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又见真人
翌日一大早, 天空才泛起鱼肚白的时候,迟向晚就醒来了。
本来,谢琛与她约定的时间也没有这么早, 只是她心头挂着事,睡觉也睡不安稳。
用罢早膳, 走出柳园,马车就在大门前等候。
迟向晚上了马车, 也无心掀帘去看外头风景, 她只觉一路上颇为漫长, 耗了许久才抵达目的地。
沁州老街掩藏在一棵又一棵的槐树后面, 夏日的南风穿过叶间, 叶片相互碰触和鸣,发出簌簌响声。
一双青年男女从树后走来, 鞋履踏在地面的青石板上,咯吱咯吱作响。
悠悠石板路, 从南向北贯穿老街,在其两侧, 各色店铺临街而立。
有些店铺拿着水牌竖在店前, 上面写着鲜驴肉、酥火烧等字眼。
迟向晚看得有趣,她每向什么吃投向一眼,谢琛便主动买下什么。
到后来, 迟向晚手里都放不下了, 她嘴中还鼓鼓地塞满食物, 只得无奈又好笑地看了谢琛一眼,谢琛这才作罢。
他们很快走到一个墨宝斋旁,谢琛像是熟门熟路,带着她从背后门绕道进去。
他们走到一个隐蔽隔间, 谢琛甫一敲门,门应声而开,里面坐着一个头戴紫阳巾的老道,像是在这里已经等候多时。
他闻声抬起眼,双眼深陷却锐利:“来的好早。”
谢琛笑了笑,好似听不出话里的讽意。
倒是迟向晚有些尴尬,听老道先前那话里的意思,应该是老道和谢琛先前有约,他们在老街边逛边买,走走停停逗留了很久,恐怕错过了约定时间。
她下意识看了谢琛一眼,只见谢琛眼底尽是不以为意。
“如果真要来得早了,便见不到师父了。”
老道看非但没唬住谢琛,还被他揭穿,便有些恼羞成怒:“一派胡言!”
屋内气压骤然低了下来。
谢琛凛然不惧,他只是以明了的神态望着老道:“师父自己是知道的。”
他完这句,便止住话头,两人对视不语,场面一度僵持。
最后两人基本上是同一时间,移开了目光。
老道这才看向迟向晚,他之前确实如谢琛所言,不在墨斋内。
他对谢琛也算了解,此人面上素来慈悲温和,但却是个最冷心冷情的人,他是第一次见谢琛对人如此相护,难免起了好奇。
知道他们今日会过来,他便一路暗地尾随,可恨谢琛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直有意无意挡着迟向晚,使他看不清少女的具体模样。
他盯梢盯了这么久,除了两人卿卿我我的腻歪场面外,一无所获。
因此,他对害他至此的谢琛也没有好脸色。
直到现在,他才得以亲眼瞧见谢琛的心上人。
乍一看,只觉得是个极清丽秀美的年轻女郎。柳眉如黛,眼波婉转,琼鼻樱唇,五官脸型无一不精致,就连身段也如柳般婀娜纤秀,是极出挑。
不过这女郎和一般京城的娇娇女不同的是,她的眼神坚定明亮,人往那里一站,便有种端稳从容的气度,似面迎劲风却亭亭玉立的荷。
芥舟子真人眼中闪过满意之色,谢琛却不欲让他继续量迟向晚,淡淡道:“师父还要一直站下去吗?”
芥舟子真人回过神来,他用目光示意谢琛,“她留下,你走便是了。”
他伸手,从桌上取来几包符纸,“收好了,我可不想下次见到你时,迎接我的,是你的棺椁。”
迟向晚听得心中不满,但看谢琛的神色,显然是适应对方这么话的,她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道:“一定不会的。”
她虽嘴中这么,但心里却鼓,要同沁州这帮人周旋,还要解救铁矿上的劳工,还有后遗症这个隐形炸弹不知道何时会炸,她想到这里攥紧衣袖。
谢琛接过符纸,眸光却看向迟向晚,“自然不会。你若是不信,我们击掌为誓如何?”
