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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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问它,不如直接问我。”

    元鸢放在追风耳朵上的手顿时尴尬地僵住,转过去也不是,这么背对着他也不是。仿佛她是在背后人坏话又被那个人当场抓住。

    她踌躇了一会儿,转身同他胡诌:“我刚刚是想看看等……追风的耳朵好不好使,所以跟它话。”

    她实在是编不下去了。

    谢锦衣不为所动,撩开眼皮瞟了她一眼:“它耳朵好不好使我不知道,我的耳朵倒是没坏。”

    这句话无疑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刚刚她在背后他的坏话全被他听了去。

    “是……是嚒?”元鸢摸了摸鼻尖,算用装傻来跳过这个话题。

    好在谢锦衣没有继续刁难她的意思,转身走向街边的茶棚。元鸢只当他是走累了,急忙跟着过去,追风也乖乖地跟在她身后。

    元鸢见他没什么表示便坐到了他对面,茶棚不大,手臂搭着汗巾的二和颜悦色地过来倒了两杯茶。

    元鸢点头了一声:“多谢。”随即端着茶杯,不时偷偷看向对面的谢锦衣。

    他倒是神态自若地抿了口茶水,眼神却是看着街道外。

    茶棚不大,简陋的几块木板搭成,店里除了端茶倒水的二还有零散坐着的几个客人。

    茶棚建在一颗高大的槐树旁,枝繁叶茂,郁郁葱葱。若是夏日炎炎来此饮一杯茶倒确实惬意。

    耳边是不时响起的鸟啼声,元鸢浅尝了一口茶水。看来谢锦衣是来这儿坐着休息,暂时没搭理她的意思。

    她知道自己主动同他话,要么他不理她,要么就话刺她。干脆单手托腮,手指搭在茶杯沿口,随意地看向街道。

    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停下来好好看看了,不知是不是这里的一切太过熟悉,她第一次放松了下来。

    细细的哭声传来,她偏转目光看过去,是两个梳着总角的孩。那女孩不知怎么就捂着脸哭了起来,旁边的男孩手里握着一根糖葫芦,抓耳挠腮,憋得脸都红了。

    元鸢入神地看了起来,听不见男了什么,只是转眼间那女孩就破涕为笑。男孩松了一口气,又将自己手里的糖葫芦给她。

    女孩得了糖葫芦全然忘了刚刚还在和他生气,一口咬下去,眼睛笑得弯成月牙儿。见她不哭了,男孩也跟着笑了。

    没一会儿两个人又在一块儿追逐闹。

    看着那两个孩,元鸢的唇角不自觉浮出笑意,略歪了头将下巴的重量托在掌心。

    很久以前她和谢锦衣也是这样。

    她好像看到那两个孩变成了另外的模样,一个梳着花苞头,一个扎着马尾,两个人挨着坐在台阶上。

    梳着花苞头的姑娘扭过头,软软糯糯地喊他:“阿锦。”

    扎着马尾的少年挑眉,用手拍了拍她的发髻:“叫什么阿锦,没大没的,叫声好哥哥听听。”

    姑娘一把拍开他的手,嫌弃地撇嘴:“阿锦是笨蛋,我才不要叫你哥哥。”

    “那以后咱们成亲了,你做了我的媳妇儿,看你还叫不叫哥哥。”

    姑娘晃着腿:“哈哈,阿锦你真笨,成亲了怎么能叫哥哥,明明该叫——夫君。”

    少年眼里闪过一丝促狭,响亮又愉悦地应了一声:“诶!”

    姑娘反应过来,当即羞红脸,伸手要去他:“坏阿锦,我再也不和你玩了!”

    视线越来越模糊,只有少年人开怀的笑声。像跑过竹林的山风,鲜活又清朗。

    明明应该早就在记忆里淡去,此刻却无比清晰,清晰到那个少年仿佛就站在她面前。

    鬼使神差的她偷偷看向谢锦衣,却发现他也在看着街道外,不知在想些什么。槐树的叶子落在他背后,宽大的袖袍被风掀开一角。

    有那么一瞬间她忍不住想,他是不是也想起了什么。可这个念头还没有落稳,谢锦衣便转过头,她就这样对上了那双没什么情绪的桃花眼。

    搭在茶杯上的手指抠了抠,元鸢让自己清醒过来。她今日真是糊涂了,大概她留给谢锦衣的只有对他的伤害吧。

    他又去想那些做什么?

    她倏然收回的目光和嘴角压下的弧度都被谢锦衣看在眼里。

    他是什么青面獠牙的妖怪么?见到他就没好脸色。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谢锦衣微不可见地压低眉头。他将茶杯搁在桌上,神情冷冷淡淡的:“我饿了。”

    不是闲聊,反倒像告知。

    元鸢愣了一下才准备点头:“哦,那咱们回去吧。”

    罢,她便准备起身,可谢锦衣完全没有动身的意思,反而用手指轻点桌面:“我想吃三丁包子。”

    元鸢顺着问他:“现在么?”

    谢锦衣反问:“不然呢?”

    元鸢轻“哦”,又道:“那我们这会儿就去买么?”

    谢锦衣笑了,纠正她:“不是我们,是你。”

    元鸢就知道他没那么好伺候,左右包子铺就在街口,走一趟也没什么。可她还没出茶棚,身后传来凉凉的声音:“去西街。”

    元鸢愣愣地转过身,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才迟疑地开口:“可是西街那家从这儿过去还要很久的。”

    她不像谢锦衣可以骑马,单单靠她这两条腿走过去,来回得半个时辰。而且这个时候都不知那家包子铺收摊了没有。

    谢锦衣不话,也不看她,但那态度全然不像有商量的余地。

    她试探地问道:“要不就街口那家?”

