脏话，当然一开始范萱萱并不知道是脏话。

    这是师父的，有次她学给师父听，当时师父好像脸红了，这不是好话，是脏话，让她别学了。

    年纪的范萱萱还不知道自家师父是附近人憎狗嫌的神棍道士，她只隐约明白，师父大概没她讨人喜欢。

    师父让她要做个善良的好孩子，每天至少做三件帮助别人的好事。

    所以，周围的大人都夸她懂事。

    不过，师父在范萱萱的心里还是最厉害的大人，因为，她师父能掐会算，让她每天到点坐在门槛上就会有香喷喷的饭吃了。

    很很的时候，范萱萱经常饿肚子，那是很难受的感觉，她虽然只有三岁但好像已经很明白那种难受的感觉了。

    很神奇。

    按师父的做之后她就没饿过肚子了。

    范萱萱问师父怎么知道？

    师父：“因为为师掐指一算就出来了。”

    然后，范萱萱就拍着手夸：“师父好厉害哦。”

    范明毫不心虚地接受徒弟崇拜的目光，揉揉范萱萱的头，刚被人扎得漂漂亮亮的丸子头就又被冷酷无情爪给揉成鸡窝了。

    “明天跟师父出摊吧。”

    自家徒儿已经把左邻右舍蹭完一遍了，他也该带出去缓两天方便回头重新蹭一轮。

    “好额，可以跟师父去出摊了。”范萱萱不知师父的算，只高兴地在道观庭院里跑圈圈，脸都被情绪染红了。

    虽然，周围的爷爷奶奶叔叔婶婶都很好，而且做的饭也比师父做的好吃，可她还是喜欢跟着师父去出摊。

    “哎呀，差点忘记了。”粉团子气喘吁吁地停下奔跑，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包子，献宝似地递给范明：“师父，这是我给你留的包子，刘婶婶做饭好好吃，还是热的呢。”

    范明看着欢天喜地的徒儿，那点为数不多的心虚在对方纯真的眼神下终于冒出来一点。

    想到观里一贫如洗的现状，就连耗子都不光顾的空厨房。

    “为师不饿，还是…”话没完，范明的肚子就被香味勾出了咕噜声。

    他也两天没吃饭了啊。

    本来以为今天出摊能找个冤大头…

    范萱萱知道那是饿肚子的声音，她偶尔没吃饭也会这样。于是，在师父犹豫又不好意思的眼神下，范萱萱直接把包子塞进了师父的嘴里。

    范明感动了，他这徒儿真是个贴心棉袄啊。

    “师父，好吃吧？”

    “呜呜呜，好吃。”

    “我长大后给师父买好多好多包子吃。”

    “呜呜呜，不愧是为师的好徒儿啊。”

    “林奶奶做的饺子也好吃。”

    “嗯，是不错。”

    “师父，我的荷包今天破了，你晚上给我补一补吧。”

    “好，等会儿师父给你补。”

    …

    五岁的范萱萱已经不是三岁孩了。

    她懂了很多东西，长大了。

    公园里，一瘦瘦的孩子正拖着比身体大几倍的编织口袋在捡路边的空瓶子，手脚利落，动作熟练，啪啪啪一脚踩扁一个空罐子。

    夏季傍晚，不少家长带着孩在公园里玩，欢笑声能随风飘好远好远。刚捡完手边最后一个空瓶子的范萱萱，抬起头，远远地扫了眼在草地上肆意奔跑踢球的屁孩儿们。

    幼稚的脸上露出一种超乎年纪的深沉表情。

    这个夏天尤其热，由于每天都要出门捡空瓶子赚钱，原本还算白嫩的范萱萱也被晒成个黑炭了。

    洗得起了毛边的汗衫短裤，露出她细瘦纤长的胳膊腿儿，理了个平头被汗水湿了，脸也热得泛红，一眼看去还以为是个男孩儿。

    视线慢慢扫了一遍，地上的空瓶子都捡完了。

    她准备再去翻翻垃圾桶。

    拖着大袋子朝最近的垃圾桶走，夏天的垃圾桶味儿相当刺鼻。不过，公园的比垃圾站的味道还是好受很多。范萱萱屏住呼吸，伸手在里面熟练地翻找。

    咚。

    脚边突然有个东西撞了上来。

    范萱萱不由停下动作，眼睛向下看，一个圆滚滚的球撞过来正好停在她脚边。

    几个孩跟着球跑了过来。

    一见范萱萱，他们奔跑的身影霎时停住。

    离了一定距离量她。

    很快，其中一个胖子突然抬手指着她，有点趾高气昂：“喂，把球踢过来。”

    范萱萱就像没听到，回头继续在垃圾桶里翻找，等捡完了最后一个空瓶子这才一只脚踩着足球，就那么垫在脚下摇摇晃晃地玩。

    那胖子见状，急了：“你把球还给我们！”

    范萱萱眨眨眼，脚摇晃得更快乐了。

    胖子威胁道：“你再不给我，心我揍你。”

