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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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查干蹲在景晖身侧, 舔着躺在地上的景晖。

    四下里无人,只有一只比它还的白兔蹲在它身边。

    它们的男主人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而它们的女主人抛弃了它们的男主人, 策马而去。

    查干仰天悲鸣一声。

    之后,它咬住景晖的白色衣袍,奋力拖拽着他。景晖体格健硕, 它的拖拽根本就无济于事。

    查干急得绕着景晖转了几圈, 对着天上缺了一角的月亮,又悲鸣了一声。

    它希望, 尚未走远的女主人能听见这一声叫唤。

    策马的韫欢猛然听见这一声, 不自觉地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山丘和灌木丛都成了一片黑色的剪影。

    耳畔又是查干的吼声。夜间寂静,这一声声的叫唤分明带着凄凉感,韫欢听得心都凉了几分。

    这是查干在唤她。

    难不成是他出事了?

    韫欢牵着马缰,拽着马儿转过来。

    纳兰淇奥跟着她换了个方向, 加快速度连人带马拦在了她面前, 忍不住劝她:“韫欢, 你干什么?难不成你还放不下他?你现在不能回去,我们辛辛苦苦逃出来可不容易。”

    韫欢根本不听他劝, 一鞭子甩在马背上,马儿绕了一圈后奋力往来时的方向跑去。

    “查干不会无缘无故这般吼叫, 我得回去看看!”

    纳兰淇奥恼得一鞭子甩在马背上, 追了上来,与她并排骑着马儿:“他不会有事的, 我们快走吧!”

    韫欢瞟了他一眼, 继续加速前行。对于身边这位形容皆似纳兰容若的男子, 她的心里又多了几分厌恶。从他方才举剑想杀景晖的那一刻起,他在她心中,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位才华横溢的纳兰哥哥。

    她只是迷晕了景晖,若是赛布那边的人发现了,会不会趁机对他下毒手,还真不好。他之前也过,当初噶尔丹派他去刺杀她的汗阿玛,本就没安好心,他们会不会趁此机会除掉他?

    她确实放不下他。

    她恨过他、恼过他,只因他忘恩负义,拿她当人质,还妄想轻薄她。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他伤过自己在这边的父亲。可自从他在悬崖边奋力救自己那一刻起,倒令她感受到了一种别样的温暖。这几个月来,他们一直在一块,他带给自己的这种温暖越来越强烈。

    这种温暖,不同于汗阿玛、二哥哥和荣妃额涅带给她的,也是她在现代社会尚未来得及体验的。

    她想抓住这份温暖,但是她有她的顾虑。在这个时代,他们的身份已经注定了他们之间不会有好结局。她害怕自己身处两难之间,也怕自己会不由自主地离开这个世界。

    可是,她还是放不下他。

    纳兰淇奥只能坐在马背上哀哀望着韫欢的背影,也一鞭子抽在马背上,跟了上去。他暗暗告诉自己,如果此番能顺利抵达京城,他一定要及时将她娶到纳兰家,让她断了对绰罗斯景晖的心思。

    到了山丘这边后,韫欢跳下了马,她方才和景晖坐着的地方传来了一些动静。

    已经有别人先到达这里了。

    她拽着纳兰淇奥钻到了灌木丛里,借着月色仔细瞧着景晖身边的两个人。

    是乌仁娜和阿尔斯楞,许是查干方才叫得太过凄厉,他们两人已经蹲在了景晖身侧。

    乌仁娜正努力将景晖扶到阿尔斯楞的背上,相对景晖而言,阿尔斯楞的身板实在太过瘦弱,不堪承受他的重量。

    他背起景晖后,双腿再也没站直过。

    乌仁娜声地嘀咕着:“哈敦也太狠心了,居然在我们绰罗斯部最喜庆的日子里将台吉迷晕了,自己又逃了。亏台吉还心疼她在宴会上不胜酒力,才带她出来走走。她可真狠心。”

    被人狠心的韫欢此刻正躲在灌木丛里,乌仁娜刻意压低了声音,可她还是听得清楚。

    见景晖没事,她便声地对纳兰淇奥道:“纳兰兄,我们走吧!”

    白虎查干耳朵灵敏,便是这轻轻一唤,它也察觉到了,它迈着粗短腿,冲到了这边来,两只前爪拨开了灌木丛,里面什么也没有。

    韫欢已经拽着纳兰淇奥躲到了另一处。

    阿尔斯楞努力撑起两只腿,咬住了自己的头发,面色涨得通红:“乌仁娜,你还是叫下丹济拉副将吧,我实在背不动台吉。”

    乌仁娜轻轻拧了拧阿尔斯楞的耳朵:“叫你平时跟着台吉多学些功夫,你偏不听。如今这样,一点也不像草原男儿。”

    阿尔斯楞握紧景晖搭在自己身前的两只胳膊,想试最后一次,依然撑不起他,他便放弃了:“若是让我背你,我肯定背得动。怕是世上也没几人有台吉这样的体格。”

    清淡月色下,乌仁娜的脸上泛着浅浅的红:“谁要你背了?”