    “我不想吃。”

    元鸢声地道:“其实都是一样的……”

    “我了西街就是西街。”谢锦衣笑了笑,却无端端让人觉得瘆得慌。

    “谁让我脾气古怪呢。”

    嘚,是真记仇了。

    她就知道他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放过她,元鸢这下也不同他争了,应一声往西街的方向去。

    谢锦衣坐在凉棚下,看着元鸢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才满意地收回目光,他伸手拨动着搁在桌上的空茶杯。

    旁边的二眼尖儿的过来给他倒茶,笑嘻嘻地问他:“客官,咱们这儿还有茶点,您可要来一些?”

    谢锦衣没表态,全然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二尴尬地赔笑,收回茶壶退下去,可手刚抬起来,就被茶杯死死地压在桌上。

    二疼得低呼一声,丝毫动弹不得,他哭丧着脸:“客官,您这是……”

    谢锦衣用手指轻轻敲在压住他手腕的茶杯上,笑意盈盈:“看来你们这些端茶倒水的平日里着实是辛苦,手上的茧子都跟习武之人差不多了。”

    话音刚落,周遭的气氛似乎凝滞下来。几乎是瞬间那个二眼神一狠,从袖子里抖出匕首刺向谢锦衣的后脑。

    谢锦衣在笑,眼底却是冷的,压在茶杯上的手指稍稍施力,骨节错位的声音响起,残忍又清脆。

    那二痛呼,谢锦衣反手将茶杯砸向他的眼睛。接二连三的哐当声似鞭炮炸响,那二撞翻了好几张桌椅,捂着扎进茶杯碎片的眼睛在地上疼得直滚。

    与此同时,原本在茶棚里喝茶的客人一脸惊恐地往外跑,却在路过谢锦衣身后时拔出了袖中的匕首。

    可那匕首还没有近他的身就被他用双指扣住,轻笑声响起,那刺客还没来得及抬头腹部撕裂般挨了一脚,随即像滚落在地的冬瓜直直地砸到柱子上。

    其余几个刺客见状俱是一惊,谢锦衣不慌不忙地理着衣摆,嫌弃地掸了掸手。

    那些刺客当即也不再伪装,从桌下抽出长刀砍了过来。刀尖泛寒,凌厉的白光闪过谢锦衣眼底的笑。

    他没动,慢悠悠地嗤笑一声:“本将军在漠北北戎大军的时候,你们这些废物还不知在哪儿呢。”

    话音刚落,惨叫声此起彼伏,蛰伏在树上的鸟雀惊飞,夕阳的余晖似血一般。

    谢锦衣走出茶棚的时候,抬头看了看天色,估算着时间还不太晚。旁边的追风急躁地踏着蹄子,谢锦衣抬手拍了拍它的头才让它慢慢安静下来。

    他正要牵着追风往外走,余光扫见色衣袖上一点不甚明显的血迹,眸光微闪,捡起地上的匕首将那截袖袍割断。

    “走吧。”

    .

    元鸢提着油纸包回来的时候,瞧着天色都暗了下来,她怕回去太晚便加快了步子。

    想到谢锦衣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多半又要嫌弃她回来得太慢了。

    拐过街角的时候,视线里却跳进一个修长的身影。

    谢锦衣靠在拐角处,橘黄色的余晖洒在他的背后,追风低着头静静地站在他身旁。似是感觉到什么,他从余晖里缓缓掀开眼皮,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她。

    不知为何,他的眼神让元鸢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捏紧油纸包走到他身旁:“你,你怎么在这儿?”

    不是应该在茶棚等她么?

    谢锦衣微抬下颌:“磨磨蹭蹭,属乌龟的?”

    元鸢心里那点子悸动瞬间消散,她就知道不是特意来这儿等她的。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从她怀里拎出油纸包,食指轻微一碰:“凉了。”

    元鸢听到他“啧”了一声,知道他这人挑剔,她算同他换别的吃。可再抬头时,谢锦衣靠在墙上,正低头慢条斯理地咬着油纸里的包子。

    元鸢这才注意到他袖口短了一截,脱口而出:“你的袖子怎么了?”

    谢锦衣随意地道:“勾线了。”

    元鸢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勾线”的袖子,这线勾得倒是挺整齐的。

    她也没多问,站在旁边等他吃完。她偷偷瞧他,只觉这会儿的他看起来并没有不高兴,便想问他什么时候能去见她姐姐。

    她抬起头,刚要开口,双目却以极缓的速度睁大。“咻”的一声,长箭对着谢锦衣的后背破空而来。

    元鸢耳畔嗡嗡作响,她甚至来不及思考,本能一般扑到了谢锦衣身上。

    油纸包滚落在地,内里的几个白面包子摔进水坑。

    箭光明明就在眼前,元鸢的腰身却骤然被人牢牢抱住,翻转之下她被迫砸向了身后的那堵墙。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出现,因为所有的力道都砸在了护在她腰身的手上。而牢牢抱住她的手却在止不住地发颤,是从骨子里散开的害怕。

    元鸢下意识地抬头,对上的是面色铁青的谢锦衣,他像是失了控,怒不可遏:“元鸢,你疯了么,谁让你过来的!”

    元鸢被他的吼声吓得浑身僵硬,可下一刻,面前的那双眼里涌出破碎的悲伤,是极度害怕后的茫然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