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2章

A+A-

    景晖大步跨到门帘前, 拦住了韫欢:“韫欢,你要去哪里?”

    韫欢抬眸看他:“塔拉带着阿木尔才安顿好,我想去看看他们, 如果缺些什么, 我也好替他们备着些。”

    景晖攥住她一只手,湛蓝双眸盈满温柔,话的声音略重些, 带着命令的口吻:“不许去!”

    声音虽重, 韫欢听了却并没有生气。

    她淡淡垂下眼帘:“我知道你担心我,怕我染上疫病。但你不知, 我们清国皇室的孩子, 在五六岁上便会种痘,之后我们便不会轻易染痘症。”

    景晖拥住她,大手拖住她的后脑勺,正声道:“那也不许去!种痘之法能不能有效预防疫病也尚未可知。韫欢,我不希望你有任何危险, 你明白吗?”

    如果他也护不住她, 那他和那些倾慕她的清国男子有何区别?既然他要留她在自己身边, 那她便不能受到一丁点伤害。

    韫欢以右手轻轻摩挲着他的胸口:“我没事,阿晖, 你也要心才是。虽你身子健朗,可你也不该日日去营中探望那些染疫病的人。毕竟你还没种过痘, 痘症传染性又极强。”

    景晖眉头紧皱:“他们都是我的兄弟。这些日子, 虽然我有意命人隔离那些从赛布那边过来的人,可疫情还是扩散开了, 如今连我营中, 也有不少人染上了疫病。作为他们的主子, 是我对不住他们。”

    如果没把赛布那边的人带回来,疫情应该只会发生在赛布营中,不会牵连到这边的兄弟。

    韫欢跌起脚尖,抚平他的额头:“阿晖,你别自责也别担心,你是为了救那些人,他们会谅解的。我想我二哥哥的信应该快到了。”

    景晖轻叹一声:“希望绰罗斯部能安然度过此劫。”

    他宁愿希望,染上疫病的是坐在主帐里整日盘算着如何南下的噶尔丹,而不是这些与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们。

    因为他一个人的野心,他们便要替他卖命,如今有家也回不得,只能在这科布多徘徊。

    见他脸沉似水,韫欢伸出双手主动环住他的腰身,坚定道:“阿晖,无论如何,我会一直陪着你。”

    腰身间多了一些温暖,他心里顿时蕴满暖阳,眉眼之间溢出感动,也伸出手拥住了眼前的人。

    有她这样一句话,便是前路充满荆棘,他心里也不是空落落的了。

    毡帐外传来阿尔斯楞的呼喊声:“大台吉,不好了,我们又有二十个兄弟染疫了。”他的声音沉重起来:“之前染病的兄弟,今死了十个。”

    景晖好不容易舒展的眉头顿时又紧了起来,他松开了韫欢,拍了拍她的手:“韫欢,你留在这里,哪里也不许去。”

    韫欢看到他这副模样,便明白他要去探望自己的兄弟们,她扯住景晖的衣袖:“阿晖,你再等等,等我二哥将种痘之法送来,你再去探望他们也不迟。”

    景晖忙深吸一口气,努力朝韫欢笑笑:“没事,我就远远地看一眼他们,送他们最后一程。”

    韫欢攥住他手臂:“你带我一起去。”

    景晖急得一跺脚:“不行,你留在这里。”

    景晖轻垂眼帘:“你若是不带上我一起,那你也不许去。”

    那些都是曾经与他并肩作战的兄弟,听闻他们的死讯,景晖便是再坚强,湛蓝眸子也湿了一些。

    韫欢明白,有她在他身边,他为了照顾她,还会顾忌些。

    韫欢迎着他的凝视,坚定地主动伏进他怀中:“阿晖,我都了留下来,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让我们一起面对,好吗?”

    景晖轻抚她两鬓垂下来的青丝,指尖穿过处柔韧如丝,给他一种温柔而又坚定的力量。

    她外表柔弱,内心却善良坚韧,他早就知道,这些时日来一直知道。当日她的坚韧是为着她父兄,如今她的心里终于装着了自己。

    他心里欢喜,可也担忧。

    如果绰罗斯部真大规模爆发疫情,他肯定舍不得再强留她在此处。他一定会想方设法送她离开这里。

    如果他有能力护着她,他一定将她留在自己身边,如果他没能力,他只能远远地推开她。

    景晖掩住了内心的波澜,在她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轻声道:“好!”