    阿尔斯楞将景晖放了下来,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自己也瘫坐在了下来:“我是不行了,我在这儿看着台吉,你去请下丹济拉吧。”

    乌仁娜不满地双手叉腰:“为什么我去请?”

    阿尔斯楞指着靠在他肩膀处的景晖:“我们换换,倒也可以。”

    乌仁娜睁大了眼,右手已经攥成了拳头。

    阿尔斯楞见她年长,自她来到台吉毡帐这边后,一直拿她当姐姐,平时对她多有忍让,竟让她成习惯了。

    月色下,乌仁娜的拳头没有掷下来,阿尔斯楞已经本能地伸出手去挡。

    靠在他肩膀处的景晖咳嗽了几声,睁开了湛蓝的眼。

    他捂着脑袋,自己坐直了身子。

    方才头疼得厉害,他努力去回想一些事情,可是似乎有什么在阻止他。这些年,只要他去寻找这些记忆,总会头疼。

    他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稍稍好受了些。

    查干凑过来,倚在了他的身边。

    乌仁娜吓得缩回了拳头,道:“台吉,哈敦她,又逃了。”

    这次可不能怪他们了,方才只有他自己陪在哈敦这边,是他自己不心,被迷晕了,才让人逃走了。

    景晖抬起眼帘,眼眸泛着碧海一般的色彩。

    乌仁娜忍不住轻声问:“台吉,要派人去追吗?”

    景晖捏了捏掌心的梅花坠子,声音轻柔而深沉:“不必了。”

    乌仁娜和阿尔斯楞皆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景晖一手撑在草地上,自己站了起来,两人瞬间得仰视他。

    “我知道她今夜要逃,我是故意放她走的。”

    乌仁娜微微眯眼:“台吉居然故意放走哈敦?您是算让她知难而退,再回到您身边吗?还是——”

    他们这些男人惯会玩这些把戏。

    景晖淡淡一笑:“这次我是真心放她走。这件事,你们先不要声张,丹济拉那边也不许,回头我自会向大汗解释。”

    一句话,便叫他身后的两人都微微色变。

    不过两人也算是证实了从前的一番猜测。他们的台吉这是将心都交给这个清国女子了,才会这般在意她的感受、她的想法。爱她爱到不愿拘着她。

    两人心中对眼前这位草原英雄的敬意又多了几分,也不免心疼他。

    他这般念着她,可另外一个人呢?

    景晖一巴掌托起了白兔萨仁,往自己的毡帐那边去了,查干迈着短腿跟着他。

    缺月和几颗星子的光芒洒在他身上,他的身影挺若青松、坚如磐石。

    他的心里微痛,但也泛着暖意。

    刚刚那个白脸一直想杀他,她竟那般护着他,她走之前还将这枚坠子留给了自己。她心里定然也有他的位置,只是,他比不过她在紫禁城那边的亲人以及清国的子民。

    即便是放她走了,他也有信心,让她重新回到自己身边,毫无顾虑地回到自己身边。

    她的顾虑,无非就是他的身份,以及绰罗斯和清现在的局势罢了。但只要她心里有他,他便有信心扭转两国现在的局面。

    他早就不想带着自家的兄弟们去战场了,绰罗斯部和清之间的征战,只会徒增无意义的牺牲,这一切,都只因噶尔丹一人的野心。

    ——

    几日后,积雪褪尽的草地上。

    景晖和丹济拉一同训练着部下的兄弟们。

    景晖此刻正和丹济拉对着。

    他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了一般,今日出招又快又狠,丹济拉毫无招架之力,好几回都被他得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这一回,丹济拉干脆赖在地上不起来了:“阿晖,你最近是怎么了?是谁惹你生气了,你要拿我来撒气?当着这么多兄弟的面,你也太不给我面子了。”

    景晖伸手扶起他,之后又握住了拳头:“再来!”

    丹济拉干脆重新坐在了地上:“我不来了,你找别人陪你去。”

    见四下里没人瞧他们,他扯了扯景晖的衣袖,声道:“你平时出手不会这般狠,莫不是那位纯禧公主又惹你生气了?”

    提到韫欢,景晖心中一软,举起的拳头也放了下来。

    丹济拉对上他的湛蓝眸子,趣笑道:“就知道肯定和她有关。怎么着,这都过了几个月了,你们俩天天睡在一处,她还是不肯接受你吗?”

    景晖随意坐在了他身边,轻叹道:“她确实不肯接受我,如今我已经放她回大清了。只怕再过几日,她便能抵达紫禁城了。”

    丹济拉睁大眼睛,之后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好兄弟,你既然想开了,主动放了她。又为何要生气呢?”

    景晖从怀里掏出一方揉皱了的纸条出来,上面也是翻译过后的篆文字。篆对应着绰罗斯文。

    丹济拉接过后瞧了几眼,看了几行后,面上越来越冷。

    作者有话:

    今天开展二轮核酸了,真是被疫情整得心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