他举起右手,郑重又轻柔地与迟向晚击掌。两人掌心一触即分,迟向晚本欲收回手,却见谢琛的手指,飞速在她指节牙印处擦过。
迟向晚:“……”
她嗔了谢琛一眼,终归还是没什么,重新将手拢进衣袖。
芥舟子真人快要看不下去了,他黑着脸客客气气地送客。
这下室内只留下他与迟向晚。
最初听到芥舟子真人这个名号时,迟向晚对这种装神弄鬼的道士一向不以为意,对这个摆盘问道的‘神棍’,态度也亦然。后来听到紫夏之语才对其逐渐改观。直到前些日子,她才得知,芥舟子真人竟是谢琛的师父。
迟向晚本以为,师徒一脉相承,芥舟子真人也应该看起来,是温润慈悲那一挂的。不料却是个个性如此古怪、言辞如此刻薄之人。从一照面起,便令人感觉难以接近。
迟向晚甚至纳罕,之前的哀帝是怎么容得下这个人的。
现在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个,迟向晚本来还怕他话不客气,但芥舟子对上她,不复方才的尖刻,一副好言好气的模样。
他看了迟向晚一眼,见她手里还拎着两只山楂饼,突然笑骂道:“这子!”
谢琛这人,是多怕他不肯好好护送迟向晚回京,先是与他反复言此事,又怕他浑不在意,方才在老街的那一路,不断地给迟向晚买东西,也是向他表明自己的态度,与对这女郎的重视。
迟向晚看那老道的视线,在她身上穿梭巡回,最终落在她手里的山楂饼上。
她以为老道是看上了她手头的山楂饼,想着之后几日还要麻烦此人,赶忙把此物递到老道眼前。
“这几个山楂饼,真人若是喜欢,不妨尝尝。”
芥舟子真人也不客气,从中取了一个掰开,露出其中红润酸甜的山楂果肉。
酥软的外皮入口即化,里面的山楂酸中带甜,显然是放了冰糖,还有颗颗五仁增加嚼度,使得口感更丰富一层。
他满意颔首,“是这个味道不错,你们可是在何记铺子买的?”
待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芥舟子真人脸上半是感伤半是怀念。他捋了捋花白的胡须,道,“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只有那铺子还在啊。”
铺子依旧,山楂饼依旧,可人却是不在了。
迟向晚听得一头雾水,不知如何接话。不过能让芥舟子真人露出这般复杂的神色,出似是而非的话,只怕是一个九曲回转的故事呢。
芥舟子真人看她这副模样,突然露出些不怀好意的笑,问迟向晚:“谢琛没与你?”
“什么?”迟向晚更不明所以了。
“既是没也便算了。”芥舟子真人一副神秘莫测的模样,“我总不好越过他来告知你。”
他暗中观察着迟向晚的神色,只见对方眨了眨眼睛,面色还是平静无波,芥舟子真人忍不住加大火候。
“不过,我真的以为,以你们之间的关系,谢琛应该把这些都向你提及过呢。不曾想……”他有意停顿了下语气,故作委婉道,“可能是这些事的时机未到罢。”
一副状似无意提起,但很快闭口不言,还一副假惺惺劝迟向晚不要与谢琛置气的语气。
他自己也知道这招老套且浅劣,迟向晚肯定很快看穿。但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迟向晚明明知道这话是他有意为之,但还是忍不住去思索,乃至问到谢琛头上。
芥舟子真人一想到,这两人很可能因他这话,针锋相对甚至闹起别扭,嘴角便忍不住露出幸灾乐祸的笑意。
今儿一大早,他跟了这两人一路,被迫塞下了一路腻歪场景不,谢琛明知道他吃瘪,进来后还暗中夹讽于他。简直是可忍熟不可忍!他作为师父,怎么也得扳回一局。
“嗯,”迟向晚看起来很用心地思索了半晌,一脸认同的望着芥舟子真人,“确实可能是时机未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为难之处。真人的不错,谢琛这么做,定有他的不得已,向晚自然不会过度追问。”
迟向晚一双美目澄澈如水,但眼底并未见分毫波澜。
芥舟子犹自不信她心中真无芥蒂,还不肯罢休,又补充了一句:“正是这个理,是以你千万莫要与他置气。”
“置气?”迟向晚轻笑出声,她望着芥舟子,眼中明昧交织,意味不明。
“我背地里生闷气,损伤的是自己的身体。一来他又不知道,二来与事无补。这种损己不利人之事,我是不会做的。”
迟向晚被芥舟子真人用话这么一勾,若心里没一点情绪,那是不可能的。但她不欲让外人看好戏好热闹,因此面上分毫不显。
她现在面上含笑言语平和,心中却一字一顿地默念谢琛的名字。
谢琛这个骗子,不是前期设防试探实属不得已,从今往后再不隐瞒她了么?
等到回京城后,她可要好生与谢琛道道。她这般想着,脸上神态越发端庄得体了。
此时此刻,天晴无风,宛如碧石,流云溶溶,夹杂其间。
身在府尹府的谢琛,突然了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