    *

    金乌隐在密布的云层里,天地之间顿时暗沉下来,春日绿油油的草原上狂风呼啸。

    干柴垛中央躺着十名绰罗斯士卒,已经被白布盖住了整个身子。

    耳畔是延绵不绝的哭嚎声。

    有士卒已经举起了火把,站在了一侧。

    景晖搂着韫欢的肩膀站在一侧,两人都以白巾覆面,双眸微湿。

    韫欢不忍见这些,略微低了低头。

    景晖以宽大的手掌挡在她眼帘前,之后沉声吩咐道:“点火吧。”

    身侧的哭嚎声更加凄楚。

    许是那些人的父母,许是兄弟姐妹,许是妻子儿女,景晖特意命人将他们接过来了,送这些人最后一程。

    四周架着的干柴瞬间被点燃,火焰很快蔓延开来,逐渐围城个火圈,不断往中心钻去。

    整个干柴垛烧成巨大的火球,烈焰喷张,像是饕餮,无情地蚕食着这片土地。

    狂风刮过,火焰跟着风移动了方向,幸亏四周是空地,那火焰也只能稍稍移动一下,并不能焚着周边。

    有星星点点的灰烬飞出,在空中飘散开来。

    景晖搂过韫欢的肩膀,柔声道:“我们回去吧。”

    他的声音瞬间多了一分沧桑和隐忍。

    *

    芦苇河畔,风拂动初青的芦苇。

    脱里跪在地上,朝任舫拱手道:“任大人,属下已经照办了。”

    任舫转过身来,脸上蓄满怒意:“我怎么吩咐你的?我要把那包东西洒在他们平时喝的天山融水里。你倒好,只投到了绰罗斯赛布那边,你莫不是对这边的人还心存恻隐?”

    脱里面色直冒冷汗:“大人,属下不敢。”

    任舫眸光闪动了一下:“不敢就好。虽你没能很好地完成任务。但绰罗斯景晖那子居然将赛布那边染疫的人接到了自己那边,如今疫情也在他军营中扩散开来,也算是应了我们的期许了。若是噶尔丹也倒下,那我大清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一举拿下绰罗斯部了。”

    脱里心里念着绰罗斯部的红衣女子,如今他正在用一些无道的方法伤害着她国家的子民。

    他抬眸问道:“大人,为何非得用这种法子?”

    这些时日,他看着绰罗斯这边的士卒一个一个倒下去,钟齐海也唉声叹气的,他的心里也跟着不是滋味。

    任舫轻轻笑道:“沙克都尔,你在钟齐海身边不过一年,莫不是真把自己当成绰罗斯人了?如今清和绰罗斯正在战,你同情他们,谁来同情我们?赶快收起你对他们的恻隐之心。否则,只怕你也没命回去了。”

    脱里脸色一沉,轻声应道:“是。”

    脱里失魂落寞地回到了钟齐海的帐篷边,他掀开帘子便被飞来的酒杯砸了个正着。

    钟齐海一手撑在案几上,朝门帘处喊着:“本公主过了,谁也不许进来,你们都聋了吗?”

    脱里屈下身子捡起酒杯,淡淡道:“公主,是我。”

    钟齐海瞅了一眼帘子,沉声道:“是你啊,你也不许进来。”

    脱里不明白她这是生的哪门子闷气,但他心里清楚,能让她这般生气的也只有那一个人罢了。可惜那人喜欢的是他们清国的公主。

    脱里放下了帘子,迈着步子准备离开。

    钟齐海还想多些什么,可是身子却突然软下来,眼前的黑暗汇笼成了海水一般,冰冷刺骨地,不断不断向她席卷而来,终于将她吞没,她撑在案几上的手一软,倒在了桌案上。

    脱里被这一声响惊得停住了脚步,也顾不得她方才的命令,挑开帘子冲了进去。

    他跪在地毯上,拍着钟齐海的胳膊,不停地唤着公主。

    钟齐海没有完全晕厥过去,只是太过虚弱,脱里的连声叫唤令她清醒了些,她艰难地睁开眼,道:“不是……让你别进来。”

    脱里顾不得许多,伸出手心翼翼地抚在钟齐海的额头上,如他所料般发烫,他惊呼道:“公主!公主!”

    钟齐海拽着他的手腕,强撑着坐起来:“我还没死呢,你叫那么大声干什么?”

    脱里顾不得她平日里对自己的骂及呵斥,直接拥住了她,眼中含泪道:“公主,我去请军医来救治您。”

    钟齐海泛白的唇上浮起一抹微笑:“不必了,赛布那边那么多人感染了这病也不见好。只是,还得麻烦你,帮我瞒着我阿布和额吉。这些日子我得暂时避开他们,我不能将疫病传染给他们。”

    这朵草原上最艳丽的格桑花,向来都带着刺,多年来,她跟随父母亲南征北战,只有她伤害别人,很少有人能伤害到她。

    此刻,她却被疫病给垮了。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

    她完后,意识很快被吞没,晕了过去。

    脱里横抱起她,不停地唤着她:“公主!公主,钟齐海!”

    作者有话:

    “疫情”过后,他们就会真正在一起啦!