    胖子身边还站着两个白嫩嫩的孩儿，瞧着斯斯文文的，虽然不话可也摆明了不喜欢范萱萱的态度。

    见胖子脸都气红了，范萱萱这才像个大姐大一样问道：“你读几年级了？”

    胖子一愣，那两白嫩孩也愣住了。

    范萱萱：“幼儿园班的朋友都懂礼貌了，你难道还没上幼儿园？老师没教过你？”

    一年级学生胖子也不知气的还是羞耻的，那脸更红了。瞪着范萱萱，那胖手指着，刚要放狠话。

    范萱萱就恶狠狠地瞪回去：“我揍你了。”

    着细腿还似模似样地抬起来。

    嘿，这暴脾气。

    胖子从到大都是个霸王，因为长得比同龄人壮，都是别人怕他。眼前这个脏兮兮弱唧唧的乞丐居然还敢揍他？

    谁揍谁呢！

    胖子二话不，敦敦敦地冲上去。

    范萱萱也就一五岁的孩子，尤其还比同龄人瘦，胖子一靠近简直就跟个山一样。

    然后不出意外地范萱萱被扑倒了。

    胖子有点莽劲儿，光是压下来就够范萱萱受的了。

    细胳膊细腿儿可劲儿地扑腾，那胖子却压得严严实实，还洋洋得意，耀武扬威地：“还想揍我，看我不把你压扁。”

    范萱萱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力图把胖子给压回去，结果当然是像个被掀翻的乌龟，拼了命地反抗也翻不了身。

    旁边另外两个孩被这开就的场面给吓愣了。

    范萱萱人气势莽，就算处于弱势也要用脏兮兮的爪子在对方身上留下道道血痕，疼得胖子握紧拳头就要砸过去。范萱萱却一口细牙猛地叼住胖子肥嘟嘟的脸。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胖子痛得当场嚎啕大哭。

    哭声引来了坐在远处聊天的家长，迅速跑过来把倒地上的两人拉起来，范萱萱跟个凶悍的牛犊子，人站起来那牙口都还没松开。

    好在她也没下狠劲儿咬，只在对方脸上留了一个牙印子，没出血。

    那家长一看自家孩子白白胖胖脸上的牙印子，那个心疼啊，扭头就想教训罪魁祸首。范萱萱眼珠子一滚突然哇地一声，嚎得比胖子更厉害。

    泪珠子啪嗒啪嗒地往下掉，脏兮兮又可怜唧唧，那画面别提多心碎了。

    原本被胖子哭声引来的大人立马起了恻隐之心。

    尤其是看她明显比胖子瘦的身体。

    一看就是被胖子欺负了，弄不过才咬人的。

    好了好了别哭了。

    瞧这花猫脸，阿姨给你糖吃啊。

    叔叔手里有空瓶子给你好不好。

    “孩子架很正常，你看你家孩子这个子，肯定把人欺负狠了。”

    “是啊是啊，可怜见的，这么就出来捡垃圾卖了。”

    “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啊。”

    “……”

    好嘛，原本还想指骂两句的胖子家长，这下是一口气憋在胸口，只能唾骂一声晦气，拉着哭哭啼啼的胖子走了。

    闹剧很快散去。

    范萱萱拖着她的大袋子继续走她的路。

    只不过，现在她另一只手上还多了一颗棒棒糖一个红苹果。

    等把公园的垃圾桶挨着翻完了，范萱萱这才舔着棒棒糖拖着收获满满的编织袋转道回家。

    回到青云观，范萱萱把袋子里的空瓶子易拉罐哗啦啦地倒在院落一个角落。这里的废弃空瓶已经堆成了一座山。

    范萱萱手叉着腰盯着看，心满意足地计划明天去废品站卖钱了。

    ‘山’旁边还有一些废纸板，这个比较难捡，都被那些大人捡走了，范萱萱大人一样遗憾地叹口气。

    “竞争太大了啊。”

    师父的果然没错，每个行业都有残酷的竞争，她人就要吃亏些。

    想着，她举了举自己的细胳膊，上面连肥肉都没有更别提肌肉了。

    “哎~”

    也没时间伤春悲秋了，范萱萱叹完气就坐地上把今天捡回来的几个瓶子扒拉出来，又一个个扭开盖子，看是否有‘再来一瓶’。

    全是谢谢惠顾。

    范萱萱倒也不奇怪，她从来没抽中过再来一瓶。

    她拍拍屁股上的灰站起来，然后一路跑着进了里屋。很快，她又从屋里出来，手上还拖着一个跟她差不多高度的背篓。

    背篓里是她师父用杂草编的玩意儿。

    有蚱蜢，蜻蜓，蝴蝶。

    范萱萱每天下午都会去街道口的那个幼儿园摆摊。

    五毛钱一个，纯利润！

    喜滋滋范萱萱，爱不释手地摸摸这些闪着可爱光芒的玩意儿。

    都是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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